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誰, 誰在哪裏?”

鈴音宛如驚弓之鳥炸起, 但很快, 她就找到了對方——就在幾米遠的枯木下, 有人搭建了一個簡陋的帳篷, 篝火燒得正旺。很顯然, 人家一開始就沒打算藏頭露尾過,反倒是鈴音比較像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 不懷好意的人。

噼裏啪啦的篝火舔着柴火。

對方在觀察着鈴音,而鈴音也在打量着對方——那是一個穿着一身和這個時代風格格格不入軍服的男人, 很年輕,身形挺得筆直。搖曳的篝火将對方分為明暗分明的兩塊,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中,而被火光照耀得明亮的那塊——

藍寶石般純粹的藍色齊耳短發,以及一雙仿佛被火光點亮的琥珀色眼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鈴音,像是想到了什麽,随即錯開視線了。

他仍舊端坐在篝火前, 将插在木棍上的烤魚翻動着。

鈴音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她擦了擦鼻尖,身上的巫女服仍在滴答地往下落水珠。不用外人評價, 鈴音也能猜得出她看起來有多狼狽, 她倒是有心和那人搭話,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一驚一乍, 可轉念一想, 人家未必真的在意這個, 強行解釋——她這是臉皮有多厚,自我意識有多旺盛?

當務之急,她需要一個可以安心度過黑夜的落身之處。

然而等鈴音站在附近的高坡上,極目眺望的時刻,仍舊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孤獨。冷飕飕的夜風吹過涼冰冰的、甚至開始變得沉重的衣袖,灌進了一個空殼中——鈴音并不害怕離開本丸,或者離開人見城,因為那個時候她身邊仍有可以依靠的人,但現在孤零零的一個人,處于這樣兵荒馬亂的世界,卻止不住的感到茫然。

即便是犬夜叉那種沒腦子的家夥,也會想要一個安心之所。

而她呢?

她想要前往何方?

她就永遠地像是一個需要被人呵護的公主,在整件事情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嗎?當然,她過來是來娛樂的,來放松的,來感受一個戀愛游戲的。但是戀愛游戲同樣不止一種攻略的方法,有軟妹子的攻略方法,自然也有女漢子的通關标準。可她現在……

……也許除了祈禱大家一切平安,也沒有什麽能做的了。

“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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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啊啊鬼啊不要吃我!”

鈴音身後的那個青年,看着她驚呼一聲就連滾帶爬抱成一團,腳下一滑,甚至直接從小山丘上滾了下去。藍發青年舉着的手就僵在了原地,他低頭俯視着像是個小倉鼠般撲在地上的少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他長得很像鬼嗎?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長得可愛又好看的女孩子,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很難讓人心生厭惡。藍發青年嘆了一口氣,張開手——鈴音注意到他手上還套了白手套——然後,他就将白手套脫了下來,往鈴音那邊伸出手:“……需要幫忙嗎?”

“謝謝。”鈴音喏喏道。

藍發青年的手,和鈴音想象的一樣幹燥而柔軟。

“沒什麽。”藍發青年抿了抿唇角,回答道。他說完又低着頭将白手套重新套了回去,視線避開了鈴音,恰巧露出了形狀優雅的下巴。

兩人就這樣沉默無言了一會兒。

“那個……”又幾乎是同一時刻開口。這種宛如默契的巧合讓藍發青年微微愣了一下,他咳嗽一聲,在确認了鈴音将說話的機會讓給了他之後,才開口說道,“那個……其實我剛才就想說了,最好還是穿幹燥舒适的衣服比較好……呃,還有就是……”

他頗有些尴尬地轉過身去。

半晌之後,藍發青年又用手擋着眼睛,耳朵尖都有些泛紅,超小聲宛如蚊子叫:“……你露點了。”

鈴音:“……”

藍發青年聲音更小了:“我不是故意的……”

鈴音突然想起來,剛才藍發青年看見她時就将頭轉過去了。她本以為對方是不想和她扯上關系,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避嫌。

