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尾聲

第一個回國的是黎音音,第二個是徐廣,第三個是袁一寰。

袁一寰走的那天,馬蕭蕭沒有去送他。

袁一寰走的第二天,馬蕭蕭收到了Tony Jiang的郵件。

他去了加州讀大學,做了一段時間的心理咨詢,一切都好。

馬蕭蕭去原先的房子逛了一圈。

秋意還不明顯,陽光灑在紅磚小樓上,松鼠在樹梢上輕盈地跳躍,一切都如他剛到達村的第一天。只是信箱标簽上的名字已經換了。

蔣元仁也搬走了。

其實沒有什麽關系,每一個人都在我們之中。我随時可能遇見我自己。

呂芳跟着外導去了南卡。Scott在考慮接不接一個北京的offer,桑妮調到了北京分部。Timothy對學生還是一如既往地親切,短暫的憔悴過後,慢慢地恢複精神,但畢竟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

一切又都不似他剛到達村的第一天。

馬蕭蕭繞着小區走了一圈,中心洗衣房附近的尿布和嬰兒衣服還是一樣多,想起Scott吐槽過的生育險,他笑着搖了搖頭。

“最近怎麽樣?”

馬蕭蕭一驚,他幾乎要忘記,這個小區裏還有一個認識他的人。

Wens的胡子用一根小緞帶俏皮地系成一束,“要不要來喝杯茶?”

Wens的房間裏有股樟木氣味,無比懷舊。麻布沙發罩,茶具是很細的歐式白瓷,有一面挂滿雕花小鏡框的照片牆。

膝蓋一沉,馬蕭蕭喉嚨口一癢。Cat躍到他的膝頭上,舔舔爪子,心安理得地卧好。

馬蕭蕭渾身僵硬,三條腿的狗一直在角落的地毯上窩着,睜開一只眼看看他,又閉上了。

Wens不慌不忙地背對着他們往壺裏沏熱水,很上道地擡高了手臂。

馬蕭蕭控制住狂跳的心,伸手撫上了貓腦袋。

什麽也沒有發生,Cat滿意地眯起獨眼,打起了呼嚕。

它喜歡你……我說過,只是需要時間……它們曾經屬于我一個老朋友,好吧,我們年輕時是戀人……房子失火了,很遺憾,我們都太老了……我趕去的時候,只看到了它們,它們都非常勇敢……

馬蕭蕭在照片牆前停留了一會兒。

有一張照片被火燎去了一角,上面是一個男孩。

袁一寰走的第三天,是馬蕭蕭的生日。

他收到了一份最激動人心的禮物,SFN上将有他的一張展示海報。

Timothy早早在實驗室的留言板上畫了一個蛋糕,他進門的時候,馬蕭蕭在衆人的鼓動下給了他一個擁抱。

Timothy笑着說可惜沒有室內禮花,随即蜷起手心,拍出砰砰的聲音。

女士們,先生們,開始新的工作吧,所有的可能都在我們之中。

Rachel咕哝了一句,真希望我能像他一樣。

馬蕭蕭寫郵件告訴了伍钰昆,伍钰昆的回複依然按部就班,最後附了一句:生日快樂,小夥子。

馬蕭蕭呆呆地盯着電腦看了半天。

好吧,他再遇到什麽事也不會驚訝了。

馬蕭蕭回國的那天,呂芳開車送他去機場。

“我也想快點回國,我也想抱CEO的大腿。”呂芳一邊開車一邊感嘆。

桑妮在望京租了個兩居,室友兼同事還沒到位,滿口答應收留馬蕭蕭先住幾天。

“昨天桑妮還說,為什麽是我先回國,不是著名美女翻譯家芳姐。”

呂芳差點雙手撒方向盤,“你們背後就是這樣吐槽我的嗎?”

馬蕭蕭大驚失色,條件反射地伸手按住棒球帽。

呂芳說:“快說,你們還背着我幹了什麽事?”

馬蕭蕭大囧:“哪裏有?”

紅燈,呂芳緩緩停下:“我特麽憋了好久了,再不問沒時間了,你和Nathan怎麽回事?”

馬蕭蕭再次大驚失色:“什麽怎麽回事?”

呂芳說:“芳姐我是過來人,說你倆沒擦槍走火,誰信?”

馬蕭蕭投降:“有是有……也不能怎麽樣啊。”

呂芳說:“有都有了,什麽不能怎麽樣?不是都在北京?”

馬蕭蕭說:“回去都是窮學生,畢業工作在哪裏也沒定。我家裏的情況和他家也差太多了,是不能怎麽樣啊……”

呂芳說:“那這叫分手了?”

馬蕭蕭撓頭:“算吧。”

呂芳回頭往他腦袋上戳一指頭:“算你個頭啊!”

飛機上,馬蕭蕭拉開遮光板,下面不再是一片洶湧起伏的綠色,已經摻上了紅和黃,卻依然濃得化不開。

像公路片的開場,道路筆直,看不見盡頭。

他努力貼着窗戶望,想最後看一眼大教堂,沒有成功,這才想起,他竟然沒有大教堂合一張影。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它無處不在,又或者早已坍塌。

呂芳剛才一直陪着他,辦完登機,托運完行李,在安檢口踮起腳尖抱了他一下,竟然哭了。有個黑人大姐安慰地問:這是你兒子嗎?

