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立龍門
簡明庶環顧四周,除了被朱大姐撞破的門之外,整個屋子一點風都透不進來。睡前他壓住木門的石敢當還好端端地抵在門上。
難怪劉中剛才死死掐住她,朱大姐毫無反應。簡明庶心中盤算着,有石敢當,應該不是外來的東西。如此說來,朱大姐陡然發瘋的原因,還留在屋內。
他挨個掃了一眼衆人,目光落在白面大姐身上。一時衆人無話,都立在原地,天色由晦暗微明轉亮。
劉中朦朦胧胧地醒了,醒來之後還罵了幾句。
簡明庶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出去搜索一番。他沒讓素秋和白面大姐跟着,只帶着其他人出了小木屋。
衆人分頭在附近尋了幾圈。山上不算很大,冬季的緣故也沒什麽草木遮擋。但幾個人翻來覆去快把每根草都拔起來看一遍了,連朱大姐的一絲兒影子都沒找到。
簡明庶只好作罷,帶着衆人下山,打算按照昨晚抽到的祭禮儀式立龍門。
下山的時候,簡明庶打頭走着,他粗略地掃了一番地形。
昨天雪崩的是對面山頭,傾覆而下的雪覆了大片雪原和一小片樹林,林子中間的小片空地看起來沒受影響。
樹林左側是一片不大的小村子,錯落着高高的吊腳樓。村前頭一道河,通向一個石頭砌着的像堡壘一樣的古怪地方。這座石頭堡壘只有一個入口,入口看着是個厚重鐵門,挂着玄鐵大鎖。
白無常有些不太樂意地跟在他身後,一直嘟嘟囔囔這個繭世界耽誤的,怕是要趕不上中元節大慶。
他今天換掉了白無常祖傳法袍,穿上了普通的休閑衣物,還給自個兒化了個羽絨服,獨留簡明庶裹着一個薄黑風衣過冬。
白無常謝必安垂着眼簾滑着手機,拿肩頭撞了撞身後跟着的長樂:“看看,看看,鬼使群裏已經嗨翻了天了。”
他随手點開一段小視頻,簡明庶也随意側頭瞥了一眼,視頻裏拍的正是鬼市北集,現在張燈結白、到處挂的都是招魂幡,漫天都是小鬼頭飛來飛去,滿大街的都是白色法燭。
最頂頭一家挂着“搗蛋鬼寶庫”招牌的商店正放着頭幾年流行的《中元崇拜》:“忘記了姓名的請跟我來
讓我們一起來鬼市搖擺
放下了前世的請跟我來
鬼門關大開去嗨翻這時代”
“你看!多high!!”白無常說。
簡明庶不為所動:“這就是你們小鬼頭喜歡。年年都放這一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确切的說,荼毒功力堪比人間過年時候滿大街的《恭喜發財》了。
他抽出自己的手機按亮看了一眼:陰歷七月十四日十一點零七分,無信號。
劉若男跟在後面,她梗着脖子想看看視頻,又有些懼怕白無常,只快速斜了一眼就低頭,假裝看地。她一個沒留神,差點兒撞上了白無常的背。
她擡頭,正看見白無常的臉轉在背面,壞笑着看她:
“小姑娘,看我一眼,折壽三年。”
白無常頗為享受地看着劉若男被吓得捂住嘴巴的表情。這樂子還沒持續多久,他就被一顆小石頭砸中。
一顆銀元寶應聲落地。
白無常回頭,簡明庶插着兜笑咪咪地看着他,一臉無辜。他略帶些微瀾的劉海随意地搭在眉眼上,笑起來,柔和地像秋日溫柔沉靜的湖。
這人總是這樣,天天頂着一張溫柔無比、人畜無害的臉招搖撞騙,其實,背地裏簡直皮斷腿。
剛才的一顆小石頭,十有八九是這位兩百歲還為老不尊的人砸的。
一被石頭砸就掉元寶,算得上是白無常的祖傳BUG。不過,即使白無常的帽子上卻寫着“見吾生財”,拿石頭砸他也真的會掉元寶,但掉下來的金銀元寶是撿不得的。
陰間的錢,活人碰不得。
有簡明庶帶頭,他的頭號小粉絲長樂立即蹲下,攏了一把小石頭,噼裏啪啦砸了白無常一身:“讓你捉弄人。”
白無常站着的地方,一會兒的功夫,就大珠小珠落玉盤,金銀元寶落了一地。
劉若男剛剛被白無常一個猛回頭吓得不輕,現在見着他滿地掉錢,心裏的恐懼才稍微化去點。
她一臉神奇地看着長樂:“你怎麽不怕鬼?”
長樂一臉調皮:“有明叔叔撐腰,我一點兒不怕。”
劉若男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昨天表現的那麽誇張。”
“要怕也是怕酆都獄裏的厲鬼邪神,冥府裏頭的,都是逗比。”簡明庶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了過來。
劉若男跟上了簡明庶的步子,順着問:“酆都獄?”
“就是你們說的‘地獄’。冥府的上級領導單位。”
劉若男聽得一臉新奇:“你們真的都是地獄來的麽?”
白無常從她頭側冒出來:“我是冥府來的,明叔叔不是。”
劉若男一臉不解:“明叔……明大哥看起來也就比你大上幾歲,你怎麽總喊他叔叔?”
