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鈴音的神色仍然有些恍惚。

她從營養倉內爬出來之後, 就始終維持着這種狀态, 浴室裏想起嘩啦啦的水聲, 白霧騰升, 鈴音試着用手抹開了浴室的鏡子, 半個清晰的畫面裏, 露出了她的面龐。

蜷曲的長發覆蓋了少女的半張臉。

她的頭發滴着水,眼簾仿佛下着淅瀝的小雨。

鈴音長年累月浸泡在游戲裏的生活, 偶爾也會讓她覺得現實中的自己陌生至極。她将長發吹幹,往鏡子前點了兩下, 身上就被套上了一件寬松的白色睡袍。垂落在前額的長發被熱風吹開,露出了被擋住了的半張臉。

森然恐怖。

被燒傷的疤痕仿佛惡心的肉蟲,扭曲地在皮膚下掙紮,它從鈴音的額頭開始,一直往下,貫穿她的下巴,脖頸,最後隐沒在衣服裏。曾經發生過的慘案就這樣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它在鈴音身上留下了足夠的痕跡——

從過往。

到未來。

直至永恒。

家用小機器管家播報道:“今日……晴,氣溫……二十六度……今天早上久世鈴音小姐的反社會人格顏色呈現淡藍色, 今天的恢複的狀态也保持的很好, 建議繼續服用抗心理污染的營養補充藥劑,需要繼續努力哦!”

鈴音拆開放置在桌上的塑料包裝, 裏面是幾顆淡白色的膠囊。它能抑制人類大腦分泌一些代表着不良情緒的激素, 保持快樂。鈴音偶爾也覺得, 永遠快樂,遠離一切負面情緒的自己……

……是不是哪裏不對?

總感覺……不那麽像是人類了。

不過,奈落引發了那些糟糕的記憶,也許旁人看起來還不那麽明顯,但只有鈴音自己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的自己近乎崩潰了——若果不是江雪左文字當機立斷帶着她過了幾天遠離塵世的生活……

……真不知道情況惡化會變成什麽樣子。

Advertisement

江雪啊……

鈴音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然而并未使自己放空了大腦,相反,一個又一個身影從腦海中一晃而過。被愛的感受令人迷戀,強行打斷它,仿佛是一個嗑藥的人被迫戒斷。如果不是剛剛吃了藥,鈴音大概會消沉好幾天拔不出來。

然而現在……

鈴音開啓了電腦,這款尚在內測的游戲論壇已經有了不少的帖子了。鈴音往下浏覽着,被頂的最高的帖子當然就是表策劃的——

一磚頭砸死十個策劃。

有十一個都是被活該砸死的。

再往下就是一些被加了精華的帖子,有建議也有攻略。鈴音浏覽了一半,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了——什麽接受時之政府的雇傭,什麽六個刀劍組成一個隊伍去打怪。等等,我們玩的真的是同一個游戲嗎?

天哪。

還有個修複室可以修複刀劍的——

為什麽我從來不知道這些?

鈴音感覺自己三觀都快碎了,仿佛打了一個假游戲。她糾結地退出了論壇,決定将那些話全部甩出腦海,重新草起了一個內測彙報:

前奏太長。

新手教程不合理。

最重要的是……角色太少了啊!

憑什麽別人都有那麽多角色就她只有兩把……哦,忘了鐵碎牙,三把刀啊!

……

“游戲載入中——”

“導入一測遺留數據——”

“重要更新:優化游戲角色導入,新設攻略引導,同時在本版本中開啓了現實貨幣支付的功能……感謝支持本公司的服務,祝福您游戲愉快。”

“背景導入中——”

“明月輝,飄落人世間,須臾而不見……”

……

明月輝,飄落人世間,須臾而不見。

這句俳句是描述輝夜姬,同時,也是描述了鈴音這一世的母親……別擔心,她這一世的母親既不是什麽妖怪,也非什麽月之天女。後世流傳的輝夜姬的傳說,有一半都歸結于這位豔麗無雙的女子。

生于竹的妖怪也是存在的。

不過人類與妖怪之間本來就不應當靠的過近,在那位生長在竹筒裏竹之妖精被發現不久之後,她便被一位不知名的陰陽師帶走了。反而是這位真名叫做久世徒花的女子,潛入了輝夜姬的房間,因而才有了輝夜姬一夜長大的傳說。

