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門

鬼手在黑鬥篷上四處碰壁,幾個指頭尖都被燒成了黑炭狀,袅袅冒着白煙。

每燙一次,鬼手的确會瑟縮,但很快又重整旗鼓繼續往上撲,好像這鬥篷下面有什麽非得到不可的東西。

掩住簡明庶口鼻的人漸漸松了力度,他微微瞥了鬼手一眼,隔了些距離,輕輕點了點簡明庶的手背。

簡明庶作為他松手的回報,也松了揪住他領口的力道。

對方非常緩慢地搖了搖頭。他拿指尖,再次指了指簡明庶的左手背。

順着這人的指向,簡明庶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來的當晚,血嬰在他手背上留了一塊搓不掉的黑血印跡,估計這鬼手和女鬼都是沖着印跡來的。

對方朝他比劃了一個抹去的手勢。

簡明庶剛想點頭,轉念一想,沖他搖了搖頭。

如果這時候把黑血印抹去了,說不定現在這些沖着他來的鬼手女鬼,轉而會去找別的活人。

很顯然,這裏的活人除了簡明庶,就剩下劉若男。

紅紙傘雖然他親手改過,斂住活人氣息、抵禦幾個妖魔鬼怪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可二十多個,只能說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不确定效果如何。

對方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他沒再要求,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女鬼沒給他們多少時間猶豫。這只鬼手還在摸索黑鬥篷,另一個女鬼啪嚓又掉了下來。她落下時,濺起粘膩的湖水和血,頭和僅有的一只胳膊都呈現出一個詭異的角度。

這女鬼的頭不自然地轉了轉,空洞的眼睛再次鎖定了簡明庶的方向。

不知名的男人再次朝簡明庶的手背比了個消去的手勢。這下簡明庶直接松開揪住他領口的手,拿右手捂住左手背,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摸着了竅門還是這群女鬼終于明白了排隊的重要性,落下了一個之後,又接二連三地落下來了好幾個女鬼。

洞口下方的空間不大,沒多會兒就堆得層層疊疊。

空氣中,彌漫着她們身上濕濕的江潮氣味。

最先落下來的女鬼被壓在最下面,她散着黑瞳,張了張糜爛發黑的口,發出嘶啞的吼聲。

簡明庶想起他每次出現帶着的天降流火,飛快朝對方比劃,暗示他點綠火。

對方用眼神瞟了一眼黑鬥篷上的鬼手。鬼手還在鬥篷上試探,燃起星點的綠火。之前滑膩濕潤的灰白手臂已經被燒成了整塊黑炭。

簡明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這綠火雖然詭異,還是逃不開一個火字,遇上溺死的水鬼,效力大打折扣——這也是為什麽連半個鬼手都燃不着。

突然,簡明庶恍然大悟。

他對“女大學生”過于刻板印象,一直沒往五行八卦那邊想,險些誤了大事。

這座堡壘之內,水上生木,暗含“水澤生木、水逐東流”之意,這構築方法暗合五行相生。

上層祭壇過于黑暗,他沒數清究竟多少棺木。現在想來,棺木數量一定是二十四個,坐落朝向正合二十四方位。

現在想來,主神顯然是了解奇門易數之人。

這一堆從湖底裏爬上來的“東西”,顯然屬水。克火,正是對水屬性的絕佳例證。

水弱逢土,必為淤塞。以土克水。

簡明庶飛快抽了對方的手,在他手心寫“土命”,寫完後用指尖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這點尋常的觸碰,讓對方輕輕鎖了眉尖。這點不易察覺的煩悶迅速逃過,被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掩蓋。

簡明庶寫完後,他輕輕搖了搖頭,在空氣中迅速留下了一個“木”。

剛才簡明庶眸中的神采瞬間暗了暗,移開了眼神。這人用火,也的确應屬木命格最能相輔相生。

簡明庶也非土命。土屬性的石敢當又留給了劉中,能遇水則強的桃符也接連被毀。

他身上能用的“土”,只剩下一樣東西。

五髒六腑,脾為土。

女鬼在一旁堆成了詭異的塔,塔身有些灰白扭曲的手和腳支棱出來。

胡亂堆疊的塔搖搖晃晃,一個不留神,最頂上一個女鬼滾落下來,胳膊擦着罩着兩個人的黑鬥篷滑過。

鬥篷上擦出的綠火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愣在原地,盯着黑鬥篷的方向。

再不行動,真的要來不及了。

簡明庶下定決心,這個主意讓他不自覺地全身緊繃起來。他掉轉了桃木刀頭,朝着自己的脾髒方向紮去。

破裂痛楚自腹腔傳來,他感到自己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

他顧不上為此悲痛,迅速抽刀,以指尖蘸了脾髒鮮血,俯下身子,飛快橫向畫了一串符咒。

符咒橫貫石道,規整的有如玉石革帶,将石道從中截斷。這畫的是主司脾髒的洞玄中元八景真符。

“走!”

