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羅鋒站在洗臉臺前,擰開水龍頭,冰涼的自來水流瀉出來,滑過手背皮膚,隐隐地有些刺疼。鏡子裏的他,劉海罕見地放了下來,蓬松地遮住一邊額頭,透過發絲的間隙,眼神有幾分頹憊。

他斂了目光,烘幹手,往洗手間外走。狹長過道裏,男男女女來回走動,更昏暗的角落裏,盡是呢哝軟語、風月情長。

羅鋒很快回到吧臺,沈融陽他們卻不在。調教師是認得他的,邊擦杯子邊對他說,你的朋友們去樓上喝了。羅鋒道了謝,掏出手機看,果然有信息,楊啓鳴給他發了房號。

門是虛掩着的,裏面的人正大聲說笑。羅鋒進去,看見沈融陽他們在沙發邊席地而坐,一旁擺着幾瓶洋酒。鄒文給他讓了讓地方,羅鋒盤腿坐過去,往空杯子裏倒酒。

沈融陽斜斜支着身子,挑眉問他:“記得嗎?”

羅鋒頭也沒擡就說:“記得。”

沒頭沒腦的兩句對話,楊啓鳴和鄒文都疑惑:“記得什麽啊?”

沈融陽淡淡道:“沒什麽,上次我們一起喝酒,也是在這個房間。”

羅鋒斟了小半杯酒,和旁邊的鄒文輕輕一碰,兀自喝着。

“那還挺巧的,”楊啓鳴窮聊天似地随口問,“就你倆來喝啊?”

沈融陽看眼手機,漫不經心地道,“還有兩個。”

“誰啊?”

沈融陽有點嫌,“說了你也不認識。”

要麽說楊啓鳴跟他怼慣了呢,瞪着眼睛說:“就你牛逼,朋友我都不認識,老子看過你穿開裆褲,他們看過嗎?”

“老子沒看過你穿開裆褲?”

“老子裆裏比你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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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陽冷冷一笑,長腿突然襲擊,就差一點,就踹到了楊啓鳴的蛋。“幹!”後者驚恐地大叫,單手捂住裆部,酒液潑了一地毯。鄒文旁觀大戲,正樂得自在,不經意撇頭,看見羅鋒悶聲喝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肩膀靠過去問:“想什麽呢,有心事?”

羅鋒點頭。

“說說?”

“能說出來的,”羅鋒垂着頭,劉海散下來,微微遮住了眼睛,“就不叫心事了。”

心事……

電光火石間,羅鋒腦裏閃過了幾個畫面。

那是在片場,劇組租的小別墅裏,20分鐘的中場休息,羅鋒沒看見林素,找去了二樓,才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窗邊,不知在發什麽呆。

羅鋒說,有什麽心事,跟我說說。他回頭,孤單又茫然的一雙眼掠過來,看了他一眼又扭回頭去,沒說話。

羅鋒走到他身後,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默默地待了一會兒。外面樹枝上站着兩只鳥,尖尖的、漂亮的喙彼此啄着,像在親吻,停留片刻,雙雙撲騰着翅膀,朝着青灰色的天空飛遠了。

“你……”林素兀地發出一個音。

“什麽?”

現在想起來,羅鋒才知道他那天說的是:心事,是你。

林素連着失眠了三個夜晚。他想聽白楊的話,“朝前走”、“愛自己”,但意識不跟你這麽好商量。每每睜眼到淩晨,好不容易有些睡意,甚至感受到了那種瀕臨的、極近的距離,意識還是會在邊緣處一下子将他扯回來。如此,反反複複。早上五點多鐘,他能睡着一會兒,那一個小時,酣暢而奢侈。

保姆車停在公寓樓下等他,林素戴着一副黑超,鑽進了後座。白楊扒拉一下他墨鏡,臉就臭了:“真他媽的,”他忍不住罵,“欲與熊貓争國寶啊?”

