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忏悔
劉若男聽着鐵門扣上的響動,立即沖到門邊,下力氣推了推,鐵門果然紋絲不動。她努力拍着鐵門,連着喊了幾聲“有人麽”,都毫無回應。
白無常去了化身,想試試用靈體穿牆出去。他先是拿手指戳了戳,發現居然沒法兒穿牆。他奇怪地叉着腰偏頭看了看這堵牆,鉚足了勁兒朝着石牆沖去,卻重重撞在堡壘石牆之上。
這不合理。按道理說,靈體狀态的白無常,應當四處都是出入自如的。
簡明庶擡手阻止白無常第三次撞牆。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石牆和鐵門,這才發現都被下了咒。
他嘆氣道:“別試了。看來,我們得找找別的出路了。”
能在繭世界下咒之人,要麽是主神,要麽……簡明庶盤算起幾次神出鬼沒的黑口罩男人。
一時沉默,三個人都低落了片刻。
……主神不止一人……
他環視了一圈,愈發肯定自己的發現。
不止這二十多具棺材不談,堡壘內部的這棵玉樹,和樹林中的大榕樹太像了。可以說,抛開玉樹質地不同、玉樹也沒有樹葉氣根之外,無論是枝桠的走向、樹冠的大小、合圍的幅度都一模一樣,甚至樹幹也是棺椁的形狀。
如果一定要挑出什麽不一樣的地方的話,樹林中的大榕樹南面冠枝短、北面冠枝長,因為和大多數樹木不太一樣,所以簡明庶記得清清楚楚。而眼前這棵玉樹,恰巧是南面冠枝長、北面冠枝短,和大榕樹正好反了過來。
繭世界裏,一切都是主神自身的暴露。再微小的蛛絲馬跡,都有可能是解謎的關鍵。
這兩個極為類似的神樹,絕不會是莫名其妙地立在這裏。
劉若男順着目光,發現簡明庶盯住湖中心的玉樹,問:“明大哥,你在想什麽?”
“這棵樹,和樹林裏的那棵,很像。”
玉樹蘭草的冷光點亮了簡明庶的輪廓。他雙手插兜,裹着偏大的黑色直身風衣,看着像是漫不經心地站着,微微繃緊的肩和嚴肅的神色卻出賣了他。
“你有認識什麽兄弟姐妹或者雙胞胎之類的麽?”
簡明庶轉過身子,背着光站着,盯住了劉若男。
背光掩蓋了簡明庶好看的臉,加重了他輪廓的陰影。剛才随意散漫的站姿,只留下威壓和陰鹜。
劉若男不敢擡頭,目光落在簡明庶整齊閑适的黑色德比鞋上。這雙鞋精致整潔的沒有一絲褶皺,看得出來主人非常講究、生活也過得精致。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穿得有些舊了的運動鞋。
劉若男心中頗為落差,這才郁悶地開口,聲音艱難得發澀:
“我……不認識。”
簡明庶撇出一個意料之中的冷笑。他似笑非笑地說:“劉若男,你知道進了繭世界,最快出去的方法是什麽麽?”
“是什麽?”劉若男立刻擡頭問。
簡明庶輕輕側過頭,看了玉樹一眼,湖水映了些淩亂的光斑,照亮了他利落的下颌線。
他看都懶得看劉若男一眼:“最快的方法,就是所有人圍在一圈,忏悔。”
“忏悔你最傷天害理的事情,忏悔你最對不起的人,誠心誠意地、一個細節不落地說出來。幾個人輪着說一圈,主神是誰,世界大致是什麽結構,差不多就清清楚楚。”
“那你為什麽不用這個方法?”劉若男試探問。
簡明庶立即回頭,漆黑的眸子緊緊盯住劉若男:
“你最對不起誰?”
他言語平靜,劉若男卻覺得咄咄逼人。她小小的後退了一步,緊抿住嘴巴,沒有出聲。
簡明庶低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你現在知道,這方法為什麽不用了吧。”
圍坐一圈,明着是“誠心誠意”忏悔,實際上,真心忏悔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人緘默不語,一部分人婉轉地為自己開脫,更有些人還會厚顏無恥地撒謊。
雜蕪虛假信息太多,還不如不說。所以這條路子雖然最快,但是最難。
“等一下。”
簡明庶失去興致要走,劉若男叫住了他。
“我……我見着他人施暴,沒有出聲阻止。”
“唔。”簡明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可以忏悔。”
“我沒有逼你認罪的意思。況且,對我認罪也沒用。”
“那人……沒有兄弟姐妹。”
簡明庶極快地看了她一眼,思索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劉若男的嘴角抽了抽,似乎還想再說什麽,然而最終什麽也沒說。簡明庶挪了目光。他打斷了蔓延的低落氛圍,提議道:“沿着湖走一圈,看看有沒有別的路子。”
他随手撥開風衣下擺,左手信手插着兜,側對着光走着,遠處的冷光在他腳下拉出修長而好看的影子。
劉若男離了一步的距離跟着,她低着頭,剛才還撲通亂跳的少女心逐漸恢複了平靜。
沒走多遠,簡明庶忽然發問:“我們進來的時候,這湖有這麽大麽?”