簡明庶拍了不知名的男人,迅速起身。幾乎是同時,幾個女妖掙紮着朝着響動方向撲來。

女鬼太多,土屬性繪制的土屬符咒只能抵擋一小會兒。不過,這一點時間差也足夠兩個人逃生。

簡明庶朝着石道盡頭的門跑去,等身後跟着的人也進來之後,奮力關上了石門。

沉重的石門外,立即傳來了七手八腳的撞擊聲。

總算是暫時安全,簡明庶小小地舒了一口氣。他仍然堵着石門,輕輕偏了偏頭,對着旁邊站着的人自我介紹:“簡明庶。”

那人沒看他,也沒回答,只緊緊抿着雙唇。他只沉默了一小會兒,開口說:

“你關的是生門。”

簡明庶迅速掃視了一圈他們逃進來的地方,明白了這人言下之意。

這是一間密閉石室,只比上面的石頭堡壘小上一圈。

不說窗戶,嚴實的連條石頭縫兒都沒有。室內只有八個緊閉着的石門,正中心是一堆血肉模糊的血嬰山。

石門阖上之後,簡明庶胸口發悶,一股空氣密閉的阻塞襲來。

他環視一周,如果按照剛才人所說,簡明庶阖上的門是生門的話,這八個石門應當是根據奇門遁甲原理布置。

“這麽重要的事,怎麽不早說。”簡明庶深覺哭笑不得。

他轉而問道:“別的門呢?打得開麽?”

那人輕輕搖了搖頭:“這不能亂開。”

這話倒是不假。

奇門遁甲五兇三吉,吉事從吉門出、兇事從兇門出,類似于逃生這樣的事情,多數走“生門”。

也就是簡明庶剛剛引了一大波女鬼,還奮力阖上的那道石門。

他折騰半天,又是躲女鬼又是取脾髒血,不就是為了逃出這個石頭堡壘,誰知道陰差陽錯,他居然親手阖上了這道“生門”。

簡明庶直接給了面前的石門一腳。他忽然用勁,剛才取脾髒血的傷口隐隐地疼起來。他又氣又惱,下意識捂着上腹部的傷口。

來人低垂着眼睛,看了他的傷口一眼,稍稍隔了些距離,虛劃過這道傷口。

一陣脹痛灼熱感傳來。傷口微微閃動綠光,剛才崩裂噴出的血立即止住了。

“只能先将外層燎住。” 那人開口說。

上腹部的刀口不長,綠火過後,留下了一小段黑色的痕跡。

簡明庶滿意地打量了一番,打趣道:“縫合手藝不錯。”

對方沒理會,問道:“這地方,總是這麽危險麽?”

簡明庶擡手否認:“也不是都這樣的,這個特別奇葩。NPC隔空對打,又是巫祝又是女鬼,還有……”

他上下打量了來人一眼,一身黑風衣,沉眉垂眼,蒼白膚色。整個人寫滿了“沉靜自閉、問題兒童”。

這個不知名的男人感受到簡明庶掃視的目光,垂下眼簾,避開目光接觸。

“……還有帶着五道輪回詛的,不知道什麽生物的族長。”簡明庶接着說完。他沒提及,他也懷疑着眼前的這個人。

族長的事顯然引起了此人的注意,他瞬間盯住簡明庶,問:“你見過他?”

簡明庶盯住來人:“你們一起的?”

對于這個猜測,那人極細微地冷笑一聲,不予置否,但也沒解釋。

“哎我說這位小朋友。”

見着他這副惜字如金、難以溝通的樣子,簡明庶嘴上訓斥道:

“現在我倆都被關在這裏,好歹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好好配合,同舟共濟;概不配合,小心同歸于盡。”

簡明庶斜倚着石門,輕輕抱着雙臂,歪頭盯住對方:“你還知道什麽,趕緊招來。”

這人面上看着不為所動。

他雙手插着風衣兜,定定的站了片刻,這才開口自我介紹:

“伍舒揚。”

“‘玉潤澤而有光,其聲舒揚’。多好的名字,何必藏着掖着。”[1]

簡明庶大大方方朝他伸手:“簡明庶,‘明庶起祥春’,大吉大利,見我發財。”

伍舒揚低頭看了一眼簡明庶伸出的手。

簡明庶言辭和藹,眼神卻是無比嚴肅。

這種問題兒童,簡明庶見太多了。這種人,就是得逼。

比如青華,簡明庶才将他帶來平都醫院的時候,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整整一個月,任誰都不見。現在在簡明庶三天兩頭的“關懷”下,還不是逐漸融入醫院,成了個犀利吐槽哥。

“我教你。”簡明庶直接抽了伍舒揚的胳膊,握住他的手:“敬個禮,握握手,以後都是好朋友。”

伍舒揚有些不情願地抽了手。

“我知道,‘我不喜歡和他人接觸’。你這種小朋友,我見得多了。”簡明庶搶先答道。青華才來平都醫院的時候,也一臉高冷地這麽說。不僅如此,青華更嚴重一些,他走哪兒,消毒水和一次性手套拿到哪兒。

“這種心理,一定程度上可以矯正。”簡明庶從口袋中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伍舒揚。

他朝伍舒揚眨眨眼睛:“這種事情,我有經驗。如果咱們有幸出去,歡迎到平都醫院找我。給你親友價。”

這是一張竹纖維紙做的名片,上面簡單寫着“酆都市平都醫院簡明庶院長”,下方是聯系電話和網址。

伍舒揚将這張名片翻了過來,名片背面是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标志:卷雲繞日。

是簡青陽慣用的标記。

“這是我們醫院的标志。我們醫院歷史悠久,祖師爺上數東周時期……”簡明庶對着石牆邊畫着什麽,邊開始信口胡扯。

“簡青陽?”

簡明庶驀然從石牆作畫中回頭,一臉好奇:“你知道?”

簡明庶稍微有些心虛。簡青陽的事情,純粹是在書上看到、又和平都醫院都在一個地方,這才為了“歷史傳承”随口攀關系的。

眼前這個人,神神秘秘的,可千萬別被識破了。

隔着簡明庶肩頭,伍舒揚看到了簡明庶在石牆上刻下的印跡,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要重算八門。”

“聰明。”簡明庶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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