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染疾灰衣顧(一)

“姑娘怕是染了病。”

——清晨,昏睡了一夜的我醒來之際,首先聽到的便是這樣一句話。

待眼睛能視物時,我看見了床榻前眉頭緊鎖的月奪城。他很警覺,很快就意識到我醒來了,他俯下身,面有遽色,問:“哪裏不适?”

我唇焦口燥,眼珠似遭火灼,連“師父”也喚不出了,更別提向他說出此刻我有多痛苦。郎中也向這頭靠近了,他對月奪城道:“公子,請讓我為這位姑娘再次診斷。”

月奪城讓出位置讓郎中給我近身診斷,我正阖上疲憊的雙目養息,郎中又開口了,他道:“姑娘莫睡,請睜開眼睛。”

我不情願地緩緩睜眼。半晌,郎中才從床榻邊上退開去。

月奪城冷眼睨着郎中,制止了他便要出口的話,他沉聲道:“如實說來。”

那郎中攏起了眉頭,又看了我一眼,方道:“姑娘并無大礙,只是受了暑氣,服幾貼藥便可痊愈。”

郎中離開時,我似乎聞見他的一聲嘆息聲,便挑起眼簾目送着他的背影離去。而站在一邊的月奪城的目光也落在了門的方向上,而且他面上覆滿了寒霜。

見此,我的心漸沉下去,方才郎中說的“染病”讓我不由得想到月奪城帶我繞道而行的原因——

避開瘟疫。

瘟疫已經傳到長德縣了嗎?我染病了麽,何時的事?月奪城在勳州數月,對疫疠早已有所了解,他方才的神色已經表明了我确實是染了疫疠。

我扯着幹燥的嘴角,正要拉起被衾将自己藏起來,咀嚼胸腔裏恣意生長的苦澀,月奪城卻上前将我用力地納入他的懷中,試圖給予我以安慰。

我嘗試着自他懷中抽身,有氣無力道:“萬萬不可過給了師父。”

“別怕,只是同上一年那般,中暑了而已。”我靠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清晰而有力的聲音由此傳出。月奪城在我的肩膀上使力,仿佛要将自身的力量融入我體內一般。

當夜,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希望總算是抵達了這片土地。雖是夜半時分,但是舉縣嘩動,叫嚷聲蓋過我的耳鳴聲。由于難以安睡,我就打起了精神,撐着病體走至窗邊,揚手推開了窗,恰逢冰涼的雨絲劃過我的臉頰,更是醒了神,眼前清明的許多,身子也減了幾分疲乏,多了幾分爽氣兒。我便由此臆想着,我真的沒有染上疫疠,或是我遇上了奇跡,我的身子開始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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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吱啦”的一聲響,是月奪城進了來。他問:“可有力氣出去走走?”

我颔首,道:“我以為師父會讓我別站在風口處。”

“何處有風?”月奪城攜着我走出了房間,來到院內。今日正午時,我們以由之前的客房搬到了這個獨立的院子裏,月奪城禁止其餘人進入,他說是讓我安靜休養,免得受人打攪。

不難發現,渡天又消失了,估計是給我尋藥去了。

“蘇月,可有力氣?給為師哼一首小曲罷。”月奪城側首對我如是說道。

聞言,我有些詫異,随後還是啓了唇,語調輕柔而哀傷地唱着:

東風緊送阿娘嫁,繡绮雲羅鋪滿徑。妝奁玉篦琅叮兒铛,可憐紅桃露芬芳。眸含秋水領如蝤蛴,語笑嫣然醉盈盈。豆蔻小女傷阿娘,棄餘再入紅燭堂。無言怨怼淚沾巾,紫電難舍心頭情。桃李依依,宜誰家室,芳草萋萋,白露未晞,暮霭暝瞑,西山已遲——

曲訖,月奪城問道:“蘇月也害怕被抛棄嗎?”

“怕。”

語出,我憶起了一些事,我揚起頭對上月奪城的目光。讓我暗感幸運的是,許多年前,被邀家抛棄的我被他所接納了。

也許是我在不經意之間将內心湧動的情緒流露了出來,月奪城好似已讀破我的心思一般,拍拍我削瘦的肩頭,“為師在。”

我眨眼淺笑:“我知……”

“不過,”月奪城未等我說完,便接着道,“不懼怕被抛棄,才不會被抛棄。”

我收了笑,啞然。我懂,這樣淺薄的道理,我當然懂。

清晨,雨勢漸大,還響起了雷聲。皲裂的土地裏埋藏的力量得以釋放,使得整座縣都被熱浪所籠罩。雷聲越是大,我咳得越是厲害,抽得腹部一陣陣地疼,有好幾回,已是咳得喘不過氣來。終于,我等到了渡天送來一碗湯藥。

可惜,我已沒有了力氣下咽,渡天也不催促我,只靜站在不遠處。我的聲音極低:“師父呢?”

“與張世居會面。”

原來如此。我卧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就要睡過去,渡天重新拿起了那碗藥,走近我,“不燙了。”

那藥好是靈奇,我只不過是嗅到了些許藥香,便感覺精神一振。一碗藥,我愣是飲了一刻鐘,我拭着嘴角,問:“這是向賀蘭殘梅取來的藥?”

渡天不應聲,只是颔首。

“我真是個麻煩精,三天兩頭病一遭,讓許多人為我費神。”

本是客氣的一番話,用來向為我奔波取藥的渡天表示感謝,怎知卻聽見他道:“知道就好。”

我被他的話噎住,不得再語。渡天撂下一句讓我好生歇息的話便出了去。

盡管我知道月奪城不嫌棄我,我在往後的幾日裏還是有意識地遠離他。這日,我在廊下吹風透氣,遠遠見着月奪城朝這頭走來了,我起身向他行了個禮,随後便轉身入房中躲着他。

意料之中的,月奪城又一次喚住了我。我無奈地回過首,正迎上他一張隽美奪目的容顏。

“傻蘇月。”月奪城朝我勾勾指頭,淺笑,“過來。”

我的腳并沒有依着他的意思向他走去,我很是為難:“師父……”

“可是要違抗師命?”

我還是不動。月奪城面上的笑淡去了,繼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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