馬蕭蕭:……

他們看不出亞洲人的年紀。

馬蕭蕭拍着呂芳的背。呂芳嗆笑出聲,說,兒子,一路平安。

馬蕭蕭大囧:芳姐……

呂芳說:要走了,也沒啥不好意思的,你芳姐這輩子當不了媽,不然也不會老大不小跑回來讀書了……黎音音說她的小孩以後叫我幹媽,萬一她生女兒呢?你先給我過過瘾好不好?

兒子,Nathan回去以後真的沒有聯系你?

沒有。

馬蕭蕭合上遮光板,閉上眼。他最後還是對呂芳說了謊。袁一寰幾天前就給他發信息,問他什麽時候回國。

他故意把日期說晚了一天。

飛機穿入雲層,晝夜輪轉,界限分明。

走出到達口的時候,馬蕭蕭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多人了,除了在SFN上。

周圍都是母語叽喳的感覺真好。

雙卡手機的定位跳回了北京,陸陸續續有信息進來。

師兄弟,父母,呂芳。

桑妮說:“我在路上,一會兒就到。”

袁一寰說:“我有點改變主意了。”

馬蕭蕭沒有回複。

從傳送帶上搬下箱子,他不自覺地摸了摸最外面的拉鏈層。

袁一寰的窗簾上一直系着捕夢網,本來是一枚,他搬去以後,變成了兩枚。袁一寰大概是忘了。馬蕭蕭也差一點忘了,臨出門才想起來。

就當作是一個紀念。

桑妮說:“有點堵車,你取到行李了嗎?”

袁一寰說:“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桑妮說:“我快到了,三號門。”

袁一寰說:“大教堂已經倒掉了。”

那個夢……燼餘的照片……我們所有人的秘密……這一年……

馬蕭蕭放開推車,停下腳步。

“其實我也有一點。”

袁一寰把手機揣進褲袋,過來接手推車。

“走吧,桑妮已經到三號門了。”

————————《論大教堂的倒掉》完————————————

後記

這文寫了整整七個月,對我來說是很艱難但是又值得紀念的七個月。

主角的研究方向,參考了《心理學報》2013年第9期甘甜等人《經顱直流電刺激右側颞頂聯合區對道德意圖加工的影響》。文中的學校有原型,人物則純屬虛構,一切情節與真人真事無關。請勿對號入座。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曾經想過要在後記裏解釋一下,大教堂究竟是什麽。

後來還是放棄了,如果解釋得清楚,就不需要寫這篇文了。

向卡夫卡的《城堡》,雷蒙德·卡佛的《大教堂》,英格瑪·伯格曼的《野草莓》致敬。向所有關注人的精神世界與生存困境的作家與藝術家致敬。

馬蕭蕭對我來說很重要,他在一點一點地探索愛與親密。

收藏撒花投糧并一直蹲着,讀得懂讀不懂,被我數次跳票放鴿子依然蹲着不走的各位,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謝謝,鞠躬。我愛你們。

希望我們永遠有耐心傾聽別人的故事,永遠有耐心聽聽自己心底的故事。

無論暫時有沒有能力去愛,都不放棄向着它的努力和希望。

這文會有個姐妹篇,叫《阿彌陀佛快捷酒店》。

主角是馬蕭蕭那個嘴壞心好的基友和他家的神叨叨攻。

馬蕭蕭和Nathan還會出現的,不要擔心。

應人民群衆要求,放個下集預告!

阿彌陀佛快捷酒店

楔子

進了電梯,袁一寰有點煩躁。別人看不出,馬蕭蕭看得出。手在衣兜裏,攥緊,松開,如是再三。

張旭光不動聲色,眼神兩點一線,跳動的樓層數字,對面牆上的鏡子。他的內心是驚訝的,別人看不出,馬蕭蕭看得出。幫着拉開出租車門,行雲流水地和袁一寰握手,俨然一方大哥,兩條眉毛卻赫然相斥。

莫名其妙的緊張空氣,馬蕭蕭不太懂。他望着電梯頂,決定靜觀其變。

上樓前,張旭光順手在小區的淨水機打了桶水。“上海這破地方,水龍頭一開,水還沒看見,漂白粉氣味先出來,哎,你看我阿有變白點?”

馬蕭蕭說:“還是那個色號,不過氣色好多了,煙真戒了?”