但對方提醒了鈴音,可這仍舊沒有什麽用啊。

鈴音苦了一張臉:“可是我也沒有可以換的衣服啊……啊,抱歉,我不是想要指責您什麽,就是出來太過匆忙了,所以身上什麽都沒帶。”

“沒什麽。”

青年背對着她,低聲回答。

如果不是鈴音耳朵夠好,恐怕這一下什麽都不會聽見。而就在這一會兒,那位藍發青年似乎是在猶豫動搖後,終于下定了決心,他一咬牙猛然回頭:“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是有幹淨的衣服。”

鈴音自己也不知道她怎麽就坐到了篝火前。

她也不知道最近怎麽了,總在麻煩一些本來就不太熟悉的人,宛如一個沒臉沒皮占別人便宜的壞蛋。盡管被麻煩的人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但鈴音始終無法接受心安理得的接受。

“好了,我已經換好了衣服了。”

鈴音咬住下唇,回答道。藍發青年給她的是一件白色肩袖深藍底色的運動衫。鈴音第一眼看到,還吓了一跳,雖然一開始藍發青年的服飾就透露着一股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之感,但陡然出現一件如此現代化的運動服,鈴音也是愣了半天。

……大概人家也有什麽隐情吧。

藍發青年轉過頭來,頓感眼前一亮:“很适合啊。”

“有嗎?”

這件衣服本來是屬于藍發青年自己的,他自己屬于偏瘦的體型,然而照在鈴音身上仍然顯得有些寬大了,袖子幾乎将手掌都蓋住了。但架不住鈴音本身就長得很好看,長得好看的人穿什麽樣的衣服都好看。

藍發青年很自然地往前走了一步,幫鈴音将領口整理好,将濕漉漉的頭發用手指梳理了一番。等他做完這一切,才驚覺自己的行為有些親密的過分了,有些局促地解釋道:“抱歉,做了這樣失禮的行為。”

“沒關系。”鈴音想了想又問道,“你是不是很擅長照顧人?”

藍發青年頓時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如果很麻煩的話,不用回答了。”

然而她的回答只惹來藍發青年好奇的一瞥:“你是不是很害怕麻煩別人?抱歉,是我冒昧了,并不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說起。”

他客氣地笑笑,顯得秀氣而文雅。

“我是哥哥,呃,我出生在一個大家庭裏。”

鈴音大概能猜到藍發青年大概要說什麽了,比如說,家裏有弟弟妹妹,父母比較忙,需要他幫忙照顧孩子,所以養成了比較擅長照顧他人的性格。藍發青年之後的話,也沒有跳出這個框架,但如果鈴音手中有杯茶的話,她定然是要噴出來的。

“我……呃,總之,我有三百多個弟弟。”

你爹的腎還在嗎?

“把你吓到了嗎?”剛剛口出驚人之言的藍發青年輕輕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很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非但沒有覺得難堪,反而自得其樂地開了一個玩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父親大人……即便是在歷史上也是有名的高産。”

不不不。

高産這個詞用的太含蓄了。

你爹的腎真的還在嗎?

“所以,你下面有……三百多個弟弟妹妹?”

“呃,只有弟弟。”藍發青年糾正了鈴音的說法,他低下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沒,沒有三百個那麽多啦,畢竟變成……也只是極少數,需要我照顧的并沒有那麽多,頂多也只有……只有……”

他卡殼了一瞬。

然後鈴音就眼睜睜看着藍發青年先是伸出了右手,開始一根一根扳手指地開始數:“骨喰鲶尾平野厚前田……”右手不夠用了,然後拿出了左手,“秋田亂五虎退博多毛利……”

鈴音看着他兩只手都已經不夠用的樣子,連忙打斷他:“你還真是辛苦啊。”

“還好。”

藍發青年說的真情實意,但鈴音總覺得這兩個字裏頭,似乎總包含這非常深邃的深意。藍發青年解釋道:“雖然弟弟們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但都很努力,很乖巧地不想給我惹麻煩呢。對比起來,反倒是我這個哥哥經常受到弟弟們的照顧。他們總是說,哥哥只要在就令人感覺到安心,但讓我這個哥哥總覺得自己派不上用場一樣。”