林素拿起放在座椅中間的早餐就吃了一口,“商演走個過場,我戴墨鏡還不行嗎?頂多寫我大牌、裝逼。”

“……就你還裝逼!”白楊不知是氣還是笑了。

就這麽過了一個禮拜,雜志訪談、拍廣告、上電視節目……每天忙得像只高速旋轉的陀螺,林素還是成夜地失眠。那種全世界都睡着了,只有你一個人還醒着的荒蕪感和無助感,令他身心俱疲。夜裏,他想羅鋒想得快瘋了,就要撥出那個已在腦海裏過了千百遍的號碼,耳邊卻響起殺青那晚,沈導說的那句,為了你們彼此好,近期盡量別聯系他。

同樣的話,沈導一定也對他說了。

所以才在殺青後音訊全無嗎?朋友圈、微博、ins都毫無蹤跡,仿佛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裏……

林素删完微信輸入框裏編輯的“我想你”,按滅手機扪在胸口,死死地閉着眼,呼吸扼在枕頭裏,悶得臉通紅。

空蕩的酒店裏,沒一會兒,響起了低低的嘶叫聲,是那種從喉嚨裏發出來的、掙紮到絕望的嘶叫,若有人聽見,會為他心疼。

白楊眼見他精神狀态越來越差,勸慰、警醒,什麽樣的話都說盡了,知道他聽不進去,也只能幹着急。作為經紀人帶了他幾年,白楊還是第一次這麽束手無策。

錄某臺的節目,在後臺的休息室裏等上場,白楊和臺裏的熟人閑聊了兩句,不過五分鐘,回到休息室,發現他趴在桌上已經睡着了。那埋在臂彎裏的小臉兒,上了妝氣色都不佳,下巴似乎又尖了,還有眼底的黑眼圈,粉底根本就遮不住,明顯睡眠嚴重不足。

現場助理在外面敲門喊上場,林素完全沒有動靜,睡得極熟。白楊往外應了一聲,輕輕拍他肩膀,他才慢慢醒轉過來,眉眼間十分疲倦,似乎還貪婪着那點不容易的睡眠。

“上場了。”

他揉揉眼睛:“哦。”打起精神往外走。

“林子,”白楊喊住他,“你非得在夜裏耗費身心琢磨那些東西的話,我要送你進另一個劇組了。”

他停在那裏:“我不去呢?”

“你另找經紀人。”白楊冷冰冰地說,然後忽然走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捋起袖子,那裏赫然一大塊青紫,一看就是被人掐出來的。有點兒刺眼,白楊低低道,“這太不像你了。”

林素默然捋回袖子,打開門,留下一句:“我聽你安排。”

白楊第二天就拿來了一摞劇本。林素從十幾本劇本裏,挑了兩本。

“《偷天換日》的男一號,角色亦正亦邪,最讨觀衆喜愛。出演後應該能收獲高人氣。”白楊分析。

“我喜歡男二號。”

白楊默了一秒:“……那個陰郁的殺人犯畫家?”

“嗯。”

“不适合你。再看《無法觸碰》,男主角張醒,無論從角色的契合度,可掌控力還是本身人設方面,都挺适合。”

林素垂着眼,在翻《無法觸碰》的劇本。

“不過,《無法觸碰》全程要在大山裏拍攝,條件艱苦,我擔心你适應不了,所以綜合考慮——”林素打斷他:“哪種大山,沒有信號的?”

“應該差不多。”

林素把《無法觸碰》一合,指節敲了敲封面:“就它了,要試鏡嗎?”

“……要,楚導嘛。你想好了?大山裏條件非常艱苦,再過一個月下雪了,會很遭罪。”

林素點頭。

“那就定了,我給楚導打個電話。”

白楊打完電話回來,站在沙發邊,對裹在天鵝絨薄毯子裏的他道:“林子,你一個人住,這房子是不是空了些?”

“我住了這麽久,習慣了。”

“我考慮着,”白楊彎腰摸了下他的頭,笑道,“讓你在家養一只寵物,平時能陪陪你。你要不要?”

他眨了眨眼:“你從前不是不讓我養的嗎?”

“養嗎?就等你拍完這部戲回來。”

“養。”林素咧嘴,露出一個粲然的笑,那久違的笑容太過美好,白楊大哥哥一樣,舍不得地、柔聲地問他,“要養狗還是貓啊?”

“貓吧。”他翻開手機,“我上網看看。”這一天都有了好心情。

三天後,電影試鏡,林素毫無意外地拿到了張醒的角色。

出發前的一晚,林素睡得很安穩,還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很多小貓,“喵喵”地奶叫着,用粉爪子攀他的褲腳,要他抱。有一只他最喜歡,要摸的時候,它跑了。後來小貓又回來了,卻已經被人抱在了懷裏。

“師兄……”他在夢裏哭,眼淚流了滿臉,“心你都拿走了,為什麽還要搶我的貓啊……”

羅鋒朝他走來,張開一只手:“我也抱抱你。”

林素閉着眼睛,眼角真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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