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春天蹑手蹑腳地來了, 又蹑手蹑腳地走了。

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

鈴音原本以為, 和大天狗的相遇意味着劇情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就像是版本更新一樣, 所有的一切都大變樣。然而, 事實證明, 這只是鈴音想太多,大天狗帶着她在天空中胡亂晃了一圈後, 最後又将她送回了京都。

事情有了進展,仿佛完全只是鈴音的錯覺。

但時光如水, 從未在原地停留。鈴音數了數最近發生的,對于她而言的,大事。首先,她在京都的“奶奶”去世了,當時有些驚訝,然而認真一想,卻有不得不承認,奶奶原本年紀已經很大了, 什麽時候走都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按照她最後的遺囑, 遺産全部由鈴音繼承。

這份心意, 沉重得讓人承受不起。

鈴音苦笑着想,對比于她陪伴着老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那點時間, 對方回報給她的財富太過貴重了。不過, 因為鈴音确實需要一個固定的住處, 她也只好承受了這份善意。

另一件事情,是大太郎離開了京都。

羽茂忠具帶着他離開了,似乎是處理一個殺死了著名陰陽師的妖怪事件去了。大太郎對此特別得意,喋喋不休地吹噓了很久,似乎是能夠被羽茂忠具認可,是已經多麽榮耀的事情。鈴音不置可否,總之,她不是很能理解這群腦殘粉。

但耳朵能清閑一點,也是讓人開心的好事。

同樣,托羽茂忠具不在陰陽寮的福,陰陽寮的學院放了長假。鈴音在休假期間,去尋找了京都最好的武士老師。一開始并不順利,對方一臉傲居地回複,他絕不招收女學生。鈴音只好失望而歸,但還沒等她打聽到下一位,這位據說是最好的武士老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痛哭流涕地跪倒在鈴音的家門前,懇請鈴音給予一個“他更正錯誤的機會”。

……好吧。

姑且算是找到了優秀的老師吧。

如果這個老師每次上課的時候,能不露出那種舍生取義的表情就更好了。

雖然這個人态度古怪,但教學水平确實是沒得挑剔。鈴音也不是毫無眼力的調皮學生,只是相比于陰陽師這方面的天賦,鈴音在武技上的天賦确實要差一點,這段時間一直在打基礎。

但刀劍保養的課程,鈴音進步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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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到了最後都不是老師在教,而是鈴音在他說出來之前,就已經自然而然往後面的步驟去做了,有條不紊,熟練至極,仿佛在此之前,鈴音已經百次千次地做過同樣的事情了。

大典太光世上面的鐵鏽被磨去,露出宛如明湖般澄澈的刀身。

刀術老師贊嘆不已:“這絕對是,放在全世界也能夠位列前幾名的強大太刀吧。”他戀戀不舍地将目光從大典太光世身上挪開,作為一個愛刀之人,眼前明明有舉世的名刀卻不能撫摸身軀,真是和殺了他沒什麽兩樣。

鈴音有些想笑。

但她也沒有心軟将大典太光世交給對方,在鈴音看來,大典太光世并不是一振可以随意轉交他人的武器,而是一個需要尊重的人。她自己代入了一下大典太光世的位置——被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叔兩眼放光地撫摸……可饒了她吧。

然後就是……

“啪嗒。”

鈴音看到扔在自己面前的,用牛皮紙包紮好的壽司袋子,心底泛出一點無奈來。是的,如果說,在遇見大天狗之後,她生活最大的改變就是這個了——一開始,扔到她面前的還算是……比較正常。

比如說漂亮的衣服,可愛的玩具。

但很快就往獵奇的方向走了,尿布就忍了,一大堆在母乳期的動物算什麽,母牛母羊母鹿……雖然這讓鈴音很快地就喝上了牛奶,但是,這絕對不代表她想要每天都在哞哞的叫聲中蘇醒。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喜歡吃雞蛋,絕對不代表着要和母雞住一起。

