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雪左文字回到本丸之後,兩人在門口分開,藥研藤四郎要去回報這一次出行的情況。不過,江雪左文字覺得,他其實和那位久世家主應當沒有什麽好聊的,那件路上遇到了強盜的事情,屬于那位家主并不會關心的小事。
他和鈴音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有時候,性格差異大到讓人懷疑兩人的血統關聯。
江雪左文字走進庭院,天色暗淡|,淅瀝瀝的小雨無聲無息地潤濕本丸裏的一切,四周仿佛籠罩着一層濕潤的白霧,但同時也像是洗淨了許多年來寒冬和冰封,生機勃勃的綠色争先恐後地冒出來,成為這個季節裏最喧鬧的顏色。
鈴音坐在走道的木地板上。
江雪左文字很少看見她這樣安靜的樣子,在這位“新生”甚至還不到一個月的刀劍付喪神的感覺裏,這位喚醒了他的主人,嬌柔的身軀裏仿佛有着無窮無盡的活力,很容易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将自己逗樂了——并且像個孩子一樣,可以快樂整整一天。
哦,不對,她本來就還是一個孩子。
江雪左文字有那麽一點出神。
而就在這片刻的時光裏,鈴音就已經眼尖地瞥見了江雪左文字——原本那一點點憂郁美人的氣質瞬間消失不見,宛如一朵在雨水中低頭垂珠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忽然擡起頭怒放那般,鈴音臉上突然綻放起來的微笑,也有這樣能讓人覺得世界都亮起來的魅力。
……真是一個令人操心的家夥。
江雪左文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一瞬,他的內心想法幾乎已經成了藥研藤四郎的翻版了。他只是下意識地彎下腰去,迎着少女一串踏碎積水的小跑,穩穩地撈住她。
“江雪,江雪!”
吵吵鬧鬧的。
“你為什麽出門都不告訴我一聲?”剛開始,鈴音還鼓着臉,試圖用痛心疾首的語氣,讓江雪左文字感到一點“出門玩竟敢不帶她”的內疚。可還沒有過去兩秒,鈴音自己就破功了,扯着江雪左文字叽叽喳喳地,“外面好玩嗎?和本丸比起來怎麽樣?是不是特別熱鬧有很多人?我聽說還有做的特別漂亮的小食,女孩子的花衣……喂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嗯。”
鈴音狐疑地用目光巡視着江雪左文字的臉,試圖在上面找出任何破綻來——但很快,她自己又洩了氣:“算啦,反正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出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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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低沉,最後近似于無。
鈴音倒并非對外出有多麽深深的渴望,她也不是第一次玩游戲,知道很多游戲都有“地圖”限制,比如說,發生在特定小鎮的“劇情”,通常都會限制玩家無法離開——看起來,本丸也應當是這樣的特殊地圖。
……但鈴音現在真的陷入了無事可做的窘境了。
鈴音出神了好一會兒,知道她頭頂上被人緩慢放了一個軟乎乎毛絨絨的東西上去,她才陡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擡頭——她倒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江雪左文字究竟在她頭上放了什麽,目光落在了江雪左文字的臉上。
那位氣質冷峻的青年,眼底竟然帶着淺淺的笑意。
那笑意非常淺淡,宛如在風中搖曳的梨花,被風一吹就散了,反倒教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世界上從來都未曾盛放過那樣的一朵花——鈴音都愣住了,直到江雪左文字不太自然地咳嗽一聲,手臂垂下來,将那個白毛的小東西放在了鈴音的手掌之中。
“這是……”鈴音下意識地接過來。
“糧倉裏撿到的。”江雪左文字言簡意赅地回答。
“……”說得好像是什麽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鈴音在心中腹诽着,她這會兒才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那是一個只比巴掌大一點點的狐貍,一身雪白的皮毛,半根雜色也沒有,正團在鈴音的手掌心中,宛如一團無瑕的雪球。
大概是猜測到,鈴音要成為它這段時間的保障,白毛小狐貍松了松尾巴,露出了一道縫,露出了粉嘟嘟的小鼻頭,對着鈴音嗅了嗅,才虛弱地發出了一聲“啾”叫。
超、超可愛的狐貍。
然而絕對能萌殺絕大多數的女生的畫面,鈴音的反應絕對異于常人,她直接扯着那條毛絨絨的尾巴,将這只狐貍整個倒着提起來了,打量片刻:“咦,竟然是只母狐貍?”
這個劇情不符合乙女游戲的套路啊。
也許是鈴音皺眉的表情太過明顯,就連江雪左文字也有些不安,他遲疑了一下:“……上次,你不是說,在本丸裏遇見了一只白狐貍……嗎?”
