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素秋

村寨不大,因地取材,住着木制吊腳樓。為了防止野生蟲蛇順着柱子攀爬,房屋下的柱子一水都是方形。

細節做得這麽細致,主神如果不是在類似的村寨生活過,就是曾經到訪過。

長樂跟着進村子的時候,還特意留心到了村門口立着的兩個人俑,肅穆地高舉着長矛。

這兩個五六米高的的木頭人俑,立即讓他聯想起了樹林祭壇中遇到的桐人俑。無論是質地、模樣、姿勢、甚至是高舉的長矛,都極為相似。

當時,簡明庶和他建議新砍樹木,老漢執意說地上的也是他新砍的。長樂仔細檢查了刀口,在斷裂面摸到了一手的樹汁,沒再多想就采信了這個說法。

現在回想起來,即使是新砍的樹,和動手腳其實并不沖突。

長樂看了一眼前方的的劉中一行人,他們就快要通過桐人俑,再不提醒就來不及了。他立即誇張地喊了起來:

“天哪!這不是剛剛襲擊我們的木頭人麽!好可怕!”

劉中瞬間停了步子,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長樂故意大聲喊着“天哪”、“快看快看”,像極了一只左右跳舞引人注目的大孔雀。

劉中疑惑地順着他的指向,本是極不耐煩地瞟了一眼,臉色卻唰地變得慘白。他緊張地站在原地,雙腿就像灌了鉛。

于英聽到後面的響動,跟着也回頭,她倒是沒看出來什麽竅門,一臉的不理解。

“怎麽了?”素秋回頭看着衆人,奇怪地問道。

她見着劉中和長樂不住地看着村口的兩個人俑,臉上的神色緩了緩,解釋道:

“這是奧馬派來的守護神,如果沒有村子裏的人帶着,外村人,是會被趕盡殺絕的。”

長樂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身子卻不自覺地朝後靠了靠。

剛才沒仔細看還不覺得,素秋是長這樣麽?明明一舉一動眉目神采都一模一樣,卻有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

他斜眼掃了劉中一眼,劉中雙臂緊貼身體,顯然也在緊張。

夕陽西下,原本是溫馨和暖的時刻,村寨門口的氛圍卻說不上來的緊繃。

長樂盡力穩定自己的聲音,兜圈子說:“我有東西落在木屋了,不如我們先折回去一趟。”

他朝着劉中刻意地眨了眨眼,對方立即意會,跟着附和了幾句。

“哦,你們去吧,早去早回。”于英全然沒明白二人的暗語,随口說。

長樂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繃住了這一口氣。他緊緊抿住嘴唇,一頭大波浪自來卷就像是一團亂麻的情緒,牢牢地套在腦袋上。

長樂輕輕扯了扯身前站着的劉中。

“媽,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拿吧。”劉中立即幫着解圍。

“你多大了,還要老娘天天跟着。”于英嗔怪着,還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耳邊的頭發。

長樂心中簡直噴出一口老血。

于英旁邊站着的劉前倒是看出了些端倪,悄悄撞了撞她的胳膊,又朝着村門口的人俑努了努嘴。

“幹嘛?你中風?”于英極其嫌棄地看了眼前擠眉弄眼的劉前一眼。

長樂終于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沒眼看,真的沒眼看,蠢得太創新了。

“這就是我們村子的守護神而已。你們怕,我喊人把他們挪走。”素秋歪着頭,表情平靜柔和。

“不不,你誤會了,我是真忘記了東西。”長樂對素秋伸手,表示不用放在心上:“我們,去去就回。”

他撞了撞劉中的胳膊。劉中愣着沒動,反而有些複雜地看了于英他們一眼。

長樂不等素秋答應,一把撈住劉中的胳膊:“我要這位大哥陪我,我怕。”他見着于英有些嫌棄地往自己這邊瞄了一眼。

素秋皺了眉頭,一絲不耐煩的情緒像雲,一飄就從她臉上過了。她垂下眼眸,斜眼看了看長樂:“早去早回。”

長樂撈上劉中就往村寨外面走,他估摸着出了素秋的視線,拉着劉中拔腿就往山上逃。

二人沒花多久就來到了山上。

一番狂跑,劉中撐着膝蓋大喘着氣,斷斷續續地說:“你、你也覺得不對?可、可那個老漢說,山上沒住過人。”

長樂模糊答:“我聽簡明庶交待來木屋住,好歹過來看看,看看哪邊住着舒服。”

“說不定村寨更舒服。”劉中若有所思,“說不定是這地方稀奇古怪的,引得我疑神疑鬼了。”

二人沒走幾步就到了小木屋前。

這木屋還是昨夜雪夜裏的樣子,安靜祥和、頂上飄着袅袅炊煙。

“你知道麽,有時候我覺得,素秋真像我老婆。”劉中喃喃自語道。

長樂白了他一眼:“我還覺得迪○熱巴真像我老婆呢。”

“不對啊,素秋在村寨裏,這裏怎麽會有炊煙。”

