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回

辛海告訴過陸柏喬,這世界上存在輪回。人死了不能複生,但能輪回。他們或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結束了過于短暫的一生,但靈魂還活着。所有記憶都會保存在某一處,等待他們再次死亡時全數返還。

陸柏喬笑着給了他一巴掌,說他是不是算命算多了開始得癔症了?這話也有道理,但這麽肯定的語氣,換誰都不會相信的。

兩人當時都喝了酒,說起話來嘻嘻哈哈的,當真了反而就輸了。

現在陸柏喬卻寧願這些閑言醉話都是真的。

厲柯嚴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急救人員,手術服衣角處還有着上一場手術病患留下的血跡。

這是一一根直徑二點五厘米的圓口鋼筋,從她的左後側腰部刺入,從劍突下穿出。她才剛剛送來沒多久,僅做過初期的止血工作。

而當厲柯嚴把頭擡起來的時候,他露出了極為震驚的表情。

“……能登老板?”他一臉不可置信,看向擔架上臉色蒼白,卻仍死撐着的短發女子。

“是我啊厲醫生,”能登小勢擠出一個微笑,“這回就麻煩你幫幫忙啦,這孩子怎麽都不能受傷啊。”她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

能登小勢,二十七歲的小初人。是他經常去的那間“哈子食堂”的老板。

她是一位非常獨立的女性,懷着身孕漂洋過海,在濱海紮根,盤下了這間風味食堂,還打理得紅紅火火,有滋有味。

“你先別說話,我來給你想辦法!”厲柯嚴對着身邊的幾位看護師下了命令,“帶去做胸腹部CT,立刻馬上!另外叫胸外的易一星,普外的陳北海,泌外的丁岳和婦科的孫姣莓過來!”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直接拔出鋼筋會造成二次損傷,很可能會波及胎兒,所以必須立刻會診,并立即手術。

“手術室還有空的嗎?剛才結束的那間打掃完了沒有?”厲柯嚴推着能登小勢的擔架床,朝裏面喊了一聲。

“馬上就好!您別急!”清潔組的人員慌慌張張,推着小車往裏面跑。

他本還想問能登什麽,卻看到她已經開始神色恍惚,似乎是快休克了。

能登小勢對他來說是位很重要的朋友,就算是厲柯嚴,此時也緊張地擦了好幾回額角汗水。門外又來了兩輛救護車,頓時室外又嘈雜起來。

就在此刻,他忽然瞥到正在一邊機械動作的陸柏喬,還有跪在不遠處的周莜。他的兩個徒弟因為李躍的死亡精神幾近崩潰,已經六神無主了。

厲柯嚴半個小時前剛知道李躍的死訊。當時他正在給病人的肝髒做修補,手頓了兩秒就恢複了動作。

“你這是什麽表情?要生了還是要死了啊?”厲柯嚴毫無情面,從背後用力拍了陸柏喬一巴掌。

陸柏喬回神過來,看着自己的導師。

一瞬間竟然是想哭。

厲柯嚴來不及等他作反應,對他說:“周莜已經沒用了,你趕緊過去幫忙!”

“還活着的人和已經去世的人哪個更重要,你自己掂量!”

厲柯嚴丢下陸柏喬,推着能登小勢跑進了走廊。

陸柏喬站在原地,只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疼。

活人和死人,哪個更重要?

廢話,當然是活人了啊!

只有活着,才有無限的可能性,才有獲得更多,失去更多的可能性啊!

就算再怎麽難過,死者也不可能複生,就如同流走的時間,爆發的災難,無法回溯。

想要活下去的人還有那麽多,怎麽可以辜負他們?

他終于反應過來了,迅速脫下已經髒掉的外套,換上幹淨的防護服,跑向救護車。

這一刻應該要做什麽,他終于清楚了。

“心前區刺傷,22歲!傷後大約一小時,創口位于左鎖骨中線第四肋,長約0.5厘米,估計是四濺的玻璃所傷!”急救隊員對前來接應的陸柏喬說完了情況,把男性病患推入急診室。

“探查一下創口。”陸柏喬戴着手套,讓兩邊的醫護剪開病患的衣服。

“無法扪及心髒,去做心彩!這裏有沒有心外科的醫師?主治或住院?”陸柏喬放開病人,對着大廳喊道。

“陸醫生,住院醫師都去現場了,現在外科的醫生……都在手術室裏,而且有相當一部分在厲醫生那邊。”一邊的小護士悄悄說道。

這……來得及嗎?

陸柏喬管不了那麽多:“先做心彩,另外去找心外科的醫生,哪位做完了就立刻過來,手術室還有空的嗎?”

“有一間觀察手術室還空着。”

“準備一下,如果有情況馬上進行手術。家屬呢?”

“已經等着了,要去準備手術同意書嗎?”

陸柏喬點點頭,随即立刻往心電室跑去,一刻也沒停留。

病患的心包內有少量積液。

陸柏喬高度懷疑這是心髒銳器傷,必須馬上開胸探查。現場有一位外科醫生已經回應了他們,準備馬上趕過來,于是麻醉醫生就做了全麻。

但就在大家剛把病患擺好右側卧位姿勢準備消毒的時候,心髒驟停了。

一時間手術室內衆人都慌了手腳,大家互相看着,巡回,麻醉,器械護士一個不少,就少一個主刀。

陸柏喬俨然成了在場資歷最高的醫生,他愣住了。

這段時間他跟着厲柯嚴進手術室,也在他的授意下進行了一些助手工作。但主刀什麽的,他的确是完全沒做過。

“陸醫生!接下來該怎麽做?”一邊的護士急了,開口詢問他。

等一等。

等一下!

