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回

厲柯嚴聽着電子屏中天氣的播報,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

這條是三年前,景依琳最不喜歡的那條羊絨圍巾。要說為什麽,大概是因為顏色太冷,不符合她積極向上的個性。

她總是不想改變,甚至想要維持一個性格姿态,她總是很年輕的,多麽獨立自信啊,追求厲柯嚴也是因為他初期鋒芒畢露,單手挑戰群雄的樣子格外耀眼。這他知道。

後來結了婚,厲柯嚴有了安定下來的意思,但景依琳卻開始不滿足了。

兩人不能言和,自然只有分開了。

這他也知道。

他留在了這裏,她卻還在往前走。這裏不是她停留的地方,或許這只是一時間沖動而已,厲柯嚴卻已經不可能再跟着她走,他也一直有自己的步調,只可能調整一次。

至于未來,他根本不想去多管。或許就這麽工作一輩子,在這座城市裏待個十幾二十年,然後去全世界當編外手術醫生,這就是他的歸宿了。

他把車子停好,從地下停車場走出來,被被風吹的一哆嗦。天氣變晴朗了,但也刮起了大風。路上走過的人們都拉住自己的衣領和圍巾,面上透露出不耐煩來。

最近他總是有些迷糊,不大能理清思緒。這是為什麽,其實他心裏有點數,但并沒有認真考慮過。

下午還有一臺手術,周莜要跟着上來,算是見習。似乎新來的那個麻醉醫生挺上進,熟悉流程之後每天都要跟着團隊進手術間。

往辦公室裏去的時候,李躍正好換上了便服,背着包準備回家。他完全恢複好了,沖厲柯嚴擡手打招呼,似乎有點興奮。

興奮啥啊?告白成功了嗎?

“厲老師!我告白成功啦!”他忍不住露齒一笑。

……喲嚯。

厲柯嚴白了他一眼,心覺刺眼:“你差不多一點。不就是告白麽?有本事結婚了也這麽高興啊。”

李躍摸了摸自己的馬尾:“那是肯定的。我要真結婚了,麻煩厲老師當個證婚人哈,只要別在講話的時候揶揄我就成。”

厲柯嚴覺得他真是快活,也不想多與他交談了,擺擺手趕他走:“行了行了。你今晚要坐急診,別忘了回來。”

李躍響亮而幹脆地應了一聲,就拉起夾克的拉鏈,背着登山包出了醫院大門。厲柯嚴目送着他年輕的背影跨上摩托車,駛入滾滾車流。

李躍的房子不在長悅區,而是在一江之隔的蘭燈區。名字好聽,卻是實打實的握手樓,鴿子棚聚集地。別看建築老舊,一平方也要賣到三四萬,就算這樣,每年還有許許多多懷揣着夢想的青年男女拎着行李,選擇在這些地方住下。

李躍就是其中一員,他家裏條件并不好,雙親似乎也不管他,由着小年輕走南闖北,讀書掙錢。在三個徒弟中,李躍雖是最開朗最優秀的那一個,卻也是最苦的一個。

有時候一些苦,的确不是用來說的,而是用來吃的。李躍應該很明白這一點。厲柯嚴最欣賞他這一點,自然也願意傾囊相授。

過得這麽辛苦,還有心情談戀愛,看來他真是挺樂觀的。

從他那種環境裏成長起來的孩子,要麽就是非常幹淨,要麽就是心思異常複雜。他們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活下去,但總多了些旁的念頭,就不一樣了。

做手術的時候,周莜很明顯的有些焦躁,新來的那位麻醉醫生坐在臺前,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随口調侃了一句:“怎麽,晚上有約會啊?”

厲柯嚴也想這麽說,但發現這不大可能了,畢竟李躍今晚要坐急診,周莜晚上要值夜班。醫院約會,對女孩子來說氛圍也太差了點,還是不提了,掃興。

他今晚還是回去吃飯,雖然家裏也有個人讓他不知道怎麽面對。

厲柯嚴殘留着一絲苦惱做完了手術,回到辦公室正想結束手上的文件早點下班,手機卻突然亮了。

陸柏喬在天信上發來了一個抱歉的表情:“老師不好意思,今晚戴頓過生日,我給忘記了,晚上可能要很晚回去,您在外面對付着吃點吧,真對不住了/害怕”

厲柯嚴看了兩遍,才發現自己這是被放了鴿子。

哎喲,他這還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晚上怎麽辦?

