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尚且在半路上,空氣中就飄蕩着一股草藥的苦澀味。鈴音對此感到親切,早些年她也是泡在藥罐裏的病秧子,身邊萦繞的也是這種味道。

但還是存在着細微的差別。

鈴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晨帶着寒露的空氣充盈滿了她的肺葉——确實是不一樣的。

裏面隐藏着一種很淺的惡臭。

如果不是鈴音确實對草藥的味道非常敏感,在藥研藤四郎的教導下,她甚至能夠念出藥湯裏每一種擦藥的名稱。正因為如此,當其中出現了一種陌生的氣味的時候,就額外令人在意了。

少城主正坐在竹簾後,見到鈴音來了之後,他便掀開竹簾探出身來。

他确實是個長得很俊秀的青年。

鈴音曾經聽說過一個說法,考驗一個男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美男子,就看他能不能駕馭的了幾種極品發型,金錢鼠尾,月代頭,還有泡面頭。

而這位名字叫做人見陰刀的青年,就有着一頭小碎卷的長發,他懶散地在後腦束了一個馬尾,剩下的長發全部垂落下來,宛如覆蓋在海岩之上的繁茂海草。

膚色很白,氣質憂郁。

而穿着海藍色清海波紋路的和服,更是加深了他身上氣質裏的濕漉感。

即便和鈴音見過的那些非人類相比,這位少城主仍舊是毫無疑問的美男子。這讓鈴音原本的怨氣消散了些——畢竟,美青年總是有些特權的。

人見陰刀先是很溫和而客氣地對她道了歉:“抱歉,我昨天身體不太舒服,以至于又多怠慢了,還望海涵。”

人家都道歉了,還能怎麽辦?

當然是原諒他咯。

聞言,人見陰刀低着頭,用手背抵着下巴,發出了很輕的笑聲。雖然說,長得好看的人通常做什麽事情都不會難看到哪裏去,然而人見陰刀的動作總顯得特別秀氣,相比起來,鈴音總覺得自己和對方生錯了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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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一個特別的人。”人見陰刀笑意盈盈地對鈴音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和我說話的女孩子。”

鈴音被笑得有點尴尬。

好吧,其實你用不着的這麽委婉。

“抱歉,我沒有那種意思。”

人見陰刀這麽客氣,反倒叫鈴音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也正是因為人見陰刀表現出了,可以任由鈴音欺負的柔軟來,本來性格中就有點任性的鈴音,立刻得寸進尺起來。

“你以前接觸的女孩子,又是什麽樣的?”

人見陰刀被反問得一愣。

鈴音對這種表情很熟悉,或者說,她成功将對話帶進了自己熟悉的領域裏。她一挑眉頭:“看起來,你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啊。”

人見陰刀深深地看了鈴音一眼。

鈴音很難描述那一瞬,黑發青年所流露出來的微妙情緒。依照以往的經驗,被尚且還不熟悉的人揭露出暗戀的事實,基本上逃不開羞澀或者詫異之類的情緒。

然而人見陰刀卻截然相反。

鈴音琢磨了一兩秒,才越來越覺得古怪。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那一瞬,人見陰刀流露是情緒是惡心。

一個人會惡心他喜歡的人嗎?

鈴音覺得這很說不通。

當然,也有可能,人見陰刀是萬中無一的那個無一。不過,也有可能,他這個情緒是針對別的什麽東西,比如他的心上人的身份,相關的人,甚至可能是他自己。

但唯一毫無疑問的是,鈴音對他産生了很大的興趣。

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不過,人見陰刀卻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外露的情緒只有一瞬,就被他完美地掩蓋了過去:“不,只是基本上沒有什麽人和我說話……身在高位,有時候也是束縛啊。”

他嘆息了一聲。

裝得很完美。

只可惜沒有騙到任何人。

人見陰刀就這這個話題展開說來,他說的話和鈴音對他的了解差不多,體弱多病,因而幾乎沒有出過城。鈴音撿了幾個旅途上的趣聞和他說了,基本上都是珊瑚和她講過的故事。

人見陰刀也很配合,幾乎不曾讓氛圍冷過。

即便鈴音清楚,像是他這種性格的“被攻略對象”,基本上對誰骨子裏都是極端冷漠的。然而由于他氣氛拿捏得太好,鈴音又不是個城府深的人,幾乎是被他哄的心花怒放,無言不答。

“說起來,”人見陰刀沉吟片刻,“我聽下人說,你從家裏帶出來了一個長發的武士……”

“你是說江雪麽?”

“江雪?”人見陰刀微微一笑,“這是他的名字嗎?”

