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波蕩漾開來。

一艘小舟從蘆葦叢中滑進來, 蕩開了平靜如鏡的湖面。鈴音坐在船頭, 她雪白如藕的雙腳直接伸入了湖水了, 一搖一擺, 打碎了漫天的螢火, 連帶舟、她自己和江雪左文字的倒影都模模糊糊。

江雪左文字之前的提問, 勾動了鈴音一些隐藏了很久的記憶。這當然不是幾十年的時間問題。鈴音能理解江雪左文字的憂慮,但與此同時, 她未免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十年二十年那麽久,這樣的游戲又和真實的世界有什麽差別呢?

當然是不可能的。

人類的感覺是可以欺騙的, 而這款虛拟現實的游戲同樣是利用了時間感知差距的欺騙技巧。但這是有極限的,撐死只能十比一。而之前鈴音在本丸生活的那幾年,更是她在做了幾個選擇題後,直接将朦胧的記憶印在了她腦海裏,實際上連幾個小時也沒有。

這次內測,實際上也才一個月的真實時長。

雖然人類總是喜歡喜新厭舊,但還不至于連一個月的時間都堅持不了。

鈴音所憂慮的,自然也不是這件事。

她出神地想, 這次的游戲被她打成這個樣子,只有可能是……她太過軟弱了, 稍微再努力一點, 或者再堅強一點,都不可能是這個樣子。

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事情搞砸。

這樣看來, 身邊的人太過溫柔也是一種錯誤。至少, 哪怕是鈴音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 江雪左文字說不定也會善解人意的包容她——但鈴音的心事又不可能和她說,畢竟,久世鈴音的設定就只是……

……一個生長在遠離塵世的本丸,不知人家疾苦的幼稚天真的小女孩而已。

“江雪……”

鈴音突然開口,打破了萬物無聲的寂靜。

“嗯?”

“其實我經常會做噩夢。”鈴音別過耳後的亂發,然後彎腰将手浸泡在水裏,涼涼的湖水簇擁過來,非常舒服。鈴音眯起了眼睛,像是真的只是突然想起了這個話題,“就是小時候,被吓得不敢一個人睡的那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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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江雪左文字撐開船蒿,“什麽樣的噩夢。”

鈴音想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勉強找到了幾個具體的形容:“黑暗……很狹小的一個封閉空間,我被困在裏面,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聽……只有我一個人,感覺幾乎快要崩潰了。”

江雪左文字忍不住注視着鈴音的背景。

少女正在噗噗地用腳踩着水,她半截衣服已經被濺濕了,原本規整的用紅色布條紮起來的垂馬尾也歪歪斜斜的,蜷曲的長發如流水般覆蓋在她纖細的背脊上,遙遙看過去,宛如一支風一吹就折斷的蘆葦。

鈴音的聲音仍舊非常清晰而堅定,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住下面的瑟縮和恐懼了:“只有一個人,仿佛孤寂到永遠,沒辦法啊,真的很害怕。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不能夠稱之為噩夢。”

“然後發生了什麽?”

“然後因為我的心願啊,有人出現了。”

為什麽有人出現反而能稱之為噩夢,而且,鈴音的心願……江雪左文字微微一愣,突然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關鍵,暫且将這個人稱為噩夢人,那麽,可以推斷得出的就是:

奈落和噩夢人有相似之處。

所以鈴音在從他身上看到了噩夢人的影子之後,才會失控恐懼到寧願付出一切都要逃離他。而鈴音到了現在也并沒有責怪江雪的神隐行為,換而言之,如果将現在的處境看做是逃離的交換條件的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為此放棄掉整個世界都是值得的。

那麽,那真的只是一個噩夢嗎?

江雪左文字稍微一設想,便感覺到了難過。他不想去探聽,逼迫當事人去回憶本身就是一種殘忍。他只是撐開小舟,慢慢地回答道:“……你現在還做這樣的噩夢嗎?”

