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鈴音剛起了一個開頭, 大天狗眼角的餘光就冷冷得掃了過來, 那個瞬間, 剩下的詞句差點被吓得縮回喉嚨裏, “你好……”

大天狗眉尖往上挑起。

他容貌其實是偏向清淨秀雅, 奈何, 鈴音對于他屠殺群妖的那一幕印象深刻,下意識地覺得, 他一舉一動都蘊藏着深深地殺意,甚至, 還被自己的想象給吓白了臉。

莫名其妙。

大天狗這樣想到。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小姑娘,實際上,在奴良滑瓢感知到大天狗之前,大天狗已經将妖怪宴會一覽無餘了。他會飛,會飛的妖怪通常眼神也很好。甚至,奴良滑瓢護着鈴音偷偷摸摸逃跑的事情,大天狗也知道。

他只是懶得管而已。

大天狗遵照主人的命令,去妖怪之中抓捕足夠的苦工。但對應的, 只要大天狗能保質保量,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就絕對不會去管大天狗細節上是怎麽處理的。大天狗對于細節也抓的很粗狂——他能在立威的同時保全那群妖怪們的性命嗎?

當然可以做到。

然而, 他懶。

既然多跑幾個聚居地就能搞定的事情, 大天狗就懶得将每一個細節都處理的非常完善。同樣,也是因為懶, 大天狗一眼就能察覺到鈴音對他的注意, 但他懶得管。

講道理, 像是他這樣強大而正義的妖怪,天生就是視線的焦點,要是每一個關注他的家夥,他都要去理會一下……那麽他的人生除了這件事,大概就沒有他去執行正義的時間了。

大天狗自己有一套,判斷“沒有必要去做”的邏輯。比如說,如果能站在地面上就能解決掉敵人的話,他就絕對懶得拍打飛起來。理論上,這個人類小姑娘對他別有居心,也是出于大天狗懶得搭理的範疇,然而他還是停了下來。

她長得很好看。

如果是大天狗的前身,那位天皇站在這裏的話,大概會将這個孩子提前收入後宮的吧。但大天狗對男女之情沒興趣,他也不是會被外貌輕易動搖的妖怪。

可大天狗還是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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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生氣,沒惱火,甚至還很有耐心。

大天狗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凝視着這個小姑娘,對方穿着陰陽寮發放的和服,不合身,應當是才加入陰陽寮裏學習的預備生。奇怪,他關注這些做什麽……不,這個小家夥的身上,确實存在着什麽東西,讓他感覺到熟悉。

可大天狗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皺着眉頭,去捕捉那一閃而逝的靈思。

鈴音在他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是了,僵在這裏也不是件事兒。大天狗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很清澈,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兇名赫赫的大妖怪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鈴音。”

鈴音一開口,心中就一沉,她下意識地将真名說出口了。

大天狗倒是沒注意到鈴音的忐忑,他将這個名字在腦海中查找一番,确定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那麽就沒錯了,大天狗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他能夠想起來幾個月前的一瞥,自然不會對更重要的事情,有所遺忘。

也就是說,熟悉感并不是源于這個小女孩自身咯。

他繼續問,聲音仍然是很冷淡:“你找我有事?”

“我,”可以看得出,這個小家夥正在絞盡腦汁地,試圖編織出一個能說服他謊言。介于這一幕實在太蠢,以至于大天狗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鈴音咬牙道:“我想見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豈是你這種卑微的存在能夠面見的。”大天狗想也不想地,本能般地否定了。但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突然認真地端詳着鈴音的面容。

如果這個孩子年齡再大一點的話……

大天狗下意識地在心中勾畫,一開始的漠然不複存在,随着這張臉漸漸和另一個人靠攏時,大天狗甚至震驚到微微顫抖起來。只是他穿的和服十分寬大,才讓他掩飾下來那一瞬的震驚。

沒錯。

只要黑晴明大人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比如說,把自己的臉好好洗一洗,将上面的黑妝洗幹淨;這個少女年齡再大個三四歲,不,甚至不需要那麽長的時間,兩年,或者一年,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察覺到——

她和黑晴明大人在容貌上,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甚至,這一兩分的差距,也只是男性和女性在天然上的不同。鈴音更柔美,黑晴明更俊秀。

大天狗繃着一張臉。

有那麽大概十幾秒,他腦子裏什麽都沒想,但這個空白期剛一過去,各種狗血惡俗的故事飛快地奔上了他的腦海。大天狗盯着鈴音,愣愣地想:

他該不會是……

……發現了黑晴明大人的私生女吧!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大天狗幾乎本能地就相信了。想象看,安倍晴明一直都有“女性殺手”這個惡俗的名號流傳,沒有幾十上百個知名美女傾心于他?這話連大天狗自己都不相信。

而在其中,發生點幹柴烈火,太正常不過了。

但黑晴明大人絕對不是會沉迷于女人的存在,他的意志強大,心懷大義,是即将建立起新世界新時代的男人。黑晴明大人的步伐,絕對不會因為任何男女情愛而停頓的。所有試圖拘束他的女人都勢必會被抛棄。

也正是這樣的黑晴明大人,才值得他大天狗追随啊!