那是狐之助啊。
狐之助身上可是帶着紅色花紋的,和這頭白的如雪的小家夥完全不一樣。不過,鈴音還是微妙地被感動了。她完全沒想到,當初無意的一句話,竟然被江雪左文字挂念了這麽久——別說是一只母狐貍,就算是一頭醜八怪,她都認了。
她猛然抱緊了小白狐貍。
羽衣狐被鈴音奔放的行為驚呆了,她首次開始懷疑,偷偷爬上那兩個付喪神的車隊避難的行為,是不是一個錯誤了。而現在,猛然被抱緊——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氣力可并不小,羽衣狐感覺到自己的胸腔都要被壓扁了——受了傷的她,感覺自己都要出氣多進氣少了。
“江雪……江雪……”鈴音竟然不知道一時之間說什麽。
江雪左文字什麽話都沒說,用寬大的手掌,揉了揉鈴音的蜷曲的頭發。真是奇妙,只是在鈴音身邊站了一會兒,就感覺外出戰鬥所帶來的負面情緒,全部都被淅瀝瀝的春雨全部洗刷掉了。
“鈴音。”
一個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鈴音下意識地回頭,一個身材婉約的女子,正舉着油紙傘緩慢地踩着小路過來——和鈴音那種壓根不在乎姿儀,僅僅只憑借着那種肆意而怒放的豔麗就能驚豔四座不同,她的母親完全是另一種氣質的美人,當她垂着臉,微微颦起眉頭的時候,就讓人感覺仿佛天地都要随之一同哭了。
這位美麗的母親,無意間撞見了鈴音對江雪左文字撒嬌的全過程——若說她心中沒有不滿,那也是不可能的。作為一個淑女,怎麽可以這樣把情緒外露,又怎麽可以對一個男人這樣投懷送抱呢。
可她又确實怪不了鈴音。
鈴音身體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女人疼她還來不及,哪裏舍得給她嚴加教育呢?恐怕現在,鈴音也鬧不明白,一個有修養的女人和男人之間的距離到底應當如何拿捏才對——她想生氣,但常年養成的溺愛同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最終,她只能嘆了一口氣。
也許丈夫的擔憂,确實是正确的。
這位叫做江雪左文字的刀劍付喪神,确實不如藥研藤四郎懂事,之後怕是要和丈夫再讨論一下吧……先在又……怕是又沒有多少時間來管教鈴音了:“鈴音過來。”
鈴音根本沒想到,就這麽短短一會兒,她那位嬌柔宛如菟絲花的母親就想到了那麽多東西。她拎着新寵物,蹦蹦跳跳地來到母親面前,像是獻寶一樣,将羽衣狐舉起來:“看,江雪送我的!”
女人努力板起臉。
然而除開鈴音這個怪人,任何一個女性都無法抵抗毛絨絨的小動物的魅力,她的母親也不例外,臉上的線條飛快就軟化了下來,溫柔到眉眼都仿佛能滴下水:“真可愛。”
兩個女人就湊在一起,摸了好一會兒的狐貍。
羽衣狐已經不想說什麽了。
在滿足了自己摸一摸的欲望之後,鈴音的母親總算是想起來自己過來的目的了。她放下傘,壓低聲音,悄悄地問鈴音:“鈴音啊,你有沒有覺得本丸太冷清了,幾乎都沒有什麽人嗎?”
鈴音下意識地擡起頭——
媽媽呀,你竟然才覺得這裏冷清?
……她都快要被這裏冷清得凍死了好麽,也虧您能夠忍受這麽多年,換她早就被無聊死了。
鈴音臉上的表情太過奇異,一時之間,她母親也無法分辨出那究竟是怎樣的情緒。但話已出口,她只好按照自己一開始的設想,繼續說了下去:“那麽,家裏如果多一個人,鈴音會很開心嗎?”
鈴音下意識地想問,她那位“父親”又準備喚醒一位刀劍了。
但看着母親羞紅了雙頰,下意識地用手溫柔地撫摸自己腹部,鈴音即便是個傻子,也應當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個消息太讓人驚訝了,鈴音不可抑制地捂住了口:“媽媽,難道是……”
她點了點頭:“鈴音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呢?”
“都喜歡。”
“真是狡猾的回答呢!”母親點了點鈴音的額頭,臉上幸福的笑容卻怎麽都止不住。看着這樣的母親,鈴音在賀喜的同時,卻不免地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悵然。
她下意識地往江雪左文字的方向忘了一眼。
而那位刀劍付喪神出神地看着天空,鈴音順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止了,碧藍如洗的天空,正懸挂着一道貫穿天穹的彩虹。
七個月後,久世家族又增加了新成員。
那是一個胖胖的男孩,久世家主相信就是這個男孩帶走了覆蓋本丸多年的大雪,給他取名叫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