“不太做了……”

鈴音想了想,又道:“其實……”

她還沒來得及将其實之後的話語說出口,小舟突然劇烈搖動起來,她啊了一聲,往後仰倒,随即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而這一瞬,鈴音也看見了導致了小舟搖動的罪魁禍首——

那是一個尖銳而漆黑的爪子,扣住了小舟的邊緣。惡臭撲面而來,漫天的螢火蟲被一沖而散——有什麽東西,有什麽……甚至比吃人的邪惡妖怪還要污穢的東西要爬上來了。

然而那東西只是爬上來半截,舟身上陡然蔓延起金色的光芒,兩者接觸,就像是用滾燙的開水在漆黑的怪物身上澆上一樣,都是咕嚕嚕水泡炸響的聲音。那怪物哀嚎一聲,被江雪左文字一腳踹了下去。

“那是……那是什麽?”鈴音驚魂未定。

江雪左文字護着她,自己也有些茫然——他對這種東西不能算是陌生,或者說,它屬于被本丸直接灌輸過來的“常識”之一。它是妖怪徹底腐化堕落後的結果,妖魔——甚至刀劍付喪神都有對應的妖魔形态,有個專門的詞彙去形容它:暗堕刀劍。

妖魔是被妖怪之血徹底控制,喪失理智的存在,是邪惡污穢的極致。

雖然世間妖怪叢生,但妖魔确實不多見,毘沙門天等武神日夜在人間巡邏,專門斬殺這類污穢的存在。別說是神靈,就連妖怪也會自發清理。再加上妖魔誕生的條件本身就很苛刻,以至于妖魔的痕跡幾乎都絕跡了。

它又為何出現在這裏?

……為何……數目如此之恐怖?

在那只宛如鱷魚一樣的妖魔被江雪左文字踹了下去之後,幾乎是下一秒,又有十幾個醜陋而可怕的妖魔從湖底鑽了出來,對小舟發動了攻擊。其中最大的那只水蛇甚至腰圍都比小舟要粗兩倍,掀起的波濤幾乎将小舟掀翻。

“哇!”鈴音被吓得捂住了頭。

然而船身上發光的金色銘文,雖然搖曳不已,仿佛一吹就滅的燭火,然而它仍舊驅散了浪濤,逼退了數個不懷好意的妖魔。惠比壽身為海運之神,庇佑漁船不受海怪和風暴侵襲,本來就是惠比壽的本職。

即便這位神靈即将消亡,以往的威名也并非吹出來,更別提,這些失控的妖魔們和他的關系十分複雜,在惠比壽徹底崩潰消亡之前,他的神力比任何除魔的力量都更有威懾力。

可妖魔們仍舊不願意輕易離去。

它們游動在小舟的附近,虎視眈眈。

鈴音過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所看見的,漫山遍野都是可怕的妖魔,入目之處,皆是無邊鬼蜮,時不時還出現幾聲活人被吞噬的慘叫聲。

……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個問題同樣的出現在了江雪左文字的心頭,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衣服裏的本體——沒有将本體待在身邊自然是騙人的,但這個時候,他确實是不想将本體展露在人前。

本體的狀态也許騙得過鈴音,但絕對瞞不過物吉貞宗的。

但現在……

……江雪左文字并不畏懼戰鬥,但面對入目遮天蔽日的各類妖魔,他仍然不免産生了巨大的疑惑:自己究竟能不能帶着鈴音安全撤退?還有……惠比壽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就任憑這些妖魔們屠殺自己的信徒嗎?

這些真的是過來襲擊神域的妖魔嗎?為什麽看起來更像是……它們本身就存在于這片土地上?

既然這樣的話,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将鈴音順利送出去。江雪左文字這樣想着,左手握住刀鞘,輕輕将刀镡往前一推,但還沒有等他将本體抽出來——

“風之傷——!”

幾乎是席卷了整個湖面的強大的妖力風暴,直接摧枯拉朽地将視野中所有的妖魔全部清掃一空,無數妖魔不甘心地發出怒號,試圖反擊,但在強大的攻擊下,最終煙消雲散。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焦炭味。

漆黑的鮮血和殘破的碎肉如落雨般簌簌往下掉落。

而在這仿佛地獄降臨的世界中,一個身穿着紅色衣袍的白發狗耳妖怪坐在樹梢上,他的身後是彎如鐮刀的月亮,銀白色的長發飛舞,一柄形狀如牙的長刀被他抗在肩膀上:“看來帥氣如我,總是能趕在最關鍵的時刻救場。”