眉頭不由得又是一皺,從門外奔進來的一個住院醫師剛想開口,看到他的表情頓時弱氣了。

“幹什麽?有話快說。”厲柯嚴敲敲桌子,動靜大得卻好像在拍桌子一樣。

住院醫師把手裏的文件小心翼翼地交過來,好聲好氣地說:“是之前關于頸動脈貫通傷的那篇論文……出版社那邊來回複了,可以收錄到學術報刊上,就是需要加點東西。”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厲柯嚴突然丢個杯子過來。

厲柯嚴的确是心煩,但現在正好也需要別的什麽雜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便接下了文件,轟走了小醫師,自顧自地改起了報告來。

啊,工作使人愉悅。工作使人快樂。工作使人忘我。

然後厲柯嚴一忘我就忘到了十點。

他猛然從工作臺前擡起腦袋,結果還沒好的落枕又讓他慘叫了一聲。

太晚了,外面估計也只有夜宵攤還開着,還是去食堂找點吃的好了。厲柯嚴垂頭喪氣地往樓下走去。他非常不喜歡晚上的食堂,因為晚班的廚子總喜歡把中午的菜混到晚上的裏面,這讓他非常反胃。在口舌方面,他還真就是個豌豆公主,整個濱海城都沒幾個菜能完全合他胃口的廚師。

厲柯嚴吃完了一碗拉面,拿着東西坐進車裏。看了兩眼天信,發現陸柏喬在朋友圈裏發了好幾條戴頓酒吧裏的短視頻。玩得非常開心的樣子,陸柏喬的臉在鏡頭裏一晃而過,卻刺進了厲柯嚴的眼中。

他突生惱怒,心想着我在這兒加班,你還心安理得地在嗨?

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他發動了車子,直接開往TEA TIME所在那條的街。

其實他不記得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他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去涉足陸柏喬的私生活。他當然不知道,他怎麽可能知道呢。

如果他知道的話,我們這故事,也沒法繼續下去。

這一首戀歌,寫滿了沖動與陰差陽錯。

厲柯嚴把車停在了TEA TIME外,走進酒吧,脫下圍巾和外套丢給門口的侍從,一口喝掉了他端着的一杯蘋果威士忌,徑直往吧臺走去。

他的小徒弟陸柏喬,正在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呢。對方頭發有些長了,額前碎發遮住了一旁的臉頰,他看不出是誰。

只是,他倆這你來我往的态度,讓厲柯嚴非常光火。不過沒有多久,陌生男子就被同伴拉走了,陸柏喬一個人坐在吧臺上老老實實地開始喝酒。

厲柯嚴本想這時候就走過去,卻發現了一個事實。

陸柏喬上午就告訴了自己晚上有約,算是非常禮貌了。他在這十來天的時間裏,也沒有給自己添過亂子,半夜出手術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幹擾到自己,甚至還會給他留早飯。

厲柯嚴已經有兩年時間沒有吃過早飯了,而對于陸柏喬做的東西,并不排斥。

所以他終于發現了,現在自己才是最無理取鬧的那個人。

他站在舞池邊緣,聽不到VIP場的嘈雜電音,腦海裏卻飄蕩着一個非常簡單的念頭。

是不是……?

他還在思考着,卻看見陸柏喬已經發現了自己,慌慌張張地拿起身邊的外套,他竟然是想逃。

厲柯嚴身體率先做出了反應,他跑過去拉住了陸柏喬的手臂。

陸柏喬喝了點酒,脫掉了外套和毛衣,他瘦削的鎖骨此刻暴露在舞場燈光下,模模糊糊能看出酒精作用下的紅潤來。

“你逃什麽?”厲柯嚴情不自禁,開口問他。

陸柏喬肩膀一顫,穩住自己的呼吸。普通的啤酒也讓他的意識有些迷糊,燈光也晃了他的眼。

所以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能夠輕易打破他僞裝的厲柯嚴。

如果厲柯嚴不來,陸柏喬就決定去找個人約一炮,徹底告別自己對導師為時四個月的暗戀。

可他是多麽不成器啊,又是多麽倒黴,竟然在這個時候遇到了自己的克星。

陸柏喬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見厲柯嚴。

“你,”陸柏喬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嘶啞,他把臉背過去,“麻煩你就這麽走開,好嗎?”