張旭光虛張聲勢地掄桶砸他:“別提了,現在這還不如抽煙呢。”

馬蕭蕭不解。張旭光擺手:“上樓你就知道了。”

上樓你就知道了。馬蕭蕭有點忐忑。這是張旭光和新男朋友的家。張旭光在感情問題上向來君子坦蛋蛋,竹筒倒豆子,對這一個卻有點諱莫若深,不問不說,問急了只說,畫風略奇葩,別的還行,我這人你也知道,要啥自行車啊。

竟然是死心塌地的口氣,還摻着點詭異的小羞射。馬蕭蕭起一身雞皮疙瘩。聽起來對他不壞,也是,要啥自行車啊。

小區在浦東,半舊不新,門口吉祥馄饨樓上是華聯超市,小賣部前支着個小爐子,蘿蔔絲餅在油鍋裏泛出金黃的泡沫。

三人在樓下停步,張旭光指指上方,示意他們看。馬蕭蕭想起來了,張旭光和他說過,去年臺風波及上海,牆上掀掉一大塊瓷磚。新補上去的淡紅色,像一片微垂的眼睑。

樓道口一左一右兩棵垂絲海棠,密密麻麻地懸滿了花苞。

馬蕭蕭深吸一口氣,南方的溫暖潮濕總讓他感覺親切,袁一寰看看他,好像帶一點笑,大概也是一樣的想法。

春天終于到了。

張旭光輸密碼開門。馬蕭蕭說:“還挺先進。”

袁一寰拖着箱子,幾乎破門而入:“借衛生間用一下。”

張旭光指門,幫他開燈和排風扇,“說啥借,別客氣,當自己家。”

馬蕭蕭:“……”

煩躁的原因原來這麽簡單……

那麽驚訝呢?

馬蕭蕭才把包放在沙發上,就被張旭光從背後一把壓倒在扶手上,伸手往他後腰摸下去。

馬蕭蕭漲紅了臉,反手啪地把他手打開:“做啥子!”

張旭光咬牙笑:“操,有男人了,不讓摸了?”

馬蕭蕭怒道:“我日你媽批!”

張旭光松手,猝不及防地往他臉上擰了一把:“氣色好多了,你男人把你喂挺飽啊?媽的,行啊,挺會挑啊,這種我見多了,看着斯斯文文小白臉,上了床骨頭都不吐,老子當年心慈手軟,留的你這嫩白菜,讓狗給啃了……”

馬蕭蕭連推帶踹,怒道:“龜兒子!我喊哦!”

張旭光梗着脖子說:“你喊啊,破喉嚨,喊你男人吃醋,看他晚上怎麽操你!媽的,現在跟我拿腔拿調了?氣色好多了,好你麻痹!有男人就不要哥哥了……”

馬蕭蕭又好氣又好笑,連着捶了他幾拳:“耍賴哦你!現在煙都不抽了,我還沒問你怎麽回事,你先交待!”

張旭光嘻嘻哈哈地推他沙發上坐下,去倒水,說:“這個太裹腳布了,講出來吓死你。你上海還有沒有別的事?沒事多住兩天,慢慢跟你講。”

馬蕭蕭說:“沒有了,正好都到南京面試,順便過來玩兩天,看看你。”

張旭光把杯子擺在他面前,“哼”了一聲:“正好都到南京?是你嫁狗随狗了吧?”

馬蕭蕭臉又有點紅:“他學地質的,面太窄,不太好找,我還相對容易一點,當然讓他優先考慮。”

張旭光看看逗得有點過火了,正色道:“行了,能一條心,好事情,有啥不好意思的。”

馬蕭蕭說:“你現在這位一直不講,啥子情況?周末人也不在家?”

張旭光攤手,長吐一口氣:“他呢,跟你說過的,畫風比較奇葩,別人忙的時候他閑,別人閑的時候他忙。”

馬蕭蕭環視小客廳,半舊不新的木家具,老爺們風格,極其簡約,一點端倪也看不出來。架子上擺着點和風小玩意,兩本日文書,應該是張旭光的。

張旭光猜透他心思,回身把裏間屋門開了,沖他勾勾手指。

馬蕭蕭一臉狐疑,坐着不動。

張旭光:“喂,這間給你們住好嗎?不算次卧,本來是我家那個放東西的,收拾出來,也挺好,不過來看一眼嗎?”

馬蕭蕭:“你這是什麽表情?我才不上當,你不要豁我哦!”

張旭光:“我豁你做啥子?裏面有老虎嗎?”

馬蕭蕭這才将信将疑地站起來。

袁一寰關上水龍頭,盯着洗手臺上上下下地看。他知道那兩個在外面有話要說,就讓他們說好了。Nathan對自己的男神形象還是很有信心的。

洗面奶是個日本牌子,他不認識……還用剃須刀片,老派,看不出來……收拾得很幹淨,挺意外的……還有……

袁一寰微微皺起眉頭。還有一把梳刷,上面有零星的長發。

張旭光剃的是圓寸。

外面突然一聲慘叫:“哥!”

袁一寰連忙開門出去,馬蕭蕭連滾帶爬地往他後面躲。

張旭光一臉無語:“說了叫你不要怕,真的沒什麽啊!”

馬蕭蕭怒吼:“這叫沒什麽?!”

袁一寰莫名其妙:“沒什麽?”

張旭光攤手:“袁哥,你要不要看下?”

袁一寰回頭看看馬蕭蕭,馬蕭蕭滿臉寫着“老子日你媽批”,張旭光不耐煩地說:“你怎麽慫成這樣啊?”

馬蕭蕭驚魂未定地指了指敞開的房門。

袁一寰過去看了一眼。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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