“鐵碎牙?”鈴音驚訝道。

鐵碎牙想要一個帥氣的登場。

諸如,一招風之傷席卷天地,清掃掉視野所及的所有敵人。而他鐵碎牙就在這一刻踏着月色而來,拯救小鈴音于水火之中。鈴音眼淚汪汪地撲過來,委屈地質問鐵碎牙大人為什麽這一刻才來救她……

……那個愉快的滋味,嘿嘿。

然而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鐵碎牙那帥氣無比的計劃恐怕要暫且壓後了——剛開始,鐵碎牙根本就沒有将那群漫山遍野的妖魔們放在眼中,妖魔的可怕在于它們只懂得破壞和毀滅,并不意味着實力強大——弱者才愛報團,鐵碎牙是這樣的理解的。

直到他親手斬殺了一頭——

天啊。

幸好在這裏是他,如果換做奈落的話,大概已經被碾壓成渣了。其中最弱的,大概有一個單位的奈落那麽強,最強的,大概能有三十四十個單位的奈落那麽強。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鐵碎牙,也不由産生了憂慮。

這麽強大的妖魔群體,到底是如何誕生的?

如果不是小鈴音就在裏面,鐵碎牙大概已經明智的繞道走了。他雖然很擅長一對多,但力量也不是無窮無盡的。可既然小鈴音就在裏面的話——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闖一闖了。

一招風之傷,席卷清掃掉眼前大部分的妖魔。

鐵碎牙為了保障這樣的效果,甚至分出心神操控每一道妖力——也就只有他,換做犬夜叉都不可能做到這樣的精細——讓風之傷的殺傷力達到最大,甚至,除開了那麽妖魔,逸散開來的風之傷甚至沒有垂落湖邊花樹上的一朵花骨朵。

而耍帥的直接後果是——

鐵碎牙腳軟了。

他蹲在樹梢上,半天都沒能站起來。

氣氛從一開始見到鐵碎牙時候的驚喜,慢慢化作他一動不動時的納悶,最終凝結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那一瞬,鐵碎牙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遠處的妖魔又重新聚攏過來。

江雪左文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拔刀戳死了一頭漏網之魚。他這個舉動卻刺激到了鐵碎牙,明明還隔着幾十米,鐵碎牙就開始嚷嚷起來了:“你在嘲笑我嗎,江雪左文字?”

鐵碎牙将每一個字眼都咬得很挑釁。

江雪左文字當然不會這樣無聊,事實上,在鐵碎牙出現的那一刻他很是松了一口氣,兩個付喪神的保護總比一個更安全。但鐵碎牙脫力跪(鐵碎牙:并沒有!)在樹上的舉措,飛快地讓江雪左文字意識到一個事實:

鐵碎牙很強。

然而一點也靠不住。

即便如此,在多一份力量就是好的情況下,江雪左文字也不會去接鐵碎牙的挑釁,他平靜地否認了:“沒有。”

至于這句沒有中,到底有多少誠意,只有江雪左文字自己清楚了。

反正鐵碎牙是半點都不相信。

他不爽地哼了一聲,感覺到雙腿上重新恢複了知覺,就是還有那麽一點麻麻的,應當是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趕着去見他的小鈴音了。鐵碎牙站起來,往前一跳——

腳下的樹幹直接被鐵碎牙踩碎了。

鈴音目瞪口呆地看着鐵碎牙以一條直線栽了下去,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她連忙趴在船邊緣,呼喚道:“鐵碎牙,你還好嗎?”

“我沒事……這點小問題還打不倒我……鐵碎牙大爺。”鐵碎牙對于鈴音向來是溫聲細語,如春天般溫暖。他現在也不敢再耍帥了,老老實實地提着本體走到湖邊,再噗通一聲跳下湖,狗刨式。

那場景就和浮屍一樣,鈴音吭哧一聲就笑了。

鐵碎牙游得不快,鈴音還有耐心等他,但有妖怪就沒有耐心等他了。只見鐵碎牙脖子上那條毛絨絨的圍脖裏,突然鑽出一條雪白的狐貍,正是許久不見的羽衣狐。她長大了些,身形優雅,甚至長出了第二條尾巴。

她踩在鐵碎牙頭頂上東張西望了一會兒(鐵碎牙:……你踩哪兒啊!)然後後肢猛踹,直接将鐵碎牙的腦袋戳進了水裏——而她本狐則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優雅的弧線,直接落入了船艙中。