但是……這個小孩子……沒準是黑晴明大人的血脈啊。

大天狗顯然已經脫離了人類社會很久了,他有一些必要的人類知識,但大部分都在妖怪的生活中被遺忘了。比如說,只要他肯動手認真算算安倍晴明和鈴音的年齡差,就會知道,安倍晴明是絕對生不出年齡這麽大的女兒的。

但大天狗真沒意識到。

他盯着鈴音,想到着可能是黑晴明大人的女兒,心就緩慢地柔軟起來。一個女兒想見父親,這簡直太正常不過了。但是,大天狗卻不敢輕易地答應他。

畢竟,黑晴明大人的态度,目前還尚未明确。

在得到明确的指示之前,大天狗不會根據自己的喜好,卻擅自揣測黑晴明的想法——但他的心仍然是一再柔軟起來,最後甚至露出了一個極為淺淡的微笑:“你之前是說……你是叫鈴音,對嗎?”

鈴音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吓得倒退三步。

大天狗感覺,自己胸口被紮了把刀。他回複了面無表情的神色,起身往外走了幾步。然而他很快就察覺到,鈴音并沒有跟過來,不由回頭皺眉道:“為什麽還站在那裏?”

“那我該站在哪裏?”鈴音小聲地問。

笨!那麽聰明的黑晴明大人,怎麽就生出了一個這麽笨的女兒?大天狗沒好氣,但又不得不強壓下脾氣,盡量溫柔地和他說話:“過來。”

鈴音睜大了眼睛,仿佛在懷疑自己聽錯了。

大天狗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他習慣了和強者打交道,也習慣了無視弱者的存在,以至于當他需要親手照料像是鈴音這樣的嬌柔的小家夥時,很有一種被強行趕鴨子上陣,雙手都不知道擺在哪裏地手足無措感。

他只能盡量小心,盡量柔和地對鈴音說話:“快過來。”

鈴音帶着舍生取義的表情,走過來了。她一靠近,大天狗自然就注意到了更多的細節。很顯然,這個小姑娘曾經養尊處優過,甚至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目前她有失去了這種優渥的生活,手臂瘦得隐約能看見骨頭的輪廓,甚至在虎口處還有被刮傷的痕跡。

……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

但毫無疑問,這種感覺對于大天狗而言,是極其陌生的。黑晴明大人的血脈,怎麽可以吃這樣的苦呢?大天狗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獻給黑晴明,對應的,鈴音也應當享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大天狗沒怎麽思考,就下了決定。

他要把她藏進他之前的住處去。

但要這樣直接的說出口,肯定會吓到她的。就在這短短幾分鐘,大天狗已經感受到了,這個叫做鈴音的小姑娘,已經反複被他吓到了好幾次——大天狗自己都覺得很懵,鈴音要是被酒吞童子吓到了很正常,但他哪裏長得吓人了?

單從外表上看,他幾乎和人類沒有什麽差別吧。

——明明連翅膀都已經隐藏起來了。

大天狗思考着,帶着鈴音往城外走,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帶着鈴音到了一處相當偏遠的地方。四周很是僻靜,就連蟲鳴都暫時地蟄伏起來。

萬籁俱寂。

鈴音踩碎了一根枯枝。

大天狗猛然從沉思中驚醒,跟在他身邊的小姑娘低垂着頭,頗有幾分委屈巴巴地問他:“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你不是說,要去見安倍晴明大人嗎?”

鈴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大天狗又被她的表現氣笑了,搞了半天,你還沒弄明白目的地在哪兒,就跟着他往外面跑。作為一個弱者,應有的警惕性呢?哼,如果不是剛好是他的話……大概早就已經被壞妖怪埋屍荒野了吧。

毫無自覺地将自己劃分進好妖怪範疇的大天狗,這樣想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鈴音,然後從自己寬大的袖子裏摸出團扇來:“這位客人,你也跟了一路了,是到了該現身的時候了吧!”

“哎呀,這可真讓人……吃驚啊。”

随着這一聲輕笑,一個穿着雪白衣服,甚至連頭發和眼睫毛都是無瑕的雪色的青年男子,右手按着挂在腰間的太刀刀柄,緩慢地踱步出來。他臉上還挂着燦爛的微笑,令人一見就心生親切之意:“這位妖怪,那個……可否能将身後的小孩讓給我?我的審神者還等着,我拿着她的頭顱回去複命呢。”

聲音未落,殺意畢顯。

鈴音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就被摟入了一個懷抱裏,緊随其後的,則是仿佛炮竹般轟鳴的金屬撞擊聲。火光乍現——她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大天狗将她護進了自己懷裏。

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猛然展開,宛如一個罩子,将她和大天狗完全地保護起來。鈴音視野裏的光線暗淡下來。銳利的太刀和守護姿态的翅膀撞擊在了一起,漆黑的羽毛,每一根都閃爍着淡藍色的金屬光澤,在刮擦過敵人太刀的那一瞬,刮出無數火花。

火光跳躍在大天狗灰藍色的瞳孔裏。

鈴音突然意識到,盡管大天狗的表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是她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這一刻,大天狗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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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更的結果就是,第二天毫無寫文的動力。

感覺自己仿佛已經寫完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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