鈴音忍了三天,最後還是将這些無辜的動物們全部送人了。第二天的上午,鈴音在院子裏的大樹上發現了幹出這些壞事的罪魁禍首。大天狗站立在樹梢上,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微微扇動,寬袖搖曳,很是風雅。可等他皺着眉頭一開口,這些風雅的假象就全部被撕碎了:“你為什麽要扔到那些。”

語氣裏帶了一點質問。

大天狗似乎有些不高興。

別人家的田螺姑娘都能搞明白人類需要什麽,怎麽輪到鈴音,這個“田螺先生”,怎麽就這麽拎不清呢?鈴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好聲好氣地和大天狗解釋:“我不需要,那些動物養起來很麻煩……而且我也沒有那麽多精力照顧它們。”

“可是你萬一喝不到奶怎麽辦?”大天狗認認真真地問。

鈴音懷疑大天狗在耍他。

但對方的表情太過嚴肅,他也不像是一個喜歡和人開玩笑的妖怪。鈴音猛掐自己的虎口,才能保持冷靜地回答:“喝不到就喝不到了呗,我又不會因此而餓死。”

大天狗抵着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兒。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但仍然不太敢确認,只好壓低聲音詢問鈴音:“所以說,即使沒有母乳喝,你也不會整晚的哭鬧不休……嗎?”

鈴音:“……”

救命!

她到底在這個大妖怪心中,是個什麽形象?!

“不會,絕對不會!”

大天狗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小本子,一條一條地和鈴音确認:“嗯,這個呢?無法控制自己的排洩所以會尿床……”

“這個也絕對不會!”

“……”

“……”

在一個多小時的“友好”交流之後,大天狗的小本子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叉叉。他看起來很平靜,但鈴音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大妖怪周身的氣壓變低了。他首先一板正經,比起道歉更像是一個人在宣布結論地道歉了:“很抱歉,這幾天大概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了。”

“呃……其實還好。”鈴音的性格就注定了她說不出什麽重話。

“然後希望你能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來。”

“你有急事?”

“不算急事。”大天狗颔首,嘴角扯出了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就是和一群胡說八道的家夥算個總賬而已!把妖怪當傻子糊弄了,總要再承擔傻子的怒火吧!”他說着,就猛然一振翅,一飛沖天消失在視野裏。

鈴音想,他大概真的是被氣到了吧。

把自己形容成傻子什麽的……真的不像是一個實力很強,逼格也很高的大妖怪做出來的事情。

大約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大天狗回來了。

他翅膀上結了一層白霧般的霜雪,飄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冷得發抖。可大天狗竟然在笑,這是鈴音第一次看見他露出的正面情緒的表情,他原本就長得好看,神色柔和下來之後,細碎的金發被吹開,仿佛天色将亮時候的日光。

他好看。

長得好看的妖怪,總會得到優待。

這一條定律,無論在人類世界,還是在妖怪世界,總是不斷地一次又一次驗證了他。鈴音最後也沒能真的對大天狗生氣,或者說,在意識到生氣也不可能真的教訓對方,鈴音就放棄了這種情緒。

大天狗那種不聽人話,唯我獨尊的性格大概就是這樣養成的吧。

從那天以後,大天狗就經常旁若無人地,出入鈴音家了。

随着相處的時間漸漸變長,鈴音也不像是一開始那麽畏懼大天狗了。她一開始的感覺沒有出錯,大天狗雖然口中堅信着大義,但實際上他的道德觀特別淡薄,大義只針對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強者的,而弱者……就像是人類不會在意自己走路的時候會踩死多少只螞蟻,大天狗也不會關注在他實現目标的同時,會波及到多少無辜的弱者。

這種大義,簡直糟糕透了。

這是鈴音的想法。

——當然,她還不至于蠢到跑到大天狗面前,去指責他。

不,倒不如說,正是因為了解到大天狗是個什麽樣的妖怪,鈴音才越來越納悶他們之間的關系。大天狗對她很友善,遇到什麽好東西都想着給她留一份(以至于鈴音的倉庫裏堆砌了越來越多的贓物,鈴音懷疑天皇現在都未必有她的富有),但這是違背了大天狗的本性的。

大天狗是一個有愛心的大妖怪?