“臭狐貍你信不信本大爺将你的皮拆了做皮衣啊!”泡在水裏的鐵碎牙怒而大吼。

對此,羽衣狐的回答僅僅只是搖了搖兩條尾巴。她在鈴音身上嗖嗖嗖地轉悠了三圈,小鼻子嗅啊嗅,像是最終安心地确認了什麽,趴在她肩膀上,不動了。

好沉。

也不知道羽衣狐這段時間都吃了什麽,重量嗖嗖嗖地往上長,半點也沒有小時候嬌小玲珑的模樣了。

這會兒,鐵碎牙也艱難地爬上了小舟。

原本就地盤并不寬闊的小舟,擠進了三個人,頓時就顯得狹小不已。鐵碎牙的目光警惕地在鈴音和江雪左文字之間巡回一遍,強行擠進了兩人中:“小鈴音,你到我身後來?”

“诶?”鈴音不明所以。

鐵碎牙舉起本體對準江雪左文字,沉聲道:“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鐵碎牙——”

換做往日,剛剛聽見鈴音撒嬌的聲音,鐵碎牙半個身子骨就已經酥了,怕是連自己叫什麽都不記得了。但這一回,鐵碎牙保持住了自己的原則:“別鬧,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他可是神隐了……”

神隐了……

鐵碎牙下意識地想給鈴音解釋什麽叫做神隐,諸如“殺死你将你的魂魄拘禁在他身邊,直到海枯石爛,天地傾覆”這樣的話語,突然就卡在了他喉嚨裏,滾動着,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如果久世鈴音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麽,現在站在鐵碎牙身後的人又是誰?是誰,仍然有體溫,有呼吸,有心跳,甚至還能夠不高興地喊鐵碎牙的名字——這些都是死人能做得到的事情嗎?

鐵碎牙不是沒有見到過亡魂。

也不是對死而複生的人一無所知。他見過陶土人桔梗,但那也不是桔梗,只是桔梗臨死前的不能安息的怨恨而已。真正的桔梗早就已經轉世重生了。他也見過被四魂之玉操控的死屍,諸如琥珀,但那也不過是仍然行走于人世間的行屍走肉罷了。

鐵碎牙沒有一刻,比這個時候更清晰地認識到,鈴音還活着。

太好了……

她還……活着……

久世鈴音本人顯然不能理解鐵碎牙的激動,她還在惱怒于鐵碎牙的不聽話,對于那位白發犬耳少年突然愣住的神色,也意識不到背後到底有多少辛酸和喜悅。她只是驚愕地,被鐵碎牙摟進了懷裏。

鐵碎牙嗷嗷大哭。

趴在鈴音背上的羽衣狐被他一同箍住,羽衣狐掙紮半天才逃脫出來,憤怒地用尾巴拍打着鐵碎牙的手。鐵碎牙不管不顧,他只是自顧自地哭泣着,很是狼狽,涕淚橫流,像是個幼稚的小孩子;但喜悅又偏偏是做不得假的,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乖,別哭了。”

鈴音只好抱着哄他。

“我……這不是哭,這是高興。”鐵碎牙強詞奪理道,他在百忙之中仍然不忘放狠話,“雖然小鈴音還活着,但你別想讓我輕易原諒你……敢于拐走小鈴音,就一定要付出代價,江雪左文字!”

江雪左文字面無表情地轉開頭去。

他還不至于幼稚到非得和鐵碎牙争論出一個勝負來,況且,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搞明白到底出現了什麽問題——

到了現在,惠比壽仍舊沒有露面。

調查這件事,性格跳脫的鐵碎牙顯然不适合,而另一方面,江雪左文字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情況下,鐵碎牙比他更适合保護鈴音。他再怎麽搶,一招也頂多砍死一個敵人,在群戰中只有被圍攻的份。

“你保護好鈴音。”江雪左文字吩咐道,“我去看看情況。”

江雪左文字将船撐到岸邊,直接涉水而去,姿态不知道比鐵碎牙要優雅多少。鐵碎牙對他很是怨氣,江雪左文字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念叨了江雪左文字的不少壞話,諸如臨陣脫逃之類。

鈴音無可奈何,只好轉開話題:“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這還真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