鈴音被對方逗笑了:“那大概是因為還沒有到派的上用場的時候吧。”

藍發青年想了想,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想成為弟弟們最靠譜的後臺呢……但認真想想,确實是用不着‘後臺’的時候最好。”藍發青年說完這番話,突然沉默了,他的眼瞳是非常柔和的琥珀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顯得溫暖而生氣勃勃——在文雅秀氣的外殼裏,他目光拉長,焦點落在火光上,“……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竟然會和弟弟吵架啊。”

“吵架了嗎?”

“嗯。”

鈴音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安慰,只好泛泛而談,說些弟弟肯定能理解哥哥的苦心的。然而藍發青年并沒有因為這些話而開懷起來。他嘆了一口氣,将幾根木柴扔進了篝火裏:“在此之前,也設想過最糟糕的場景啦,諸如什麽……主公讓弟弟們侍寝什麽的,我還在倉庫裏找到過一些類似題材的書,悄悄地問過……”

“類似題材的書?”

“呃……就是那種,主公要弟弟侍寝,然後我沖出來攔住,表示你無論想要什麽都可以沖我來,請放過我弟弟,然後主公就對我這樣那樣的……呃、奇怪的書籍。”藍發青年很不好意思地說,“……剛醒來那會兒,我還真的憂心忡忡地想過這種可能呢,完全不知道怎麽解決才好。”

“然後呢?”

“……被弟弟拿着書砸頭了,那批奇怪的書籍全被他燒掉了。”藍發青年還沒說完,鈴音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他苦惱地撓撓頭,嘆氣道,“他總是很有主見,有時候,總覺得我比較像是年齡更小,優柔寡斷的那個。”

“那你們怎麽吵起來了?”

“因為我不想讓他去做一件,他非得那麽做不可的事情。”藍發青年說了一句非常令人費解的話,他托着下巴,眉眼間竟然顯得有幾分哀傷,“有時候,世間的道理是很簡單的,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不是什麽混沌一團不明的,而是非常簡單的——但當人面對對和錯的選擇時,卻很難做出正确的選擇。”

“沒有什麽為什麽,只是因為想要去做而已。”

“我現在在這裏,想要将他抓回家,并不是因為我想要阻止他犯錯誤。我其實很清楚,我這麽做會讓他很痛苦,可是我也不是出于大義,只是私心而已。我不想讓他消失。”

“他總有一天能理解你的。”

“但願吧。”藍發青年顯然對此不包希望,他搖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你睡吧,我守夜——并不是要照顧你,只是我還在守株待兔等我弟弟,睡着了會讓他跑掉的。”

“嗯好的。”

“晚安。”藍發青年擡頭看了一眼烏雲散去的月空,目光落在鈴音雙眼緊閉的面容上,竟然有些出神。雖然鈴音自己不記得,但他還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對方初次見面的那個場景,對方還是一個軟軟小小的孩童,執拗地想要一把太刀,甚至狡猾地竄了出去,他仍然是一把刀,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仍然是升起了一股小小的希望——如果……

小鈴音摔倒了,她撲倒了一把太刀。

那把太刀就從一期一振的身邊劃開,那一瞬,即便自己并沒有人形,一期一振仍舊忍不住想要嘆息。是了,沒有如果,沒有……如果鈴音再往前邁一步,撲倒的太刀大概就是他一期一振了。

盡管一期一振很快又陷入了沉睡,但此時此刻再度遇到鈴音時,他才察覺到,自己仍然是有些不甘的。同為四花太刀,他難道就有什麽地方不如那江雪左文字嗎?

如果陪伴在鈴音身邊的太刀,是他就好了。

一期一振嘆了口氣。

——可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如果。

“但不管明天會怎麽樣,這一刻我還是希望……您能有一個好夢,我的審神者。晚安,願一切夢魇和苦難都遠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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