之前在見習時前輩們說過類似情況的……!

這是心包填塞。這時候就不能左胸外心髒複蘇了,必須馬上開胸進行胸內心髒按壓,但陸柏喬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怎麽辦?

怎麽辦?

現在該怎麽辦??!!

心電監護儀發出的一陣刺耳的音效提醒着所有人,手術臺上的生命正在流逝而去。

“陸醫生!!!”巡回護士喊道。

“頭部冰袋降溫,腦部保護。”

“做自體血液回輸。”

“給我碘伏!”

陸柏喬接過護士遞上的碘伏,直接倒在左胸手術區。

來不及消毒了,陸柏喬知道現在必須立刻開胸進行心包減壓和心肺複蘇。陸柏喬拿起手術刀,在第五肋前外側做了一個切口,連電刀止血都沒做,就立刻上組織剪剪開了胸壁肌群,肋間肌。

陸柏喬剪開肌肉後迅速進胸撐開,眼見着胸膜內都是積血。

“吸引!”他指示對面的助手。

積血吸走後術野終于顯露,陸柏喬迅速探查,心包上有一處0.5厘米的創口。

剪開心包,果不其然,左心室上有處0.5厘米透壁損傷,還在不斷噴血,濺到了他的手臂上。

陸柏喬的腎上腺素一陣爆棚,他立刻用右手握住心髒開展按壓,同時顫抖着說道:“快,快擴容,推腎上腺素……碳酸氫鈉糾酸……!”

他的手還在一刻不停地進行着按壓,希望能把病人從死神手中奪回。

十秒鐘,二十秒鐘,三十秒鐘。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漸漸地,病人的心跳回來了,血壓也開始慢慢恢複。

陸柏喬內心的一顆大石頭終于落地,人救回來了。

從心髒驟停開始到他開胸進去堵住創口并進行複蘇,整體時間沒有超過四分鐘。這應該是他人生中最快的一次消毒鋪巾加開胸了。陸柏喬還按着創口,等待上級醫師趕到。

幾分鐘後,厲柯嚴舉着雙手進入了手術室。

他看到了站在手術臺上的陸柏喬,略顯驚訝,但并沒說話,而是迅速走過來接過無創縫線開始做修補。

厲柯嚴還是一樣地快,迅速結束了修補,關胸縫皮。幹脆利落地結束了手術。

陸柏喬站在他的對面,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導師的雙手,像是要把整個過程烙入腦中一般。

厲柯嚴用餘光看了他幾眼,突然覺得他認真起來的樣子很棒。

結束之後,他拍了拍自己這位徒弟的肩膀,誇獎他道:“做得不錯。”

厲柯嚴誠心誇獎他,是因為陸柏喬在第一時間采取了最正确的處理方式。

如果在心跳驟停之後沒有及時開胸進去做心包減壓,用手堵住破口和胸內心髒複蘇的話,這位病人的心跳就回不來了。

又如果,當時他還按照嚴格無菌術,慢慢做消毒,鋪巾的話,也會導致腦缺血時間過長而影響腦複蘇,事先采取了對應的腦保護也降低了病人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

沒錯,這一次,陸柏喬做得出色極了。

厲柯嚴把口罩和手套摘下,扔入一旁的回收桶內。

他把手機掏出來,發現黑色警報已經解除了。

查看時間,已經是早上四點三十分。能登那邊的情況還算樂觀,迅速解決掉鋼筋和修補之後就換孫姣莓上臺了,而當時他們也接到了陸柏喬的求助內線,厲柯嚴這才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幫助自己的徒弟的。

不過,他隐約還是能感覺到:陸柏喬這次不會搞砸,非但不會搞砸,還會做得很好。

事實證明,他沒看錯。

陸柏喬就是那種壓力越大,做得越好的人。

而這點,也是厲柯嚴喜歡上他的一個原因之一。

洗着手的厲柯嚴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愣了幾秒,然後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他喜歡上自己的徒弟了。

發覺之後,他立刻就明白這不是那種将将萌動的喜歡,而是強烈的認可和欣慰,夾雜在愛憐中的喜歡。

天哪,他可不是十六歲的高中生啊。太丢臉了。

厲柯嚴把手上的水甩幹,往更衣室走去,臉上還帶着一絲微不可見的羞赧。

“老師!”陸柏喬從後面趕了上來,叫住他。

陸柏喬走到厲柯嚴的面前,臉上滿是疲憊與辛酸,眉毛都是八字形的,但他還在笑。

“老師,你知道嗎?”陸柏喬的聲音還有些抖,“我覺得這次我真的成長了。”

“您總是說我不夠獨立,太過優柔寡斷,總是遇到不會的時候就去找人,找您,沒辦法像個男子漢一樣自己處理緊急事務。”

“但今晚的急救活動中,包括做那臺手術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想起你來。”

“我做到了。”

陸柏喬努力撐開自己臉上的笑容,卻把眼眶中的淚水擠了出來。

“能夠忘掉老師,這是我獨立行醫的第一步。”

說完這句話,陸柏喬朝厲柯嚴點點頭,就朝更衣室走去。他的手臂和衣服下擺上還沾着過去幾小時內搶救病人沾上的血跡和體.液。

英姿飒爽,絲毫不輸給過去鋒芒畢露的厲柯嚴。他就像是得到了真傳那樣,擡頭挺胸,兩眼直視前方走着。

厲柯嚴站在原地,思緒有一瞬的完全空白了。但馬上,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這麽一句話。

忘記我?想都別想。

我要讓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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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陸柏喬所做手術有真實病例存在,感謝知乎的胸撐小科授權我改寫,放上原答案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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