鐵碎牙在得知鈴音“神隐”的暴怒後,也漸漸冷靜下來,殺生丸并不喜歡天生牙,借走它不是難事。但殺生丸居無定所,一時半會兒很難找到——奈落也許知道殺生丸的下落,但想要鐵碎牙向奈落求助,還不如直接幹掉他呢。

既然如此,鐵碎牙轉頭就去尾随犬夜叉了。

日暮戈薇不負衆望地感應到了四魂之玉的方向,然而,她的同伴們被無稽的流言誤導,認為桔梗應當也在那一塊徘徊着。犬夜叉魂不守舍,戈薇心情低落。

珊瑚勸戈薇出門散心,這才有了她當街偶遇物吉貞宗一事。

但犬夜叉尋找桔梗的行動卻遭受了阻礙。惠比壽畢竟是鎮守一方的強大神靈,整座山脈都收到他的結界庇佑,專門驅逐各種妖魔鬼怪。犬夜叉被困在門口了好幾日,直到奈落巧妙地借用其他妖怪之手,将能夠破除結界的寶物送到了犬夜叉手上,他才有了新的進展。

結界被撕裂了一個小口子。

犬夜叉獨自一人潛伏了進來。

鐵碎牙跟在他身後。

結界所鎮壓的大批妖魔們抓住了機會,從封印中掙脫了出來。強弩之末的惠比壽再也壓不住它們了,慘遭反噬,生命之火奄奄一息。

人間淨土化作妖魔鬼蜮。

當然,罪魁禍首們是不清楚這件事的,鐵碎牙倒是納悶了一會兒,但他也不關心,用狗鼻子嗅嗅就直奔鈴音而來了。

“那現在應當怎麽……”

鈴音下句話還沒問完,鐵碎牙突然就脫掉了他的罩衣,赤紅色的衣服籠罩在鈴音的頭頂上。她不明所以地擡起頭,就看見鐵碎牙輕輕地點了一下自己的唇,示意鈴音不要發聲。

腳步聲。

什麽來了?

“不要說話,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

鐵碎牙低聲的告誡還沒有說完,兩人的身後就傳來了一聲喜悅的呼喊,聲音竟然很熟悉:“桔梗!桔梗!”

那種喜悅是如此的純粹,聽見都能讓人感同身受。

桔梗?

是她想的那個桔梗嗎?

鈴音下意識地想要擡頭東張西望,去尋找那位聞名已久的巫女桔梗。然而鐵碎牙卻死死的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動。鈴音知道鐵碎牙不會害她,也保持了平靜。

“你是誰?”

鐵碎牙對着對面的那人呵呵地笑了一聲。

對方很是驚訝地咿了一聲:“你是……我想起來了,你是鐵碎牙,等等,為什麽你會變成人形……不對,你到底是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

鐵碎牙故作驚訝地問:“當然是你看到的這樣咯。”他說着,突然俯下身去,甚至連鈴音都沒能反應過來。

鐵碎牙的臉覆蓋下來。

他原本長得就和犬夜叉很像,五官很秀氣,剛剛又痛哭了一場,眼角帶着一點哭紅了的淚痕,身上又都是濕漉漉的衣服,外衣一脫,半截胸口就露出來了,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俊秀。

但很快,鈴音就不去聯想那些無關的了。

鐵碎牙親了她。

那個吻落在鈴音的額頭上,仿佛鳳尾蝶停駐在花心中般輕柔。

背景是整個湖水都被切開的狂暴之聲,犬夜叉踏浪而來,整個人幾乎陷入了暴怒中:“放開她!你這個冒牌貨,放開桔梗!”

他說……放開誰?

刀劍相撞的嗡鳴聲,爆炸在鈴音的耳膜前,容貌相似宛如雙胞胎兄弟的兩個妖怪,幾乎是就在她的身邊對了兩招,兩把妖刀掀起的妖風吹開了鈴音耳畔的碎發,小舟上的金色銘文顫抖不已。

這是什麽情況?

犬夜叉眼角邊甚至出現了兩道妖紋。

再這樣打下去,鐵碎牙倒是不畏懼,然而這艘小舟恐怕就碎了。鐵碎牙不得已地被逼退了幾步,落到了岸上。而鈴音卻被人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了。

鈴音:“……”

她現在說,你認錯人了,還來得及嗎?

