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桐人俑

衆人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起來。

如果半山腰上從來沒住過人,那昨夜……

簡明庶回想起來,昨夜用照邪鏡看過素秋,鏡中空無一人。倘若素秋是妖物,無論如何鏡中也不該是空空如也。就憑這一點,他倒願意相信素秋。

于英有些讪讪地笑着,朝簡明庶走了過來。她佝偻着身子,回頭看了看坐在樹幹上的村民,把聲音壓得連冬風都捉不到:“簡先生,你看,要不我和劉前去那邊的村莊看看,問問有沒有人家願意收留我們一晚。”

“是啊……”劉若男附和道,自從聽說半山腰沒有人家之後,她吓得臉色都有些發白。

村民仍吧嗒吧嗒抽着煙袋:“你們要借宿,村裏有的是人家。”

劉前畏畏縮縮地站在于英旁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乎拿不定主意。

見簡明庶不為所動,于英擺出年長者的姿态:“簡先生,你能耐是高,不過畢竟年輕,有些事情,你信我這個老年人的。再說了,一起住在村子裏,什麽鬼怪來了,人多勢衆,也好有個照應。”

簡明庶打量了她一眼,從容道:“我建議,仍住木屋。”

這建議似乎不大合老年人心意。她臉上擠出來的笑意瞬間煙消雲散,狐疑地看了簡明庶一眼,背過身走向劉前,不住地和他絮叨着什麽。

沒多會兒,劉中過來招呼,說三根樹幹都立好了。衆人各懷心思,往祭壇走的時候,誰也沒說話。

神樹祭壇和簡明庶昨夜見着的一樣。

林中一小片圓形空地寸草不生,仿佛開天辟地故意留下似的。正中心是一個四人合抱的梧桐樹,樹前不遠還留着熄滅的篝火灰燼。

神樹攀枝錯節,枝桠間垂下無數的絮。晃眼看去,像是挂滿了絕望拉扯的頭發一般。這是榕樹用以汲取天地靈氣的“氣根”。

大榕樹左右兩溜各有六個皮鼓,合計是十二個。

一道小徑正對着神樹,三根已經立好的樹幹就戳在路中間,正對着熄滅的篝火。

簡明庶警惕地環顧一周,似乎暫時沒有任何異象發生。

素秋強調過砍樹立龍門,可能別人砍的也一樣有效吧,簡明庶這麽想着。

“都來拜拜。”于英招呼道。

她自己趕忙打頭跪在神樹前,口中念念有詞地磕了幾個響頭:“大慈大悲觀音菩薩,保佑我們平安出去。”

簡明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神樹,這搞錯信仰了吧。

幾個人背對着身後戳着的三根樹幹,依次拜完。劉若男是最後一個,她虔誠地雙手合十,拜完最後一拜,大榕樹無聲地伸出些新的氣根。

新降下的氣根末端都兜着一根白色法燭,在一衆淩亂的榕樹枝桠中極為打眼。簡明庶迅速地點了點,一共七根。兩根已燃燼,只留下一堆蠟淚;剩餘的四支白色法燭長短不一,都熄着。

“這、這啥意思?”劉中有些怔怔地看着新伸出來的垂絮,一臉的不知所措。

劉若男有意無意地用指尖繞着自己的辮梢,遲疑地說:“這是……要點着的意思吧。我記得,我抽到的簽就是‘點神燭’什麽的。”

簡明庶迅速在心中整理了一番。現在繭世界中除了挑戰者,NPC似乎分成了兩撥——一撥是素秋,交待他們完成神樹祭禮;另一撥則是剛剛見着的村民,又是不讓立龍門又是說半山腰全然無人。

素秋雖然雪夜收留了衆人,但一臉肅穆盯着朱大姐剪手指的,也是素秋。剛才遇着的村民雖然看着和善,也古道熱腸,但出現的時間、說的話,未免太過巧合了一些。

以往的繭世界結構相對簡單,除了主神就是挑戰者,為何這個勢力錯綜複雜,連NPC似乎都分了邊。

簡明庶瞥向一旁打着紅紙傘的白無常。這臭小子眨巴着眼,佯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黃泉引路人完全中立,只管引路,不能向挑戰者透漏哪怕一丁點兒的信息。

“明大哥。”劉若男打斷了他的沉默,“你說,這蠟燭,該不該點?”

