第68章 :雀歌誤(一)

這樣烈日炙人的天氣裏,本并不宜出行,可在客棧裏,我眼前總是浮現一個颀長而削瘦的身影,晃得我腦袋發暈,便想出門走走。

忽而,我在途中聽見了那人的名字,不覺間,嘴角微微上揚。迎面走來一位年輕婦人,我便向她打聽附近可有寺廟,而非直接打聽那人的所在地。經年輕婦人善意的指路後,我尋到了一處人來人往的寺廟。原來,那一口支撐着八成縣民的井就在這寺廟中。

水井邊上人頭攢動,幾個沙彌勉強維持秩序。我的目光在此巡了一遭後,也沒有尋到那個身影,便越過衆人,到別處尋去。

深深禪院中,頹然的虬枝布滿了白牆,已不見春時的綠意盎然,這個時節裏,即便是落紅,也尋不着半片了。淨鹄坐在長石凳上,眉目微垂,淨雅無方,而他手中正捧着一只小雀兒,另一手執着木勺給它喂水。

我走近他,刻意隐去自己的腳步聲,卻不料他忽然擡首。他見了我,微微一詫,而後有禮地道:“蘇月姑娘。”

我蹲下身,指尖輕輕地撫着小雀兒腦袋上的絨毛,道:“原來,我這出逃的小雀兒讓淨鹄大師給救了。”

“這是蘇月姑娘的雀兒?”淨鹄的眼神中顯露出一絲笑意,“方才我在檐下遇到了這只傷了翅的雀兒,卻不知是姑娘的。”

這當然不是我的小雀兒,這小雀兒是烏趾的,我的小雀兒可是白趾的。然而,我卻朝着淨鹄嫣然一笑,道:“真巧,抑或是說,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緣’?”

“也許,真如姑娘所言。”

“若非大師,這出逃的雀兒怕是活不過兩日了,蘇月在此謝過大師。”我看着它光禿的翅尖,流露出憐惜來。

“姑娘言重了。”淨鹄見小雀兒飲足了水,便輕擱下了木勺,對我道,“姑娘不必太傷心,淨鹄懂一些醫術,可替姑娘照料這雀兒。”

“真的?”我揚起頭,面露欣喜,一把抓住淨鹄的手臂,佯裝沒看見他面色已變,且有掙脫之意,只自顧着說道,“那這小雀兒便先寄養在大師這裏了。”

我松了手,淨鹄的面色方才緩和,我以一雙盈盈秋水般的雙瞳注視着他,放軟了嗓音道:“讓大師勞心了,蘇月有些過意不去。”

淨鹄起了身,退後一步,道:“姑娘言重了。”言語之間,已帶淡淡疏離。

我心下輕笑。

我站起時已有意識地放慢動作,可還是抵擋不住頭暈的來襲,于是一時間身形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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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有力的手攙住了我,淨鹄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揮散了我眼前的黑霧,“姑娘,小心。”

我低低道謝了一聲,然後邊将他推開,邊往後退。我心頭滑過一絲狡黠,腳腕一歪便要跌地,我驚恐萬狀地看着淨鹄,淨鹄闊步前來之際,我順勢拉住了他的手臂,堪堪站穩。

我眉頭深鎖,腰肢若風中柳條般軟而無力,一聲幽幽嘆息流瀉出。我徐徐地擡起眼簾,一雙噙了水霧的眼眸凝視着他:“多謝。”

此回,他沒有急着避開與我的接觸,還關切問道:“姑娘可有不适?”

我蹙着眉,輕搖首,有氣無力地道:“并無大礙。”

末了,見他要松手,我又垂着眉眼報赧道:“腳好像是扭傷了。”

聞言,淨鹄垂着眸別扭地說了一句:“姑娘,淨鹄冒犯了。”

在我的低呼聲中,淨鹄将我打橫抱起,步向臨近的禪房。我緊拽着他的僧衣,一副生怕他不慎将我摔地的模樣,我嚅嗫着道:“沒,沒關系的,并無大礙,大師您不必……”

明明是這麽拙劣的演技,這傻白鵝居然信了。上回是傷了足,這回又是“傷”了足,他也不生疑?

入了禪房,淨鹄輕輕地将我放在榻上,而後退開了數步才對我道:“淨鹄去為姑娘取藥。”

我颔首,遙遙望着他,道:“勞煩大師了。”

淨鹄出了去後,我随手拿起榻邊上的書卷,翻開後見是淨鹄的字跡,方知這原來是他的手記。其中一本為《玺天風物志》,由序看來,此中所記錄的是玺天的山川景物與各地的特色産物,而另外一本還未拟題,我信手翻了一下,大概知道了此中記載的是些人事雜記。我低笑起來,指尖撫過那嚴整的字跡,心念着,這僧人可是要将游歷途中的見聞都記錄下來,然後帶回依慕達蘭?

可這僧人若是回了依慕達蘭,我以後可還能再戲弄他?念至此,我心頭一黯。

不多時,淨鹄将藥取來了,還有方才落下的雀兒。見他拿着藥瓶為難的樣子,我朝他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還如試探一般發問:“大師,怎麽了?”

在我的目光裏,淨鹄将藥瓶握緊了幾分,指骨愈加分明,他正猶豫着是否要上前。我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一展笑顏,對淨鹄道:“我自己上藥罷,不便再麻煩大師了。”

聞我此言,淨鹄向我走近了,朝我蹲下身,一雙深眸此刻變得沉靜無瀾,他淡聲道:“無礙。”

已經除去鞋襪的我拉起裙裾,露出雪白的腳腕,道:“其實并無大礙,大師過于憂慮了。”

“傷于腠裏,傷于肌膚,欲治愈而不難。傷在筋骨,輕重難有所表露,如若不及時治療,恐有後患。”

說着,淨鹄将深色的藥膏塗抹在我的腳腕上,拘于禮法,他并不好作過多推拿。我邊逗着雀兒,邊看着淨鹄板着臉為我上藥,我心中別提多歡喜了。

我将雀兒輕輕放在榻上,任其耷拉着一邊受傷的羽翼,在榻上搖搖晃晃地邁着步伐。我拿起剛才翻閱過的兩卷書,問他:“這些手記都是你寫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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