劉中剛問完,答案自己從木屋中走了出來。

長樂和劉中都下意識前傾了身子,劉中甚至還揉了揉眼睛:素秋端着一個木盆,哼着小曲從木屋中走了出來,見着二人,高興地揮了揮手。

她身上穿着的,是早上分開時的衣物,短黑裙、大黑辮,沒有拖地的長裙,也沒有亂七八糟的銀镯子。

劉中沒着急上前,他壓低聲音問:“你覺得,哪個是真的素秋……”

長樂下意識地看着眼前的“素秋”,一臉茫然。

今天早上,坐在木頭上的老頭的話再一次籠上二人心頭:“半山腰上,從來沒住過人。”

“現在怎麽辦?”劉中聲音發緊,他下意識抿了抿幹壑的嘴唇。

長樂設想了一番如果是簡明庶在,他會如何行動,這才回答了劉中:

“提高警惕,探探情況。”

說完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千萬別露餡。”

與此同時,石堡壘下的甬道內,簡明庶躺在地上,揪着此人的領口,桃木刀刃貼在此人的脖頸上。

這人垂着眼簾看着簡明庶,長而流暢的眼形末端,帶着些憂郁的下落弧度。

盡管簡明庶不想承認,即使桃木刀抵住他颀長白皙的脖頸,這人的情緒也是毫無波動,灰冷的眼眸中不是寒冷,更像是——

漠不關心。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簡明庶,從容不迫地捏住簡明庶的手腕。

無怪乎這人沉穩又放松,這力道,簡明庶應付起來确實有些棘手。這人下力捏着簡明庶手腕,捏得簡明庶手腕像着火一般疼。

簡明庶咬着牙,他使出最後一絲氣力,将那人狠命扯回來,朝着上方的洞口挑了挑眉,暗示自己并非莫名其妙,上頭有“原因”。

這男人仰頭看了洞口一眼。他的下颌在脖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線。

他仰頭的樣子,不知為何讓簡明庶想起了義父送他的一座玉雕。玉雕是一頭雄鹿,擡颌仰望,就像現在眼前的人一樣。

洞口趴着一位四處嗅聞的女鬼,她只探了個頭,海藻樣的頭發緊緊貼在臉上,湖水順着往下滴。

這人只漠然地看了這女鬼一眼,又看向了簡明庶。

簡明庶朝他悄悄比了個“噓”的手勢。他對着簡明庶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趁着對方的這個緩神,簡明庶伸出兩根手指,迅速地扯下了來人的黑色面罩。

口罩下是雕刻般的下颌線,以及充滿了鎮靜和克制的薄唇。

他迅速皺眉,剛想開口,簡明庶立即又比了噤聲手勢,翹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洞口附近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簡明庶下意識看了一眼,又摸來了幾個女鬼。她們不知道被什麽吸引,只一味的探頭探腦,卻摸不着要找的人。

幾個女鬼肢體不協調,在狹小的洞口上方你推我搡。

幸虧她們毫無排隊意識,擠來擠去,誰也下不來。簡明庶暗自慶幸。

混亂中,一只鬼手朝着簡明庶的腦袋砸了下來,嗵地落在簡明庶腦袋旁邊,濺得他半邊臉都是冰冷的水花。

鬼手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指頭上帶着水珠,看着滑膩膩的。這手的指頭動了動,一個打挺兒就開始四處摸索起來。

簡明庶剛要起身,口鼻立即就被死死掩住,緊接着,巨大的黑色鬥篷将兩個人罩住。

他看着這鬼手的手指摩挲了一圈石壁,似乎認定三面都無路可走,朝着簡明庶爬來。

它的指頭雖然被湖水泡得冷白發脹,動起來卻全然不受影響,鬼手以幾根指頭當腿,拖着後半截斷臂往前爬。

鬼手的指頭尖離簡明庶的臉頰只有不到幾厘米的距離,簡明庶下意識想翻身躲開,卻被不知名的男人死死按住。

他垂下眼簾,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睛緊緊地盯住簡明庶,就像瞄着準星的獵人。

這人一邊的唇角翹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對着簡明庶嘲諷般地比了“噓”。

睚眦必報的男人。簡明庶怒瞪他一眼。

他被死死按住,背部緊貼石地板,凸起的石脊的尖刺感格外明顯。

與其說是簡明庶安靜聽話,不如說是按住他、掩住他口鼻的手,從容有力而且不容反抗。

鬼手很快爬到了黑色鬥篷旁。這只滑膩的鬼手瞄着簡明庶的肩,像是要幫簡明庶整理整理肩部的衣物。

簡明庶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生怕細微的氣流湧動,将鬼手吸引過來。

鬼手的食指最先點上了鬥篷的布料,燃起了綠色的火。一股像燒頭發般的氣味傳來,這腐臭味道沒持續多久就轉為了焦糊氣味。

火光在鬼手指尖沒燃着多久,忽然啞火,轉而熄滅了。

就像被人掐滅了的火柴,只留下一個燒枯了的黑炭頭。

這破鬥篷,好像看着不太行。簡明庶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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