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安倍晴明……不, 這樣的稱呼并不準确, 作為繼承了安倍晴明力量和人格一半的白發陰陽師, 更準确的稱呼應當是白晴明。他聽到了鈴音的提問, 然而卻沒有立刻回答。
折扇在不經意之間合攏了。
一下, 一下, 又一下,敲打在青年的掌心中。
這不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但難以把控的,反倒是應當回答到什麽程度的界限。如果站在白晴明面前的, 是皇公貴族,他只會客氣而風雅地打消對方的這些想法。
不,應當說,只要對面還是人類,他都會這樣做。
強大的陰陽師可以操控生死。
但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有界限在的。越是了解的多,白晴明就越對這個世界感覺到敬畏。有時候他想,自己之所以和其他的陰陽師天差地別, 大概是因為別人只看到了陰陽術的方便和強大,可他看到的是其中的法理。
邁過這一步, 就不是人了。
就好像, 人會吃醋,這是本心。然而醋意邁過了界限, 就會化作妖怪般若;同樣的, 大名鼎鼎的茨木童子在他年幼的時代, 也曾是人,他只是看見了血——從那血中,他看見了他非人的一面,從此便化作了鬼。
在這個時代,人和鬼怪的差別并非那麽大。
安倍晴明作為人妖之戀的結晶,白晴明仍然是人,毫無半分妖怪的特質;然而黑晴明的本質已經悄然化作了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了。白晴明覺得,他應該拒絕的,反正這個時代的陰陽師除了他,誰也不能真的颠倒生死,說一萬個謊,也不會有人真的能戳穿他……
……哦,除了黑晴明。
但是……
白晴明面對鈴音,總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這種感覺,讓白晴明下意識地喊住了鈴音。他雖然很擅長交際,風雅的性格和出衆的外貌也很容易就成為衆人的焦點。但白晴明對交流這件事,委實說不上熱衷——站得太高,看得太遠,就怎麽也擺脫不了那些遺世獨立的孤寒。
但鈴音給他的感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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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是很微妙的,如果硬要找一個形容,那大概就是一個孩子伏在母親的膝蓋上,眺望上空,天空被展翅欲飛的屋檐遮蔽一半,唯獨垂落的風鈴被風吹得鈴铛做響。
心安。
她是以前認識的人嗎?
可除了那一點朦胧的說不出口的親近,白晴明對鈴音沒有半點熟悉感。他也仔細地觀察了少女對他的态度,也沒有超過一個剛剛熟悉的陌生人的範疇。但是……如果是她的話,白晴明願意為她通融一下自己的原則。
白晴明微微一笑:“方便介紹一下詳細情況嗎?”
鈴音遲疑了一下。
白晴明這麽問,當然也有自己的私心。畢竟鈴音的外貌太有欺騙性了,性格也同樣,白晴明下意識地就想多為這個小姑娘多考慮考慮,所以希望了解到更多的情況——也正是為了掩蓋這種私心,白晴明下意識地做了更多的解釋:“複活啊……嚴格來說,是做不到的。”
他先将這樣的基調定下。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忽悠領域中,白晴明的語氣也越發自然妥帖,“就單單拿人類來說,斬下頭顱算死了嗎?自然是算的,但實際是,只要他的大腦還沒有徹底死去,我們再把他的身軀黏回去,還是能夠救回來的。但難道大腦死去就算是徹底的終結嗎……不,只要他的魂魄還能被引回來,再次還陽也并不是不可能。”
“陰陽術就是對世界的認知。”
白晴明慢慢地敘述:“你知道的越多,就清楚,很多看起來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都是有回旋的餘地。只是,你要扭轉的事實越難,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誇張而已。”
“但妖怪的死亡比人類要複雜很多。”
“想要将妖怪至于死地,可比殺死一個人要難很多。于此對應的,如果妖怪死了——我是指,真正的死了,不是式神在戰鬥中被打散的那種暫時的消亡。真正的死亡也要比人類徹底很多。”
“但你……但您也不是沒有辦法,對嗎?”
對。
區別在于他要做到什麽程度。
白晴明若有所思地說:“先不說這個了,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麽想要複活妖怪?”
“這還需要理由嗎?”
“在我看來,理由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白晴明維持着臉上那層迷人的微笑,“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不計其數的生靈死去,那麽,這個妖怪淩駕于其他妖怪的再活一次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大概就是……”鈴音是認真地想了幾秒。
她試探着回答:“他運氣比較好?”
“咳咳咳咳……”
“運氣不好的話,我也不可能遇到您了吧。”鈴音狡猾地笑着,“您看,這就是緣分。緣分妙不可言。”
是啊。
緣分妙不可言。
正如你遇到我。
白晴明揉了揉太陽穴,他覺得自己分明是一個安分守己的陰陽師,然而日常就是沒玩沒了地被各種妖怪和人類麻煩,以至于他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腦門上寫了“專職解決麻煩”這樣的話。但是……這個小姑娘确實很敏銳地察覺到了白晴明态度上的軟弱,并且搏到了一個機會。
但這樣的感覺不太壞。
正如半年前,奴良滑瓢所認為的那樣——
安倍晴明無法拒絕鈴音的任何要求。
哪怕在他面前的,只是二分之一個安倍晴明而已。
“那麽,”白晴明溫柔地微笑,問道,“那個妖怪叫什麽名字?”