她的美麗就仿佛月光照亮了黑夜。

這位骨子裏傲慢,外貌又獨占人世間八分絕色的女子,根本看不起任何人類男子。她将當時所有優秀的男子全部戲弄捉弄一番,最終留下一個绮麗而夢幻的傳說後,返回了本丸。

她是這一代久世家的家主。

如果說一測時候的久世,是這個家族已經消亡衰敗時候的模樣,那麽,久世徒花所掌控的家族,正處于它最繁盛的時代。久世徒花甚至自己都是非常強大的陰陽師,獨創了非常獨特的咒術。但這位強大而美麗的女子,仍舊有不快活的事情。

她需要一個能夠繼承本丸的繼承人,然而她仰慕的那位男子卻對她根本不假辭色。久世徒花不得不郁郁寡歡地嫁給了一個家族安排的男人,生下了鈴音。

她的婚後生活也不快活。

徒花的丈夫根本無法忍耐,自己的妻子和另外的男人有着不清不白的關系。終有一日,他和徒花爆發了一場争吵——或者說,男人單方面地對徒花咆哮。而徒花也是第一次擡了擡眼皮,正視了對方一眼——下場就是,她丈夫的屍體渾身帶血地被拖出去了。

久世徒花看着那血跡,對她的式神吩咐道:“擦幹淨些。”

久世徒花是一位非常強大的陰陽師,按理說,她能夠支撐本丸上百把刀劍付喪神自由活動。然而,她害怕自己的心上人,會對此有什麽誤會,将維持的付喪神一再消減,最終只剩下最後一位。

唯獨只剩的一位——

“姬君,姬君……”

清澈的男子音在鈴音身後響起。

鈴音發覺自己又變成了小孩子,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模樣。然而她無法控制角色,只好任憑“鈴音”在走廊裏亂竄——忽然的,她從身後被人抱住了。

對方穿着非常厚重繁麗的深藍色狩衣。

鈴音回頭,看向半蹲在她身後的男子。刀劍付喪神大多都是好看的,但好看也分成不同的好看,比如冷清,比如文秀,比如俊俏,比如燦爛。而眼前的男子,第一眼就讓人下意識地注意到他的眼瞳。

比天空更深,比夜色更淺。

剛好是夕陽将墜未墜之時,萬物都柔和下來那一刻的天空,熏風輕吹,從容又優雅。

深藍色頭發的青年,下意識露出了微笑。

他頗有些笨拙地幫鈴音整理好了衣擺,才把她放在了地板上,聲音也很輕柔:“姬君,不要跑的那麽快啊,很容易摔倒的。”

鈴音脆生生地回答他:“我不叫姬君,我叫鈴音。”

青年用袖子半遮掩着臉,眉眼彎彎,哈哈地笑了兩聲。他沒有和女孩解釋姬君是對她的敬稱,反而順勢地改變了稱呼:“那好吧……鈴音。”

“這确實是一個很美的名字。”

“你是誰?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叫三日月宗近,嘛,你沒見過我也是正常啦。我今天剛好迷路到了這裏,正在慌張呢。能看到人真的太好了。”明明是注意到了鈴音亂跑不太|安全,這位自稱為三日月宗近的年輕人,輕描淡寫的短短幾句話,就有本事哄得鈴音對他戒心盡消,同時還乖乖巧巧不再亂跑。

“那你得小心點啦。”

“嗯?”

“我媽媽不喜歡男人。”

三日月宗近的笑容不變,只是眼眸的顏色顯得更深了一點。他微笑着問鈴音:“啊,那可真是一個糟糕的情況啊。”

“嗯,而且我媽媽還不準任何人靠近這裏。”在鈴音幼小的心靈中,她還不能理解被軟禁是個什麽樣的概念,她只是脆生生地說,“哪怕是鳥雀,落在這間金色的屋子的房頂上,都會死掉呢。大家都不敢往這裏來——”

三日月宗近臉上的笑容開始淡去了。

鈴音沒有說錯,這确實是一個非常華麗的房間,久世徒花将她從人間帶來的稀世珍寶都堆砌在這裏,金碧輝煌,然而又不會給人以太過庸俗的感覺。

“……不過我不怕。”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愣。

“我是下一代的審神者,這裏的陣法攔不住我。”

鈴音得意洋洋地向着三日月宗近吹噓到,實際上,雖然久世徒花并不喜歡這個代表着她“不貞”的産物,但鈴音的身份特殊,她也不得不多加照顧,給了她不會被自己的陰陽術傷害的特權。