簡明庶擡頭,這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都在等着一個答案。

“點。”他簡短說。

劉若男信服地點了點頭,走向正中心的大榕樹。

說來奇怪,她距離榕樹還有約莫五六步的距離,離着她最近的一根白色法燭“騰”地燃了起來。小姑娘愣了片刻,往旁邊挪了一步,相鄰的法燭也依序亮了起來。

簡明庶瞬間明白了過來,這法燭燃的,是人的靈氣。

就像大榕樹借由氣根汲天地靈氣入體一般,這棵樹也在幾步之間,汲了劉若男的幾縷靈氣,燃亮了這四根法燭。

難怪這幾根法燭,都生在榕樹氣根之上。

衆人都被眼前的法燭吸引,誰也沒有發現背後,用來立龍門的樹幹悄無聲息地改了形狀。

原本筆直的樹幹安靜地虬曲起來,逐漸形成了一個人俑模樣。遠遠地看去,就像是拿着長矛的邪神。

還剩下最後一根法燭怎麽也燃不亮,劉若男又朝着這根法燭走了幾步,最後一根法燭忽然飛起,朝着她的心口紮去。

劉若男尖叫一聲,下意識往下一蹲,劉中離她最近,一巴掌将這根法燭扇到一邊。

這根法燭被拍向一側的冷杉樹,那顆碗口粗的樹幹直接被鑿穿了一個洞。冷杉樹沿着貫穿洞口“咔嚓”折斷,側倒在林中。

法燭調了下方向,接着又往小姑娘的天靈蓋紮去。劉若男吓得抱住腦袋蜷縮在地上,全身都在發抖。

法燭速度極快,有如出膛的子彈。簡明庶還有幾步才能夠得着這飛來飛去的法燭,眼見着這根沒點着的法燭就要在小姑娘頭上紮個洞。

一根燃着綠火的光箭和這法燭對撞,法燭瞬間被綠火燃着,翻了一圈掉在了地面上。

簡明庶一眼認出了這個鬼玩意兒——

“明叔叔,你的毛筆成精了!”

白無常眼尖,眼見着綠火将“法燭”化身燒成灰燼,露出了它的原本面目:綴着紫绶的白玉筆身,灰白毫毛,筆杆末端兩個鎏金刻字“青陽”。

“青陽”,正是判靈筆首任主人東周淮安王簡青陽的字。簡青陽成為平都仙門開山師祖後,直接沿用表字,取了青陽子的道號。

這判靈筆忽然搞什麽鬼?

簡明庶來不及細想。他輕輕擡手,判靈筆就乖順地響應主人的號召,升到空中。他剛要伸手接着自己遺失的法器,一道綠火光箭擦着他的指尖,警告般地戳在簡明庶旁邊的地上。

簡明庶立即看向光箭來處,射箭之人仍拉開滿弓,舔着綠火的箭尖威脅般地正對着簡明庶。

射箭之人全身被巨大的黑鬥篷裹住,整個鬥篷像宣紙上洇開的沉墨一般。明明林中一絲風都沒有,這鬥篷的輪廓像微風吹開的鬼霧,就像要化在冬日裏寒冷的空氣中。

兜帽遮了他的上半臉,黑色口罩遮了他的下半臉。兜帽陰影之下,只留着左眼的灰冷的眸子,透過燃着綠火的箭瞄準簡明庶。

“是你!”簡明庶說。

他沒出聲,也全然沒露臉,不知為何簡明庶就是有種預感——這是昨夜天降流火之後,破火而出的人。

上次,也是他出現之後,判靈筆就丢失了。

衆人還未來得及有任何反應,黑口罩男人的弓弦一松,綠火光箭朝着簡明庶門面飛來。

速度過快,他全然來不及閃躲,長箭緊貼着他的臉側擦過,綠色火舌掠過他頰邊的皮膚。和預想中的熾熱火焰不一樣,這火經過之時,有如寒風割過。

“明叔叔小心!”情急之下,白無常出言提醒道。

作為黃泉引路人,他決計不可給予任何提示暗示的。這一句“小心”,就夠他整整幾日的忘川血牢坐。

簡明庶聽着提醒,立即後退了一大步,一杆木矛斜着插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一個木頭人俑僵硬地從他身後撲出,捏住木矛,費力地想拉出來。而距離自己三步之遠的地方,立着一個類似的桐人俑,他的額心仍紮着綠火箭,維持着高舉木矛的姿勢,一動不動。

剛那一箭,原來是射它。

簡明庶一眼瞥到,剛才劉中立龍門的地方。三根樹幹早已不見蹤影,只留着地上紮根過的痕跡。

人俑将木矛奮力拔出,立即追着簡明庶刺砍。除了地上被箭釘住那只,還有一只朝着劉中撲去,場上頓時亂做一團,劉若男坐在地上,開始絕望地哭了起來。

簡明庶靈巧地和追逐他的人俑兜了個圈子,一把抓住悄悄升空的判靈筆。

白玉筆杆在他手中熟稔地轉了一圈,簡明庶迅速在空中作符打向人俑臉面。

符咒打中人俑,只像給他撓了撓癢癢一般,并未起效。人俑木頭刻的眼珠子極其困難地轉了轉,呆滞地盯住簡明庶,擡手就揚起了手中的木矛。

這判靈筆,怎麽忽然沒了效用。

簡明庶來不及細想,向後一閃,恰巧撞上寒冰般的東西。

正是黑口罩男人。

他低着頭,居高臨下地看着簡明庶,不由分說一把擰了簡明庶握着判靈筆的右手。

簡明庶立即攥緊判靈筆,這人卻将他往面前一帶,兩人原地轉了個圈,順勢換了位置。

緊接着,簡明庶就見着一杆長木矛刺透這人的黑披風,朝着自己紮來。

是剛才追着簡明庶的那個木俑!

這木矛約兩米多長,刺穿黑口罩男之後,還在朝着簡明庶紮。

——這木頭人上輩子穿羊肉串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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