白無常悠了過來:“閻王爺都得叫一聲‘明叔叔’。”
最開始,其實是平都醫院那幫鬧人的小輩淘氣,根據“明庶”的諧音亂喊“明叔叔”的。冥府鬼差常來常往,就這麽叫開了。
鬼差們不知來由,都以為是取自于“閻王都得喊叔叔”的意思。
現在人間靈氣大不如前,魂魄能撐上個十年八年不滅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冥府現在的官員也因此采用了選舉輪換制度。現在的十閻王,年紀大點的,滿打滿算也才上任十年,喊聲兩百多歲的簡明庶“明叔叔”,也算不上過分。
更不談有些棘手的事情,酆都獄全然不給武力支援,冥府又因為“新鬼大、舊鬼小[1]”的關系,像牛頭馬面這樣,年頭久點的老鬼使,戰鬥力嚴重不足。
閻王殿那幫頂着假發、抱着輪回法全書的老頭,時不時還得麻煩簡明庶辦點事兒。
也正是有這麽道關系在,十閻王都五個五個擠着一間辦公室,簡明庶卻能在酆都山對面弄到一整塊地皮。
尋常人去不得的鬼市冥府,他随意亂逛,簡直像逛自家後花園。
劉若男試探問:“你也像齊天大聖一樣,鬧過地府、改過生死簿?”
“什麽時代了,早都無紙化辦公了,還生死簿呢。”白無常無語道,“現在鬼市還能掃二維碼呢!”
劉若男一臉好奇:“還有二維碼?這麽與時俱進?”
白無常瞬間飄了過來:“你好奇?要不……無常特快,送你一程?”
簡明庶将手一擡,按下白無常,一臉和藹:“別心急,死了你馬上就能去。”
大辮子劉若男瞬間沒了半點好奇神色。
三人一阿飄走遠之後,于英悄悄摸了過去,撿了幾個元寶就揣進了懷裏。
快到林子的時候,簡明庶将紅紙傘丢給白無常,免得他再被林中挂着的狗血棍和鐵刀砸個滿頭。
紅紙傘向來有傘下結界之說,講究的油紙傘,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一道都不能少。
簡明庶丢給白無常這把,比尋常油紙傘更是多了四道工序、三道輻條。多出的這些竅門使得這把傘不僅人可使用,妖魔鬼怪也可用。除此之外,傘尖分水柱裏也額外鑲了棗法核,定住結界[2]。
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在林子裏走,沒多會兒就發現了一個伐木場模樣的地方。一位約莫六十多歲模樣的村民剛砍完樹,坐在一堆樹幹堆上休息。
簡明庶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村民,和那天族長帶人包圍住他的時候不同,這位村民臉上沒有那種古怪又瘋狂的神色。
這位村民見着一溜人從山上下來,緩緩地站起身,一手捏着脖子上的毛巾,頗為奇怪地盯着幾人看。
劉若男上前:“老伯,我們需要砍幾根樹幹,借您的斧頭用一用成麽?”
村民見着劉若男圓圓臉親和的樣子,松了口氣又坐回了樹幹:“用,随便用。”
劉若男還沒拔下斧頭,劉中跟了上來,一眼掃着伐木場上橫倒的樹幹:“要啥斧頭啊。老哥子,你這場上的木頭能用麽?我們就借用一會兒,用完還擡回來還您。”
村民不以為然:“用完還回來就行。”
劉中下了力氣準備搬一邊砍好的樹幹,簡明庶眉梢一挑:“不妥吧。最好還是新砍。”
長樂立即附和:“我也覺得新砍好些,我可以幫忙。”
“這也是我剛砍的。”坐在一邊的村民接了一句。
“都是新砍的,應該沒多大差別,也讓劉中省省力氣。”于英說。劉前于英腿腳慢,這時候才慢慢走到伐木場。
“對,實在不行,我先立一根看看,有事我就推了,要是沒啥大事兒就直接用這現成的立。”劉中補充。
簡明庶心中還懷疑,劉中已經吭哧吭哧開始搬樹幹了。
他只好遞了個眼神,長樂麻溜跟了上去,名為幫忙、實防不測。
“我立好了!啥事兒沒有。”劉中從遠處走來,說着:“再有兩根兒!”
他一心都在立龍門上,抄上新一根樹幹就往神樹那邊走。
村民坐在樹幹上看着劉中忙活着搬樹幹,吧嗒吧嗒地抽着煙袋,一口濃煙将整個人都裹進了裏頭。
煙霧散去,村民問:“你們搬這樹幹嘛?”
劉若男支支吾吾了一陣,才模糊答道:“我們有個儀式要用到。”
“哦。”村民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別是立龍門就好。”
劉若男的身子一僵。
“你們都是生面孔,打哪兒來啊?”村民接着問道。
劉若男還僵直着身子,拘謹地捏着手,答道:“我……我和我……我們都是莫名其妙被拉進來的。我們,都是昨天晚上剛到。”
村民搖搖頭:“造業,昨夜裏還雪崩了。”
簡明庶對這個“雪崩”頗有些心虛,一時沒接話。
村民擡首:“可昨夜裏村子裏沒人來啊,你們住哪兒?”
劉若男如實答:“老伯伯,我們住在半山腰上。有個小木屋,裏面有個叫素秋的姑娘收留了我們,這才過了一夜。”
村民深皺了眉頭:“素秋?哪兒一個素秋啊?”
這句話驚得場上人一愣。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這個吧嗒吧嗒抽煙的劉前身上。
劉若男的笑容僵在臉上:“就……就是住在半山腰上的素秋啊。她一個人住,木頭屋子前面有一片空地。”
村民擡頭看了這小姑娘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袋,吐出的煙霧将整個人都裹了進去。他思索了良久,這才開口說:
“半山腰上,從來沒住過人。我們都住一塊兒,就在樹林那頭。”
他拿着煙袋指了指林子盡頭村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