繞着湖走的時候,簡明庶就越發覺得不對勁。他稍稍留心,發現沿着湖走居然不是正圓或者橢圓,而是越來越貼近堡壘牆壁,是一個擴散開的路徑。
要麽這湖原本就是不規則形狀的,要麽就是……這湖正在不住的擴大。
簡明庶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湖水是河流的源頭,沒理由不斷擴大。繭世界遠離潮汐,更不可能是漲潮。湖水中心湧動,這是水中有東西要出來,攪得湖水湧動不止。
“老七,快把紅紙傘給劉若男。”
話剛落音,一只灰白的手從水中破出,扒在了湖邊。
當第一個“東西”從水中爬出來的時候,簡明庶瞬間明白了門口的四方小人是追誰的魂,也明白了二十多具棺材裏裝着的是什麽。
一個長頭發女鬼從湖裏緩緩爬了上來,她的雙眼被人挖了出來,只留下一個長滿腐蟲的洞。她半個身子浮在水面上,向着四周嗅了一圈,空洞的雙眼鎖定了劉若男的方向。
白無常立即把紅紙傘丢給了劉若男,她被傘罩住之後,這個女鬼顯著地怔了一下,像是失去目标的獵犬。
她緩緩從湖裏起身。她的四肢胡亂拼湊,用粗黑繩随意縫在身上。不僅如此,她的左右腳還裝反了,這讓她的走路姿勢顯得異常詭異。
湖水中接二連三地浮起一群長發女鬼,緩緩上岸朝着簡明庶的方向行進。
見着一群水鬼,劉若男險些發出聲音,她立即掩了自己的嘴。
打頭的沒眼睛的女鬼瞬間偏過了頭,她盯住劉若男的方向,好像在嗅着什麽。
簡明庶當即明白了過來:這“人”看不見。她不僅看不見紅紙傘結界下的劉若男,周圍的一切她都看不見。
她只有聽覺和嗅覺。
女鬼的鼻子尖兒都快要貼着劉若男的皮膚,她探知般地前傾着身子嗅着,看起來還沒習慣這種感知渠道。劉若男緊緊靠着牆壁,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痛苦地閉着眼睛。
這的确是個聰明的選擇。否則,她就要近距離觀賞這人眼眶中的腐蟲了。
一個長頭發女鬼忽然出現在簡明庶眼前。簡明庶瞬間屏住了呼吸,捏緊了拳頭。
她也被人挖了雙眼,濕潤的長頭發上還挂着幾根竹篾。她原地嗅了嗅,疑惑地偏過了頭。
簡明庶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一步,摸到了冰涼的石壁。
一步之遙的地方,另一個長發女鬼爬到了腳邊。她探出了手,灰白的指頭幾乎要摸到簡明庶的褲腳。
這下他一步也不敢動了。
站着的女鬼又貼近了些,簡明庶甚至能看清楚她鼻中的水草。
桃符毀了,照邪鏡沒有殺傷力,紅紙傘劉若男在用,石敢當給了劉中。他手裏能用的,只剩下一個不太好控制的混元萬神印。
怎麽這麽苦?
簡明庶在心中從三清四禦到七元八極、陰天子酆都大帝到北鬥君祝政喊了個遍。
這邪門怪物,可正兒八經算北鬥君的管轄範圍了,可他喊了一大圈,居然沒一個人顯靈。若說陰天子和祝政是過中元節去了就算了,怎麽一個仙人都不顯靈。
危急關頭,氣的他開始在心中胡亂念起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平……
他這下理解那天朱大姐抛棄信仰的幹脆了。
簡明庶餘光瞥着白無常,他浮在空中,給他畫大印章的模樣,這是想讓他使混元萬神印。
他維持身上不動,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想用,而是這混元萬神印,實在是不好控制,搞不好,又是一個天崩地裂。
離得近的女鬼快要探到簡明庶的胸口,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腳下一空,瞬間失重。
下落不短不長,沒多久簡明庶就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上。
這裏看起來是個甬道。最末端閃着一條縫,斜斜地照亮了半條路。
他轉頭望向來處,因為距離遠,頭頂的洞口和女鬼都縮小了不少。
一陣鎮靜的腳步聲傳來,簡明庶趕緊低着頭,假裝昏死過去。
他眯着眼睛,餘光見着一雙黑皮鞋,踩着昏黃的光亮走過來,每一步都像精确計算過一般,充滿了規整和克制。
這雙鞋停在簡明庶身前,不知是在打量洞口還是在打量簡明庶。
他感到這人蹲了下來,寬大的衣袍遮住了石道上昏黃的暖光。
一陣烏木氣息襲來。
這味道沉靜,卻極富有侵略感,像沉沉的海水,将簡明庶瞬間吞沒。
兩根纖長冰冷的手指探上了簡明庶的脖頸,在此人驚動洞口的女鬼之前,簡明庶忽然睜眼,迅速揪住對方的領口将他拉近自己。
桃木刀的刃貼上了來人的脖頸。
“別動,小心喪命。”簡明庶冷冷盯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