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染疾灰衣顧(二)

我以為月奪城是生氣了,殊不知,不多時以後,他給我帶來了許多顆小果子。

月奪城親自汲了水,将一顆果子洗淨後遞向我:“你不肯出這個院子,為師也不可能将整棵果子樹送到你面前來,便随意擇了幾個。蘇月替為師嘗嘗口,為師怕酸。”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旱還未過,哪裏來的會結果子的樹?笑過後,我也不再遲疑,徑直向他走去,接過他手中還挂着水珠的果子。我不過是淺淺咬了一口,便感覺硌到牙了,這果子雖然核大肉薄,但是清脆爽口,甘甜汁美。我飲了好幾日的藥了,處處忌口,如今一嘗到這份甘美,只覺得這便是人間聖品,饒是瓊漿玉露也敵不過它半分。

我面上卻故作酸得難受,“真酸。”

他換了一顆,放到我手中。我嘗過後依舊皺着眉頭,道:“還是酸的。”

月奪城又捏起了一顆,不再給我洗,而是放在手中把玩,他斜看着我,咥道:“既然是酸的,為何蘇月将果肉盡數呑入腹中?”

我笑而不語,前去洗了一顆果子,遞向他,手卻舉高了,這姿态,極易看成是我想要喂他。正要放下手時,月奪城身子微傾,湊到果子前,将它含住并帶離我的手指。我微微一怔,剎那間失了神。

月奪城好似并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他優雅地細嚼慢咽,随後評價道:“不酸。”

我再捏起一顆果子,道出心中疑惑:“這果子從何而來?”

怎料月奪城置若罔聞,不答。很久以後,我才從他口中得知,這日,他确實是負氣離去的,可随後,他又憶起了張世居一清早就差人送來的果子,他本是不願指染半分的,可他為了讨我歡心,最後還是讓人尋來了。

後來,我又發熱了一回,本以為是疫疠反複,可退熱後我竟徹底痊愈了。離開長德縣的前一日,有人趁着這院子的把守力度削減了,進了來。

來者正是淨鹄。

他的到來,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看見他的那瞬,怔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我方讷讷地問:“你是如何進來的?客棧掌櫃可是不要命了?”

這一問,我才知,是客棧掌櫃得知他與我相識,便給他引了路。我看,分明是客棧掌櫃瞧着淨鹄是德高望重的僧人,這些時日還頗受縣內民衆尊崇,才會違逆月奪城的話,給他引路。但最重要的,是他趕上了涉崖不在院外守着的時候,他才能進入了這裏。

我看見他手中的鳥籠,便知道了他的來意,但我并不打算接過。我收起了面上的神色,冷淡道:“大師不計前嫌,還肯光臨我這破敗的院子,着實讓蘇月吃驚。”

他并沒有回應我所指的事,只道:“姑娘的雀兒已康複了,淨鹄此番是将它送回給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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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将目光投向那只在籠中活蹦亂跳的雀兒,佯裝檢查它可有異樣,而後又道,“大師果然慈悲為懷,一只小雀,也值得大師傾心相對。”

“只是——”我語音一揚,道,“蘇月不願意再飼養它的,不如大師替我處理了它?”

淨鹄顯然沒料到我會作如此反應,他的羽睫微顫,好似振翅的蝶,但,只是一下。淨鹄也并沒有執意讓我收回那雀兒,他問我:“是因為姑娘要離開此地了嗎?”

我不否認。我不願讓月奪城知道我與他來往,便在心下琢磨着以怎樣的語氣讓他趕緊離去。最終,我還是将面上的冰霜拂去了,淡聲道:“蘇月方才正忙着收拾行李,好明日一早便啓程前往郝州,旅途漫漫,漂泊不定,往後,這雀兒蘇月怕是無法顧及了。大旱逐漸退去,淨鹄大師怕是也要離開此地了吧,大師不如應蘇月一個請求,替這雀兒再覓個新主?”

“好。”淨鹄應下,而後向我行一禮,“姑娘正忙,淨鹄不便再打擾,就此告辭。”

我還以一禮,道:“蘇月不便相送,還請大師見諒。”

淨鹄青灰色的僧衣漸轉作一抹淡痕,一個身影也自樹林陰翳處出現。

我凝眸看他,兩相對視良久後,諷道:“沒有想到,你身為蒼跡門的血衛,也有這般的窺視癖好。”

“你是這樣想的?”渡天難得勾起了唇角。

他的笑,好似墨玉上綻出的一絲晦暗的寒光。

但見他身影一閃,一襲黑衣融入的,正是淨鹄離去的方向。

被我捏在手心的一枚玉扣琅琅墜地,在它碎作兩瓣之際,我也飛身而去。我大病初愈,速度更加比不上渡天了,我心下越發焦灼,于是一躍而起,登上了一處高樓,尋到了那抹青灰色,見他無恙,方才定下心來。

我驀地回頭,一襲黑衣撞入我眼眸中。我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一絲腥甜在嘴裏、喉間肆意橫行,濃烈而霸道,我寒聲道:“你敢碰他半分,我讓你以命來償!”

渡天邁出腳步,在光滑而細險的屋脊上信步而行,處處顯得從容淡定。他也不避開我漸尖銳的目光,反而報以森冷一笑:“你又忘了,你連接下我一招的資格都沒有。”

我着實是憎惡他的諷刺。我并不需要被人時刻提醒着我有多弱。我展開雙臂,腳跟一松,自屋脊上降落,其間,我平靜地撇下一句話:“你盡管去告訴我師父。”

現下我已經不擔憂這層了,因為我手裏也捏了他的秘密,我不好過,他也甭想自在。我眼前閃過後挽玉那張冰冷的容顏,越是想,越是覺得這兩人除了身份懸殊,其餘都好是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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