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噬嗑卦
“是梅花易數。”簡明庶下意識說。
“什麽?”伍舒揚問。
簡明庶立即掏了判靈筆,隔着空氣信手揮就兩個漢字。
地上留下了淺淺的水墨印跡,是朱大姐抽到的數字:“三四”。
“這是梅花易數,直接上下數字起卦。三四,是上離下震……”
他還沒将卦象畫完,伍舒揚接話道:“噬嗑卦。”
簡明庶擡頭看了他一眼,這人倒是極為聰明,還總能迅速明白自己的意思。
二人溝通連一個多餘的廢字兒都沒有,甚至簡明庶還沒說出,伍舒揚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圖。簡直是左手打右手,一拍即合。
世間向來是千金易得,知己難求。這位院長先生活了兩百多年,也就那麽零星幾個人能有來有回的說上幾句。高山流水、莫逆之交,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如果這次二人有幸逃生,倒可以試試邀他來平都醫院。
簡明庶六筆畫完了噬嗑卦的卦象:“一開始,我壓根沒往八卦那邊想。要不是今天遇着奇門遁甲的事情,我可能到最後都參不透。”
見伍舒揚不太了解前情,簡明庶向他解釋道:“我們一行有好幾個人,才來的那天晚上,聚在一起抽簽,這個人。”
他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朱大姐,
“這個人抽的是三四。剛剛我想了一次,三四除以八起卦、三四大壯卦,似乎都不太對,除非……”
“除非直接左右數字分開,直接起卦。”伍舒揚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
簡明庶點了點頭,拿着判靈筆虛指着他在地上畫着的水墨卦象:
“上離下震,上雷下電,雷電咬合為噬嗑,噬為齧、嗑為合,噬嗑卦,寓意齧合……”
二人一同看向地上被啃得爛碎的朱大姐和白面大姐。
“如此一來……”
簡明庶憑着記憶,迅速将每個人的數字列在地上,都仿着朱大姐的卦象簡單起卦,得出卦象。
所有人抽得卦象都解讀一遍之後,簡明庶深深皺起了眉頭:
“這個繭世界,怕是大兇……”
伍舒揚問:“你是否也抽了簽。”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似的,層層疊疊還帶着回音。
簡明庶并未立刻回答,他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心慌眼花感覺又湧了上來。
頭重腳輕,他險些沒站穩。
這種一反常态的不适感覺引起了簡明庶的注意。別的不說,身體素質他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他原本就喜好單人帆、攀岩甚至自由跳傘這樣的極限運動,再加上繭世界裏各種極限推理、熬夜、和高強度運動的錘煉,不僅能磨砺意志,也給了他一個矯健結實的身體。
不說頭昏氣短、頭重腳輕,平時接連處理幾個繭世界,對他來說就像出門遛個彎兒那麽簡單。
自從進了這個石室之後,這種胸悶氣短的感覺,實在是太過于突然,就像是室內的空氣一點點被抽幹了一樣。
簡明庶以手揉了揉太陽穴,定了定心神,發現伍舒揚灰冷的眸子盯着他。
這個對視只持續了不到一秒,伍舒揚微微低頭,側過身子,佯做是不經意的掃視。
他的唇尖像神明精細雕琢過一般,精致又恰到好處。全是銳角的唇尖顯得冷漠疏離,在晦暗不明的光裏格外打眼。
簡明庶輕輕多瞟了一眼,這才握着判靈筆,信手将地上一個卦象圈了出來:
“這是我抽的。”
上坤下離,明夷卦。離為日、坤為地,日落入地,為明夷。有日薄西山,局勢艱難之意,
嚴重點,甚至可以說是性命垂危、将行就木。實在算不上什麽好卦象。
伍舒揚有一絲低落,他沒說話。
“不過。我抽得的是八三,按梅花易數,爻除以六,動爻應該是五。” 動爻,別稱是洩露天機之卦象,從中可以探知些許未來的走勢。
簡明庶迅速将明夷卦的第二橫改了改,明夷卦變做了水火既濟卦象。
“上坎下離,舟楫濟川之卦,還不算特別絕望。只是,事成之後仍需審慎。”他盯着地上畫了一片的卦象,這麽自語道。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出都出不去,什麽希望都是白搭。
簡明庶環顧了一圈,莫名的有些兩腿發軟。他不想失态,扶着石牆,随意靠着坐下,接着思索其他的逃生之法。
伍舒揚隔了些距離坐着,修長的手臂随意落在支起的膝上。他背着昏黃的光,整個身影被拉出了沉郁的孤影。
