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鈴音還有些茫然。
從一開始, 她就沒想明白, 劇情到底是怎樣宛如狂奔的野狗, 一路狂奔到這裏的。半天之前, 她巧合地和大天狗在一家料理店裏進餐。為了得到安倍晴明的消息, 她膽大包天地攔住了大天狗。
大天狗凝視着她。
鈴音的勇敢只維持了兩秒, 就消失殆盡。這絕對不是鈴音的錯,絕對是, 那個名字叫做大天狗的妖怪,太太太可怕了。他面無表情, 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反複打量着鈴音,就像是在思忖要在哪裏下口一樣。
……會被殺掉的吧?
絕對會被殺掉的吧!
然而,和鈴音想象中的不一樣,大天狗并沒有傷害他,他先是問了鈴音的姓名,再問了她想要做什麽。這種直白的說話方式, 倒是很有妖怪的風格。然後,這家夥對鈴音笑了笑——是那種努力想要表達出友善, 但冷着臉太久了, 以至于最後只能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來。
感覺更恐怖了。
“過來。”他命令道。
感覺仿佛不遵守這個命令,自己就會被殺掉一樣。
鈴音認命地跟着大天狗往城外走去, 在這個過程中, 她不止一次地祈禱到, 能有什麽正義之士蹿出來拯救她。然而,很顯然,直到大天狗帶着她到了野外的一處僻靜之地,也沒有哪位不速之客冒出來。
不,還是有的。
然而,不是來拯救她的英雄。
細小的風在鈴音腳邊回旋着,吹起枯草和落葉。大天狗調整了一下姿勢,整個人幾乎蹲在鈴音的身後,這個時候,鈴音聽見他開口說話:“你恐高嗎?”
這個時候承認恐高還來得及嗎?
還沒等鈴音發出任何聲音,四周狂風大作,鈴音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臂死死捆住了自己的腰,猛然往上一提——鋼鐵相擊之聲大作,大天狗竟然失敗了,并沒有順利地飛到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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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鶴丸國永哪裏敢讓他真的飛起來。
日本三大惡妖,酒吞童子,玉藻前,大天狗。彼此之間的實力也許相差不大,但如果要鶴丸國永選出一個最不想對戰的敵人,那絕對是大天狗。原因無他,大天狗是會飛的。
——人家擅長的是空對地,無死角轟炸式作戰。
對比一看,鶴丸國永的戰鬥方式就堪稱“可憐”了,手臂伸得再長,也不過覆蓋身前兩米左右,地面往上三米,這麽一點點距離,除了可憐就還是可憐;再看攻擊,雖然他的武器很鋒利,很堅固,足以切開世界上絕大多數妖怪的軀體,但面對大天狗,仍然還是略顯不足。
鶴丸國永略帶悲傷地想,他也想帶點風啊水啊火啊。
只能劈和砍……一點都不時髦好麽!
雖然鶴丸國永真的很介意,自己在酷炫,拉風,耍帥上略微遜色了大天狗一籌。然而在戰鬥的意識上,他卻很明确地意識到了:他之所以能暫時地壓制住大天狗,是因為對方的傲慢。
大天狗沒有第一時間起飛。
別說是全力以赴了,那是就連認真都稱不上的姿态。
其次,為了保護那個小女孩,大天狗不得不做出了護衛的姿态,在宛如疾風驟雨的攻擊下,大天狗黑色的羽毛紛紛被斬碎飄落,但還未等鶴丸國永組織起第二輪攻擊,新的羽毛又飛快地生長了出來。
戰局在僵持。
鶴丸國永竟然一時想不出能破局的辦法。
以大天狗的體質,即便是胸口挨上鶴丸國永必殺一擊,也未必會真的有事。他雖然長得和人類非常相似,但本質上截然不同,尋常人類應當有的弱點和破綻,在大天狗身上都是不成立的。
但是鈴音不行。
鶴丸國永哪怕是最放水的一擊,都能直接将她砍成兩半。
但即便是占據了最大的優勢,鶴丸國永仍舊能準确地判斷——打不過。現在的僵持只是暫時的。他們之間非但是在比拼彼此的實力,能力,更是在比拼身後的陰陽師,審神者。
大天狗的陰陽師,是當世頂尖的最強者。
至于鶴丸國永身後的審神者……雖然這麽說有點傷人,但久世藤助只要能稍微再那麽一點不水,鶴丸國永大概都會感激零涕。
“啊啊啊太糟糕了。”
明明占據了上風,鶴丸國永卻在不斷的抱怨:“這算什麽破事,大魔王被還沒有出新手村的小勇者,打死在了新手村門口……這樣的大魔王也太掉價了吧!”
鈴音:“……”
這種畫風……喂,這位拿着太刀的付喪神,你不覺得你的畫風和其他付喪神都不一樣嗎?
“不打了不打了。”鶴丸國永把太刀往懷裏一揣,腦袋一縮,連蹦帶跳地就往遠處跑,“點子太硬啃不動,萬一從白鶴變成火烈鳥那就太丢人了,風呼扯緊,溜了溜了。”
哈,打了人就想跑?
大天狗的字典裏可真沒有挨打不還手的字眼。
他那對巨大的黑色翅膀猛然一抖,頃刻間就仿佛驟雨般激射出去,大片的樹林轟鳴着坍塌了下去。大天狗冷笑着回答:“想跑?你以為你跑的掉嗎?”他雙翼一抖,直接飛上了天空。
鈴音:“……”
等等!大天狗升空也就算了,為什麽要把她一起帶上去?