死在他手上的冤魂,大概能一齊哭出聲來。

他對待鈴音的态度,既不像是對一個平等的同類,也不像是養了一只可愛的寵物。他嬌慣着她,但這種嬌慣又是毫無男女情愛的成分在。以至于大天狗看起來,越來越像是黑暗中的迷霧,不可捉摸。

不過,這個微妙的關系,最終還是在一個清晨被打破了。

大天狗自己過得很簡樸,反正,妖怪麽,風餐露宿,日子也能過得去。但他每天像是投喂小貓一樣,定時定點扔給鈴音的東西,偏偏絕對是世界上最好最精致的東西。鈴音看着“失而複得”的華美十二單,感覺自己仿佛被陰魂不散地纏上了。

“不會穿。”

鈴音理直氣壯地拒絕了。

大天狗翻出了當時的那個小本子,将其中被劃掉的一條指給鈴音看:“你自己說的,不需要別人幫忙穿衣服洗臉刷牙。”

那只是穿普通的和服啊!

這種十幾斤、比铠甲還重的衣服,怎麽可能完全靠自己穿得上。

鈴音一生氣,骨子裏的那種驕縱的性格就用上來了,也大概是大天狗這段時期在她面前毫無威信緣故,她惱火地指責道:“誰要你給我這種超麻煩的衣服了,江雪就絕對不會這樣,他還會幫我紮頭發呢!”

鈴音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江雪……

江雪江雪江雪……

鈴音以為自己已經将這位一周目的攻略對象忘記了,然而,這個名字一經出口,就仿佛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忽如其來的悲傷湧過來,仿佛潑天的大雨,頃刻間地就将她淹沒了。大天狗坐在屋檐下,他手中還舉着團扇,皺着眉,嫌棄挂在臉上——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但他仍舊感覺到,有些氛圍微妙地變化了。

“抱歉。”大天狗聽見身後的少女這樣說,在大天狗的感覺裏,鈴音總是很有活力的,宛如怒放的鈴蘭花,無論是生氣還是高興,都宛如一串叮咚的歌聲。然而,現在的她,仿佛烏雲籠罩了過來,仿佛驟雨擊打了過來,花兒被攏進了陰影中,垂落着雨珠——

那一瞬,鈴音露出了憂傷的神色。

“抱歉,我……我去冷靜一下。”她躲進了裏屋。

大天狗看着鈴音的背影,時至現在,他仍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對于這個大妖怪而言,他對美麗有一種固有的認定,只有像是黑晴明大人那樣,意志堅定無法動搖,實力強大無可匹敵,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是了。

一碰就碎的是幻影。

美麗是永恒的,不變的。刀劍不能傷害,烈火無法損毀。

像是鈴音這樣軟弱又一碰就哭的小家夥,簡直像是黑晴明大人身上的污點一般,按照大天狗以往的邏輯,他應當像是以往為黑晴明大人查漏補缺一樣,擦掉這個污點。可有那麽一瞬,大天狗卻無端地生出了想給鈴音擦去眼淚的沖動。

很古怪。

自己都變得不像是自己了。

大天狗再度将那本被塗塗改改無數次的,女兒養成手冊逃了出來。他盯着一條早就被他劃掉的條目:小孩子受了委屈會啪啪地掉眼淚,這個時候,只要抱着她,哄她,安慰她,說“痛痛飛走”就好了。

大天狗一度懷疑,這是三尾狐和雪女一起耍他。

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這麽蠢的咒語。

怎麽可能有效?

怎麽可能有效!

但是大天狗仍然坐在走廊裏,面對着對面紛紛揚揚,再過幾天就要徹底凋謝的古老櫻花樹,笨拙地就像是第一次開口說話一樣,音與音之間澀滞笨拙,卻很是認真:“痛……痛,飛走了。”

身後傳來了鈴音壓抑至極的哭聲。

大天狗啞然,他覺得自己竟然相信了這些無稽之談,真的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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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豔後池出貨,我以為我時來非轉……

……下場就是又墜了一單小玉池,給了我n個毒蛇一藝,委屈,超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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