“這個時候,就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可以嗎?”

“我怕再這麽下去,自己會撐不住,真的。”

此時此刻,兩個人都停止了思考。他們都在等待對方的下一步動作,然後再遵循本能行事。

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們沒有聽到外面沉悶的一聲巨響,包括吧臺那邊酒瓶杯盞倒地的動靜。

厲柯嚴把陸柏喬拉過來,想要去看他的臉,距離卻越來越小。他把陸柏喬帶到自己的跟前,攬過他的肩膀。

陸柏喬腦子是糊的,完全不知道厲柯嚴要幹什麽。

他不知道,但對方卻已經完全清醒了。幾分靠酒勁,剩下的全都是清清楚楚的意願。他知道他完了,他想要去吻他。

上天确實喜歡和人作對。

就在厲柯嚴快夠到陸柏喬的嘴唇的那一秒,兩個人的手機突然開始瘋狂地播放警報鈴聲。這聲音太過刺耳,瞬間就蓋過了舞池裏的歌曲音量。

太可怕了,兩人瞬間沒了氣氛,拿出手機來查看情況。厲柯嚴其實是想掏出來直接砸了手機,而不是檢查。

但屏幕上清清楚楚的一行大字卻告知了現下不容忽視的狀況。

CODE BLACK.

通常在急診室中,如果病人數量遠遠超過醫院能提供的治療資源時,黑色代碼就會被打響。

由于這種情況往往會出現在重大災難之後,所以朝重的醫療系統已經默認将黑色代碼警報設為重大事故的第一警報。

但一旦打響的話,接到警報的所有醫生必須立刻趕回在職醫院待命,所有人都是急診室的儲備軍,必須一直待到警報結束,這段時間內他們必須時刻準備進行搶救任務,以及協助警方進行傷亡的确認。

厲柯嚴和陸柏喬跑出酒吧,兩人一眼就看到了遠處的火光,把小半片天空都照亮了。仔細觀察了一下方向,厲柯嚴發現那裏處在長悅和蘭燈區域的交界處,在金門大橋上。

還沒等他告訴陸柏喬,只見火光處又閃了閃,發出遙遠而沉悶的巨響。二次爆炸又開始了,這回波及範圍肯定會再擴大,不能再這麽愣着了,得趕緊回醫院!

走了兩步,他的手機響了,是陳北海的電話。

“喂,陳主任?是,我現在馬上回醫院,情況還不清楚,先到各自崗位待命吧,我沒事的,你不要急,等前線拉病人過來再說!”

他三兩句結束了對話,把陸柏喬拽進車裏,一腳踩上油門就往九院趕去。

糟透了,真的糟透了。

厲柯嚴此刻心中只有這個念頭,他已經完全沒了之前的心情,滿身心只有一個目的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回醫院去。過不了多久,救護車和私家車就會把通向九院的大小幹道全部堵住,那時候想再順利到醫院就晚了。

他瞄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上的陸柏喬,發現他也在電話聯系醫院裏的熟人,詢問情況。

導航地圖顯示,長悅與蘭燈的交界處到九院的距離與绮華區到九院的距離是差不多的,如果附近的救護車足夠快,厲柯嚴的車到達目的地時他們就能直接撞上第一批情況最危險的病人。

大概是半夜,绮華區的街道上沒有什麽人,但越往長悅開去,車輛就越發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從長悅往其他區域流竄的,車上的人應該都是害怕被波及,想要盡可能地逃到別的城區去。

“老師,我聽消防隊的朋友的消息說了。”

陸柏喬通完電話,擡頭和厲柯嚴說:“金門大橋那邊發生非常嚴重的交通事故,一開始是十多輛車追尾,”陸柏喬捏緊了手機,“後來有一輛鋼筋車和油罐車正面相撞了,引起了連環爆炸。”

厲柯嚴聽呆了:“我……天,這麽嚴重??”

“現在粗略估計,死傷不會少于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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