“嗯,他全名叫做江雪左文字。”

“是有姓氏傳承的武士嗎?江雪這個姓氏之前倒是沒有聽說過。”

不啊,江雪是名。左文字好像也不是姓氏,嗯,那個應該是叫做刀派的吧?不過,即便是不太了解這個時代,鈴音也在珊瑚短短幾日的緊急“科普”中,了解到了不少情況。

在這個時候,能擁有姓氏的人,都是地方豪族和朝廷貴族,追溯源頭,基本可以歸入“源”、“平”、“藤原”和“橘”四大氏中。而武士的姓氏基本上是從源、平兩個姓氏裏流傳下來的苗姓——沒錯,所有武士在血脈上,都是可以通過姓氏追尋的。

而“江雪”明顯不在其列。

“……”這話題聊不下去了。

鈴音還在絞盡腦汁,怎麽将這個細節糊弄過去——如果就這樣突兀地轉開話題的話,怎麽也會被人察覺到不妥吧。

更何況,人見陰刀明顯心思缜密。

鈴音真的沒有把握能夠隐瞞江雪左文字的情況。她正在琢磨,坦言江雪左文字确實有特殊情況在內,然而并不方便名言,還希望諒解的話,能不能糊弄過去。

“咳咳,咳咳咳。”

一串急促的咳嗽打斷了鈴音的沉思。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就看見人見陰刀用袖子捂着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幾個仆人沖進來——人見陰刀只好對她道歉:“抱歉了,下次再談……咳咳咳,再、有機會……”

他的語句猛然打止。

緊接着又是一串幾乎能将心肺都嘔出來的咳嗽。鈴音站在邊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呆呆地說了一句告辭。

然而沒有任何人搭理她。

鈴音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沒準她寄回家的第一封家書,就是和藥研藤四郎讨論人見陰刀的病情了。不過,也幸好人見陰刀剛巧在這個點上發病了……逃開一節了呢!

鈴音慶幸了兩秒,又覺得自己這樣幸災樂禍,委實有點過分。畢竟,人家還在病痛裏呢。罪過罪過,忏悔忏悔。

她臨走出門的時候,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

人見陰刀仍然坐在人群之中,彎着腰,捂着臉在咳嗽。他海藻般的長發蔓延開來,幾乎覆蓋了整個身體,遠遠看過去,宛如一個陰沉的影子定住了整個畫面。

那種不明顯的腐臭又蔓延過來了。

鈴音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而這種被陰冷的獵食者盯上的感覺,直到鈴音回到了臨時的落腳點,仍然沒有散去。

而且,江雪左文字竟然不在。

大概有二十幾分鐘,江雪左文字就回來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鈴音身上,原本顯得極其冷淡的神色,瞬間就柔和了下來。

“怎麽了?”江雪左文字用手指理了理鈴音的頭發。

鈴音微妙地覺得,江雪左文字給她梳理頭發的樣子,和她抱着羽衣狐順毛有着微妙的相似之感。也許是江雪左文字的态度太過鎮定,鈴音也漸漸感覺到心安起來。

也許、大概、說不定……

人見陰刀确實是一個危險角色。

但現在,鈴音感覺他似乎也沒有那麽可怕了。她就像是一只在外面受到了驚吓的狐貍,蹿回窩裏,看見了悠然舔爪子的老虎……哦,瞬間安心。

可以繼續狐假虎威了。

江雪左文字的聲音從鈴音頭頂上飄下來:“……感受到了不安的氣息,所以想去确認一下。”他又頓了一下,“這座城池,确實是非常巨大。”

“诶,你該不會完全探索了一遍吧?”

那也太過誇張了。江雪左文字倒是沒有因此而嘲笑鈴音:“沒有,只是試着去追蹤那只蜘蛛妖怪的痕跡……”

江雪左文字沒有繼續說下去。

鈴音立刻就心神領會,江雪左文字幾乎是什麽線索都沒找到。她當然不會因此而怪罪他,畢竟,一個晚上過去了,只要有心,什麽線索都足以消滅了。

明明被人襲擊了——

然而根本沒有意識到,其中的蹊跷之處,甚至錯失了最佳的調查時機,甚至只知道纏着江雪左文字撒嬌——嗚,這樣理順下來,鈴音忍不住捂住了臉,頹廢道:“……我真的太糟糕了。”

完全是個豬隊友啊……

“……不會。”江雪左文字低聲回答她。

他倒是有心想安慰鈴音幾句,然而悶了半天,也沒能吐出幾個字來,只好說起了他的另一個發現:“……我遇到了珊瑚。”

“嗯?”鈴音擡起頭看他。

“除妖師的駐紮地離的很近。”江雪左文字言簡意赅地說,“我還遇到了她弟弟,你想去見見她嗎?”

鈴音一時沒想明白,江雪左文字怎麽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題。這時候,水藍色長發的男人,又生出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摸過鈴音的頭頂:“這樣的話,你會……心情好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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