“江雪。”
“江雪左文字。”
……
那位白發的陰陽師将鈴音帶到了自己的住處。他的宅院很熱鬧,鈴音看到好幾個妖怪盤坐在樹下玩樂,即便是見到了生客,也只是有幾道目光投過來,見到是白發陰陽師,随即又轉了回來。
他們對白發的陰陽師抱有絕對的信任。
不知道為什麽,鈴音竟然有些羨慕。
總覺得這位白發陰陽師的家裏,每天都是這般其樂融融。不過,還沒等鈴音細細打量四周,她就差點撞上了一個人。
一個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少女。
這位少女穿着一身仿佛蝶翼的紫粉色浴衣,頭頂帶着粉色金魚的裝飾,細碎的麥穗流蘇垂下來,一晃一晃。和華美的裝扮對應的,則是少女冷到幾乎沒有變化的表情:“晴明,她是誰?”
晴明?
晴明?!
——是她想的那個晴明嗎?
白晴明眨眨眼睛,雖然他和神樂之間的關系只是彼此在世間依存的夥伴,但突然被這麽冷冷地怼了一句,很有在外面勾搭小三結果被抓到的錯覺。他打開折扇:“這位是我的客人哦。”
“只是客人?”
白晴明哭笑不得,你還想要什麽關系?
“只是客人。”白晴明強調道。
“但是……”神樂還是很疑惑,白晴明本以為神樂是帶有一點敵意的冒出來的,可現在,神樂的表現反而推翻了這一點,她對鈴音似乎有一點愛屋及烏的親近。神樂擡頭看了一眼白晴明,繼續盯着鈴音看,“但是她長得和你好像啊……她是你妹妹嗎?”
像?
白晴明和鈴音同時對視一眼。
白晴明猛然醒悟,自己對鈴音的親近之感,大概就是源自于兩人過于相似的面貌。所以他才一直覺得熟悉,但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到過——是啊,偶爾才在鏡子和水面上見過一次的“自己”,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至于鈴音……
鈴音當然很淡定啦。
撞臉就撞了呗,這又不是什麽很奇怪的事情。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但對這幅長得很好看的相貌,卻沒有什麽實感——雖然理論上,這是修複了傷疤之後的真實相貌,但鈴音更熟悉的,始終是現實世界中,一半臉都被燒傷的疤痕覆蓋的那張。
她也很喜歡這幅相貌。
卻總也不覺得,它是屬于自己的。
至于撞臉,那就更簡單了。在審美都大同小異的情況下,美人總有相似之處,太正常了啊。頂多是,白晴明剛好是和她相似的那款美人,溫柔如春的典雅美人。膚白,桃花眼,五官端正,薄嘴唇。這些相似的點撞在一起,當然會覺得像啦。
你還別說——
白晴明和奴良滑瓢的眼形也是一樣的。
但這能證明什麽呢?早期的虛拟游戲還所有人都是一張臉的建模呢!你看,起碼鈴音的眼睛和白晴明的不太相似,雖然都是眼角上挑,但鈴音的就更圓潤一些,和白晴明看起來總在似笑非笑的眼睛不同,鈴音的眼睛大而明亮,總也迫不及待地試圖将整個世界都容納其中。
這個時候,一個騎在金魚上的老爺爺擠過來:“也不一定是妹妹吧,老朽覺得可能是女兒之類的。”
神樂想了想。
她表情有些複雜地點了點頭:“說的也是哦。”
白晴明很無奈,如果不是了解神樂的本性,他都要懷疑少女是不是故意在聯合式神們看他出醜了。就這麽一會兒,其他式神也被這個話題吸引過來,他們完全不在意正主就在面前,就這樣評頭論足起來。
“女兒或者妹妹,這樣的答案也太膚淺了。要知道人類的血緣關系可是很複雜的,光是妹妹,就有很多種妹妹的,比如說,堂妹,表妹,同父異母的妹妹和同母異父的妹妹之類的……”
“我壓一個舅舅和侄女。”
“哦哦哦賭博嗎我喜歡!老朽就壓一個……呃,都有什麽選項來着?”
然後這群妖怪就針對人類男女之間到底有多少親緣關系展開了讨論,緊接着一路就滑向了可怕的亂|倫裏,兄妹之間的孩子到底應該怎麽稱呼父母的問題。白晴明剛聽了一個開頭,就用雙手捂住了鈴音的耳朵。
“诶,怎麽了?”
鈴音還是有些局促。
——不是明明應當是從大天狗的那條線,才能點亮安倍晴明的線索嗎?怎麽現在……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劇情又往前進了一大截了?
白晴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別管他們,我們到屋內說。”
他低下頭的那瞬間,頭頂上的箭頭再度顯露出來,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滿頭的問號了。
安倍晴明·陽
【失憶】
【絕色美人】
【溫柔到不懂得拒絕】
【此世最強的人類#¥%@#¥%……】
再後面,就是一連串的亂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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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
現在的節奏是不是有點問題?
我要不要再加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