……
三十分鐘後。
“嘔。”
一棵百年老樹上,降落了兩位不請自來的人。大天狗表情很古怪,即便是極為熟悉他的黑晴明,大概也無法在此時此刻搞明白他內心的想法。對應的,鈴音剛剛被放下來,雙腳踩在實地上,就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她雙腳一軟,險些直接栽下去。
——如果不是大天狗好心地拉了她一把。
然而鈴音仍然沒有感覺好多少,她蹲在樹幹上,一低頭,哇嗚一聲吐了。所有自認為不恐高的人,實際上只是因為飛的還不夠高;自然的,所有認為自己不暈車的,只是因為那車飚得還不夠快,抖得還不夠狂,急轉彎還轉得不夠猛。
這絕不是鈴音太弱的鍋。
別管是誰,把他塞進洗衣機裏滾一滾,表現也不會比鈴音好多少。
……事實上,鈴音在半空就吐了。
直到現在,鈴音仍然很難描述,在她忍不住吐出來的那一瞬,大天狗那一瞬間的表情到底精彩成了什麽樣子。他眼疾手快——充分表現了一個聞名遐迩的大妖怪應有的反應——地将嘔吐物卷了出去。
這個時候,鈴音又捂住了臉。
大天狗被迫降落。
對此,大天狗習慣性地開起了嘲諷:“如果是晴明大人的話,絕對不會……”
鈴音忍不住打斷他:“你以前也這樣,像是拎袋子一樣把他拎到了空中嗎?”而且還帶急速漂移的那種?如果大天狗這句話是認真的,鈴音就要對這位大陰陽師肅然起敬了。
別的不說——
至少人家的胃絕對是絕對是用鋼鐵做的。
大天狗詭異地沉默一下,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那個家夥跑掉了。”
實際上,就在大天狗升空的那一瞬,對方的氣息就從大天狗的感應中消失了。只不過大天狗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當做他使用了遮蔽氣息的特殊能力而已,只要努力搜尋,就肯定能将他找出來。
甚至,大天狗未嘗沒有,想要将那個付喪神身後作祟的陰陽師揪出來的想法。
但失敗了。
對方似乎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鈴音倒是能明白,這是那個刀劍付喪神返回本丸了。在她浪了這麽久之後,久世藤助的追兵到來,反而是理所當然的了。這次只能說她運氣好,撞上了大天狗幫她擋災,但下一次的話……
大天狗也很快判斷清了形式:“你回京都去。”
京都有威懾天下一切妖怪的結界,如果不是大天狗作為黑晴明的式神,鑽了結界的空子,他自己也做不到這樣輕松自如地出入大結界。很顯然,對方也是瞄準了鈴音被他帶出去的空隙。
從這個角度,沒有哪裏比京都更安全了。
大天狗有些不大高興。
他自視甚高,向來覺得自己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很好。然而,他确實很不擅長保護別人,這次竟然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按着打,就是一個明顯的證明。而且,作為黑晴明大人信賴的左膀右臂,大天狗出入的危險場合,只會比此更勝一籌。
鈴音一開始就沒跟上大天狗的思維。
這一刻更猜不到對方的想法。
她只是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指責道:“你明明答應過我,要帶我去見安倍晴明的……”
“我現在反悔了。”
鈴音第一次把答應別人的事,反悔得這樣問心無愧的人……哦,不,妖怪……即便是妖怪也一樣很過分啊!
大天狗繼續冷淡地回答:“而且,如果你想活着的話,就給我老老實實地龜縮在京都裏,半步都不準出來。聽見沒有,否則的話……”按照大天狗以往的習慣,這個時候就應該接上“我就給予你大義的制裁”這樣的話語,然而下一秒,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真的不能制裁鈴音。
不能打她。
不能傷害她。
甚至說點重話都不行……萬一她記在心中,日後給黑晴明大人告黑狀怎麽辦?大天狗在黑晴明大人心中的形象,絕對容不了半點抹黑的!
大天狗卡了半天。
他最後咳嗽一聲:“……不然我就帶你上天。”
鈴音:“……”
惹不起惹不起。
這個大佬真的惹不起。
看到鈴音畏懼地縮了縮脖子,大天狗非常滿意,并且為自己的機智暗自得意。為了避免路上被人殺了個回馬槍,他一路上跟着鈴音,護送她回到了家,記住了住址,甚至确認鈴音乖乖上床睡覺了,才一抖翅膀離開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
大天狗心不在焉了好幾天。
當然,他原本幹活就處于水和不水之間,黑晴明更是助長了大天狗的這個風氣,只要按時按質量地完成他的計劃,他從來不管手下的式神在做什麽,在想什麽。不過,和大天狗共事的幾個女性妖怪,卻都隐約地意識到了某些不對的地方。
比如說——
“羽刃暴風!”
沖天而起的龍卷風将大部分的小妖怪都卷上了天,然而,雪女面無表情地看着跪在他們面前色色發抖的大塊頭妖怪——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大天狗發的大招應該是沖這個妖怪的吧?
迷。
大天狗最近真的很不正常。
而在短暫的沉思過後,大天狗擡起頭來,特別嚴肅正經地問:“雪女,你知道小孩子到底怎麽養的嗎?”
“男的女的?”
“女的。”大天狗想了想,連比帶畫,補充道,“小小的,才這麽高,眼睛大大的特別可愛。”
雪女和三尾狐對視一眼,取得共鳴。
“……你女兒?”
大天狗頓了一下:“不是。”
哦,看起來真是親閨女沒跑了。雪女和三尾狐再對視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眼神。三尾狐咳嗽一聲,插|入了這個話題:“小女孩啊,養起來可是非常非常麻煩的……”
大天狗遲疑許久。
然後他從袖子裏翻出一個本子來,另一只手拿着毛筆。待一切都準備完畢了之後,他慎重地點點頭,說:“那個,麻煩你了,三尾狐,能不能細細地和我講解一下?我對這方面确實是不太了解。”他客氣又禮貌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