鐵碎牙站在岸邊,還唯恐天下不亂的對她做手勢,讓鈴音不要慌張——鈴音倒是沒有多慌張,但是現在這個情況,真的……

……真的很尴尬啊。

犬夜叉仍然死死地抱着她,頭埋在鈴音的發絲間,銀白色和黑褐色的長發交錯,半晌,他才帶着鼻音哼出第一句話:“……桔梗,我很想你。”

不不不。

她一點也不想聽說給別人聽的情話。

“求求你了……不要走了……”

“我知道你也許仍舊怨恨着我,但我……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我……你別走了,奈落在找你,你很危險。”

鈴音:“……”

她知道奈落在找她。

畢竟她臨走的時候摸走了奈落的四魂之玉。

但她既沒有怨恨你,更不是桔梗啊。

還有你——混蛋鐵碎牙,他居然在岸邊竊笑,一直在笑。看得鈴音好想打人啊——這會兒鐵碎牙甚至直接轉過背去,肩膀都在抖動,太過分了點吧!

舟身上的金色銘文搖晃了一下,徹底熄滅了。

烏雲覆蓋過來,遮擋了月光。

然而犬夜叉仍舊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沉湎于擁抱着桔梗的喜悅中,仍然無知無覺地說着一些讓人羞赧的話:“如果……如果桔梗你仍舊想要帶我走的話,也無所謂了……真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瞬。”

鈴音:“……”

可怕。

別說了犬夜叉。

你越說越讓人內心發寒。

等他反應過來事實的真相了之後,反應過來對一個不認識的女人說了什麽之後,大概會很想殺人滅口吧。

“桔梗我……”

犬夜叉說不出話來了,他愣愣地注視着四周,在這個天地都晦暗的時刻,圍繞着湖邊的許多花苞突然齊齊開放,在夜色中散發着柔白色的光輝。

“這是……”

“小心!”

鐵碎牙反應得更早,然而遲疑于應當如何避讓鈴音,最終慢了半步,硬生生讓突然冒出來的妖怪撕裂了小舟。噗通噗通兩聲,兩個人齊齊落入了湖水中。

好冷。

渾身都要凍僵了。

鈴音只隐隐約約地感覺到周邊有什麽龐然大物在游動着,攪動着四周的湖水。緊接着下一秒,一只手直接抓住了鈴音的腰。

鐵……碎牙?

來者有着一頭銀亮的長發,正随水波全部四散開來,他拔出了刀——“似精丸!給我殺掉它!”

是犬夜叉。

犬夜叉飛快地用狗爬式游了上去,他狗爬時看起來和鐵碎牙差不多,實則速度快很多——不一會兒就從水裏爬了出來,将鈴音送到了湖邊。

“咳咳,咳咳咳。”鈴音嗆出了幾口水。

犬夜叉蹲坐在她身邊,很難描述那一刻,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表情。他傻傻地用手摳了一下鈴音的臉,似乎仍舊有些無法置信:“你是……誰?”

鈴音:“咳咳,咳咳……反正不是……桔梗。”

那瞬間犬夜叉仿佛被人當面抽了一巴掌,很難描述他那瞬間臉上複雜的表情,仿佛同時有幾百顆牙齒都在疼:“你剛才……我說的那些……你都聽到了?”

她說沒聽清還來得及嗎?

鈴音自暴自棄地回答:“風太大沒聽清。”

犬夜叉:“……”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然而鐵碎牙已經趕到了岸邊,看着濕漉漉的鈴音就着急的喊了一聲。然而,緊随其後的成千上萬個妖魔随之湧過來。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犬夜叉拔出他自己的牙齒鍛造出來的似精丸,狠狠地将一只來襲的妖魔劈開了。鐵碎牙還沒能徹底的從之前的脫力中回複過來,兩個人一前一後,背對背靠着,斬殺敵人。

“犬夜叉……?”

犬夜叉臭着臉對她擺擺手:“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你這個女人身上會有着和桔梗一樣相似的清淨的靈氣,但之前的話,”他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來,“全部給我忘掉,忘掉!”

鈴音:“……”

抱歉,她覺得他這輩子恐怕都忘不掉了呢。

“而且——”

“我這并不是想救你……只是沒有辦法看見一個人類被妖魔吃掉而已。我壓根不認識你,所以根本就不是在救你啦!”犬夜叉強詞奪理了一句,突然愣了一下。

他根本不認識她。

奇怪。

為什麽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浮上來,什麽時候,和誰……一起在小鎮上看煙花來着?浮動的光影,仿佛星辰落滿人間的煙花,誰低垂的眉眼,朦胧的話語……奇怪,他為什麽都忘記了?