奇怪的是,簡明庶越是想厘清思路,腦中越是一團亂麻。頭重腳輕的感覺襲來,他感覺到血液沖上太陽穴的撞擊聲被無限放大,一下一下沖擊着腦海。
簡明庶感到有些窒息。
“你不舒服?”伍舒揚輕輕蹙着眉頭,他輕輕動了動指尖,卻什麽都沒指:“臉很紅。”
“是麽。”
簡明庶随口答應着,悄悄摸出了照邪鏡看了看自己的面色。的确雙頰緋紅,像喝了二兩桃花美酒。
鏡子中,他的元神波光流轉,發出耀眼而絢爛的光芒。
簡明庶悄悄挪了個向下的角度,鏡子中映出伍舒揚的右肩頭。
他的左肩魂火是綠色。尋常人兩肩和頭頂上各有一團陽火,應是紅黃到炫彩不等。綠色的魂火,簡明庶還是第一次見。
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元神,只看到一些紫色缭繞的霧氣攀上他的右邊肩頭。
簡明庶感覺迷迷瞪瞪的,像是很累很困、下一秒就要睡着一般。
甚至,奇特的魂火和紫霧這種奇景都沒法兒讓他打個激靈。他強打着精神,以手撐住身體,不動聲色地收了鏡子,再擡頭之時,視野都有些發黑。
初入這間密閉石室之時的閉塞感覺重重襲來,他勉強掃視了一圈,思索着究竟是為何忽然心慌氣短、頭暈眼花。
他的耳邊開始響起似有似無的耳鳴聲,尖尖的擾得人心煩。氣短感覺越來越嚴重,他強行大口呼吸了幾次,卻更加頭重腳輕。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好像被人悶在口袋中,一點一點失去氧氣,如何張口都無法呼吸。
像無數雪花紛至沓來,不由分說将人整個掩埋的窒息……
“這門……”
這種窒息感覺,讓他腦中靈光乍現、瞬間茅塞頓開。
這屋子密閉,壓根就不是給活人呆的,可供進出的門,也絕不會是“生門”。
他想明白了這種不适感的原因,也想明白了逃生之法,奮力擡手指了指,卻立刻失去了意識。
他甚至來不及看清伍舒揚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明白了自己的明示。
簡明庶斜靠着在石牆,整個身子松弛下來,像一張曲線講究的弓。他伸着修長的腿,黑風衣随意拉開,襯衣被平肩拉開,隐隐露出白皙瘦削的平肩。
微瀾的黑發柔軟地覆在額上,整個人像是睡着了一樣安詳——如果忽略簡明庶怪異微紅的臉、和緊皺的眉頭不計的話。
伍舒揚輕輕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地看着簡明庶。他沒聽清簡明庶的最後一句話,更不理解他為何忽然昏倒。
他不願觸碰陌生之人,隔着些距離,輕輕開口喊他的名字。
毫無回應。
伍舒揚眼神微變,他極快速地掃了簡明庶一眼,又環顧了四周一圈。這是一間嚴絲合縫的密閉石室,剛剛燃過一場較大規模的火。
一個有些可怕的念頭爬上了心頭。
他遲疑地伸手,探了探簡明庶的鼻息。
微弱到幾近停滞。
他立即以掌心覆上簡明庶的心口。
緩而悠長,像清晨懶散的鐘。
他的心髒力不從心的掙了幾下之後,沒了動靜。
停跳。
稍稍早些時候,長樂和劉中回了半山腰的小木屋。素秋端着木盆,站在院中晾曬着衣物,劉中坐在木桌旁,焦慮地敲着桌子。
長樂站在鐵鍋前面,拿起勺子攪了一攪,還是看起來像白嫩豬蹄的“蘿蔔湯”。他嘆了口氣,不知為何,這湯看得他非常倒胃口。
“我說,”劉中敲着桌面,繃着身子坐在桌邊:“你是拿定主意住這裏了?”
“對啊。”長樂随口答道。
劉中很是煩躁,他開始用短短的指甲摳桌上的木頭痕。這聲音讓長樂極其受不了。
“行了,你想說什麽?”長樂問道。
劉中稍稍壓低了聲音:“我是覺得,這個地方邪門的很。不管我們是住木屋還是住村寨,就不該分開。住一起,相互好有個照應。”
“要我是你,就從不會這麽想。”
長樂背着劉中,胡亂攪和着吊鍋裏乳白色的湯汁,他學着簡明庶的語氣,懶洋洋地說:“你沒聽過,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裏麽?”
“雞蛋?”
這個比喻讓劉中非常不舒服,好好的活人,怎麽就成了雞蛋。
“你好好想想規則。”長樂提醒道,“第一條,躲開主神屠戮,存活七天,還記得麽?”
他将鐵勺挂在鐵鍋上,轉身看着劉中,嚴肅說:“你那天說的很對,這個世界本來就很不公平,和創世主神對壘,我們的勝率很小。唯一的勝算,恐怕就在這第一條上。”
劉中沙啞着聲音問:“怎麽說?”
長樂指了指他的左手,劉中下意識将手心翻開,是三條黑紅色的血痕。
“這就是我們的勝算。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