三日月宗近再度露出微笑,他開心地摸了摸鈴音的頭,誇獎道:“诶,姬君果然是很厲害啊。”

鈴音瞪他。

“好好好,是鈴音,鈴音很厲害。”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三日月宗近臉色一變。他給鈴音的感覺一直都是優雅而從容,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不可能讓他稍微變色——但那一瞬間,三日月宗近的表情确實是變得很冷淡。

他對鈴音點了點唇,噓了一聲:“鈴音,會玩捉迷藏嗎?我們來玩捉迷藏吧——要認認真真地藏好哦,要是在我找到你之前冒出來,游戲你就輸啦。”

“……好吧。”

鈴音在屋子裏轉悠了一圈,最後打開了一個櫃子,坐進去,關上。然而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她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地張開一道縫:

是久世徒花。

她穿了一件顏色頗為豔麗的和服,紫羅蘭的花色,然而再豔麗的衣裝披在了她身上,也會顯得暗淡無光。鈴音只能依稀地看到她的背影,她站在了三日月宗近的身前。

鈴音從來沒有聽過母親那麽溫柔的說話。

“宗近,最近過的還好?”

“謝謝姬君擔憂。”三日月宗近微笑道,男俊女美,彼此都氣質高雅,看起來倒像是非常般配的一對。只是,和之前的表現對比起來,眼前這個優雅的三日月宗近反而像是在臉上套了一副完美無缺的面具,“我一切都很好。”

“我……”

久世徒花向三日月宗近靠過去。

“地面濕滑,小心點。”三日月宗近不動聲色地側開半步,剛好躲開久世徒花的倚靠,他伸出手,将久世徒花扶穩。而久世徒花非但沒有高興,反而像是臉上被打了一巴掌一樣。

無論裝出來多麽的溫柔似水。

這個女人的本質,就是唯我獨尊。

她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可即便如此,她仍舊美的驚心動魄:“又是拒絕嗎?三日月宗近,你仍然是忘不了初代的審神者嗎?”

然而她還沒有說完,又自己否定掉了。

“不對,不對,我的咒術不會出現任何問題。你早就忘記了初代審神者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刀劍付喪神也該忘的差不多了。”久世徒花十分篤定——同時又十分困惑地問他,“你的世界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為什麽你還不接受我,我明明已經是你的全世界了。”

三日月宗近仍然是客氣地微笑。

“姬君言重了。”

兩人又說了一些話,總結起來,就是久世徒花咄咄逼人,三日月宗近輕飄飄地将這些全部都接下來了。尋常道,哪怕是把石子扔進枯井裏,還能聽個響動。然而,三日月宗近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哪怕久世徒花再多的話語,扔在他身上,仍然激不起一朵水花。

最終,久世徒花惱怒地走了:“我還會再來的。”

三日月宗近目視着她離開。

明明全世界的珍寶都擺在了三日月宗近的身邊,世間最美的女人垂手可得。然而這位風華出衆的男子,在那一瞬,神色是那樣的落寞。

仿佛一瞬櫻花落盡,只剩枯木。

不過,等三日月宗近轉向鈴音的時候,那瞬間的落寞就看不進了。他笑嘻嘻地打開了櫃子,将鈴音從櫃子裏抱了出來:“啊,限時時間內沒有找到姬君,我輸掉了呢,哈哈哈哈。”

“啊,抱歉,又口誤了。”

“是鈴音才對。”

說着三日月宗近又笑了起來,鈴音完全搞不清到底是哪裏好笑了。她只是睜着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忘掉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真将我難到了呢。”

三日月宗近苦惱地用手指抵住了下巴,陷入了思考:“那大概就是……有形之物逃不開崩壞的那日……那麽,無形之物也一樣吧。”

“無形之物也該有一天會毀壞。”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我都這麽老了,是超級大超級大的老爺爺了,稍微健忘一點也該被包容的吧!哈哈哈哈哈哈!”風帶着櫻花的芬芳,吹開了三日月宗近臉邊的碎發。他說話的時候仍然是眼帶笑意,燦爛如朝陽,仿佛說得都是些和自己無關的瑣事。

※※※※※※※※※※※※※※※※※※※※

又被你們奶中了,是犬夜叉之前的時間線呢!

那句俳句是我瞎幾把亂寫的,畢竟沒有合适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