想不起來……

犬夜叉的迷惑只維持了短短一秒鐘,緊随而來的敵人,就讓他徹底的沉浸在了戰鬥中。鈴音坐在地面上,她努力擰幹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偏偏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

誰?

“太好了……”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鈴音片刻之後就将其從腦海中挖掘了出來,她遲疑地問:“伊邪蛭?”

“總算趕在……之前,找到你了。”

……

“啪!”

一個昂貴的瓷器被主人打碎了。

神樂剛好從門口路過,聽見這聲響眉頭就是一跳,她原本都要離開了,這會兒又墊着腳,倒退着回來了:“你又在發什麽瘋啊,奈落?”

奈落坐在角落裏,陰沉着臉,不說話。

他不發話,神樂膽子就大了起來,墊着腳尖蹭蹭蹭地跑過來了。神無還端着鏡子——神樂站在奈落身後,伸着脖子偷看。

鏡子中,鐵碎牙溫柔地按着一個少女的肩膀,微微低下頭,唇覆蓋在對方的額頭上。那少女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如果不是偷窺的人不對,神樂真想感嘆一聲,真是個浪漫的場景。

但奈落在偷窺這個。

他剛剛還為此氣到砸了一個花瓶。

……這什麽情況?

神樂決定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刺探:“這個少女是誰啊?”

奈落陰測測地看她一眼。

反而是神無回答了神樂:“她就是人見鈴音。”

人見鈴音啊……

奇怪,怎麽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啊。神樂想了想,痛苦地憋住了即将爆發出來的笑聲,就是那個把奈落給甩了的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奈落你竟然還有今天。

……這妖怪就是活該。

在搞清楚了少女的身份之後,這幅場景再看起來,就有餘味得多了。神樂津津有味地欣賞了鐵碎牙和犬夜叉的撕逼,再圍觀了犬夜叉的深情表白(犬夜叉要是知道了,大概想要死幾個來回了吧),就差在手中握個瓜子吃個西瓜了。

“真厲害……”

奈落冷冷的眼刀又刮過來:“哪裏厲害?”

尋常人都做不到給奈落帶那麽多綠帽子(并沒有)的好嗎?神樂都快要在心底樂開了話,但表面上,她仍然維持了那副冷豔的表情:“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能有那麽多妖怪願意為她出生入死,這難道不厲害嗎?”

奈落沒說話。

“不過我也真沒想到,你還介意這個。”神樂注視着鏡面說道,其中的劇情已經發展到鈴音落水,犬夜叉跳下去救她了——神樂的語氣很惡劣,她從來不掩飾自己對奈落的惡意,奈落也不會因為她的态度如何,就改變将神樂視作工具的事實。

神樂說:“像是你這樣的人,也會感受到生氣嗎?”

“為什麽不會?”奈落反問她。

因為你沒有心啊。

沒有心的人,怎麽可能感受到愛?而沒有愛的人,又怎麽可能因為被背叛而憤怒傷心。或者說,奈落會愛人——這句話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笑話了。

“算啦,當我沒說吧。”

神樂施施然地走了,走之前還記得将奈落摔壞的瓷器碎片給撿走。而奈落仍舊坐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裏,表情晦暗不明——他……在意嗎?

在意這個陌生的女人嗎?

他又忍不住通過神無的鏡子去端詳那個少女,鈴音無疑是長得很漂浪的,落了水而發抖的她,更是楚楚動人。但亂世裏是不缺楚楚動人的少女的,只要奈落想,他随時能抓幾百個過來。

毫無出奇之處。

他甚至下意識地将鈴音和桔梗對比起來,桔梗是那樣強大,對比起來,鈴音就像是一朵能輕易被人摘走的小花一樣——在亂世毫不值錢。他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

僅僅只是這樣設想,奈落就感覺到一種煩躁。

他會像是犬夜叉或者鐵碎牙一樣,豁出性命去保護她?別開玩笑了,如果這是他奈落的未來的話,他寧願去死。他要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大妖怪,誰都不能阻攔他。

如果有——

……那就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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