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弦的回響[加注釋]
次日下午。
酆都大學裏的某間教室。
簡明庶坐在最後一排,手上不住疊着素秋留給他的信件,百無聊賴地看着講臺上的鲲鵬。
或者,在大學校園裏,應當改稱他為“郁教授”。
這位郁教授看起來儒雅斯文,戴着銀絲圓眼鏡,收放自如地在講臺上走來走去,侃侃而談。
這堂課是多數人頭疼、唯恐避之不及的《大學物理》。
因為這位“郁維坤”教授,酆都大學的物理課和其他學校不同,堂堂爆滿。簡明庶提前了十幾分鐘到,只搶到了最後一排。
快開始上課的時候,陸陸續續還有人進來,所有過道都站的滿滿當當。
簡明庶總是奚落鲲鵬,這些人,都是沖着顏值來的,不是沖着學識來的。
果不其然,鲲鵬課本上的物理知識沒講多久,就開始放飛自我,東拉西扯,從上古傳說講到波江座超級空洞。
學生們看起來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聽他東拉西扯,甚至比聽課都更起勁兒。
“……人類總是相信自己的感知,看星便是星、看天也只是天。卻忽略了,視覺、聽覺甚至思維,只是大腦受到刺激傳遞的信息。”
“也許星星不是星星、天空也不是天空,也許我們真的都泡在缸中,腦後插着層層電纜,卻以為自己活在真實的世界中。從這點意義上說,我深刻建議《黑客帝國》納入中小學必看範圍。”
學生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
鲲鵬單手撐着講臺,跟着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有些蜷曲的頭發彈出好看的弧度。他的神情舉止,看起來很像簡明庶。
他将整個教室掃視了一圈,有力地控制住了課堂氛圍。
“這點,古人比我們做得好。比如《大荒經》中,提到燭龍,說他‘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風雨是谒’。這個思維就厲害了,你看到的晝,不是晝,也許只是燭龍睜開了眼;你感受的風,不是風,也許只是燭龍的嘆息。”[1]
“這個寫燭龍的人,若是活在現代,應該是弦理論的擁趸。只是,他沒想到,他所用的基礎能量弦,有點太大了。”[2]
鲲鵬故意停了停,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又引得學生一陣哄笑。這次的笑,是對他可愛表情的褒獎。
“我們看龍是龍,看星是星。也許龍不是龍,是風是雨、是晝是夜;也許星不是星,是數萬年之前的嘆息——在宇宙中奔跑了一萬多年,才來到你的眼中。這樣想想,看星星,還真是浪漫。”
鲲鵬停了停。相信此時,有不少女學生,在他淡棕色的眼眸裏,感受到了萬年之前的浪漫星光。
“就像我們本堂課讨論的,既然可以假設一切物質都是由弦構成,只是由于震動的‘頻率’或者‘方式’不同産生差異,弦構成基礎粒子、粒子構成萬物。那麽世界、包括燭龍、包括你我,甚至包括‘思維’,是不是我們認知的樣子?”
“說不定,我們這樣坐着,我講你聽的場景,在高維生物看來全然不同。也許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們都是震動的弦。而這堂課,只是琴弦上,一段曼妙的回響。”
簡明庶低頭,他怕鲲鵬看到他臉上戲谑的笑容。
明明站在臺上侃侃而談什麽物理、什麽宇宙的,就是整間教室,最不合理的存在。
“教授!您的意思是,會有高維生物,也就是外星人存在麽?”
鲲鵬沒有直接回答。他低頭笑了,下巴舒展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你還在看山是山!”人群中有個女生直接反駁道,“你怎麽就知道外星人或者高維生物不是弦的震動的另一種形式?”
鲲鵬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誠如這位同學所說。如果弦理論的假設成立,不僅外星人、鬼怪、上古之神,甚至一個個的平行世界,都只是基礎粒子的不同形式罷了。”
“如果我們參透這其中的奧秘,那麽能不能反向行之,抓住一個個人‘思維’的回響,逆向構成其他的物質,比如:一個個獨立的世界。”
“那就成創世神啦!”一個男生抖機靈道。
學生一陣哄笑。
鲲鵬泛起一個笑容,他的眼神躲在厚重的鏡片背後。
“那,又有何不可呢?”
下課鈴無情地中斷了這堂玄之又玄的物理課。
多數的學生像退潮的海水,呼啦啦就湧出去了,只留下零星幾個,一邊慢慢騰騰地收拾着課本,一邊饒有興味地打量着郁教授。
簡明庶耐心地轉着手頭上素秋給的信件,等着最後幾個拖拖拉拉的學生也走出了教室,他這才漫不經心地走到第一排,散漫地倚在課桌上。
“喲。”
鲲鵬正在收拾教案,聽着這聲懶洋洋的招呼,擡頭看了簡明庶一眼。他的眼鏡上,折射出半圓狀的光斑。
他低下頭,淡然說:“沒大沒小。”
這幅淡然反應讓簡明庶心頭一喜,看來今天來得巧,恰巧碰上海神鲲。
這點喜悅剛剛點亮他的心尖,卻見剛才斯文雅致的鲲鵬抱着書下了講臺,随手将他肩膀一搭,假裝不滿說:“怎麽跟爸爸打招呼呢?嗯?”
……原來是風神鵬。
和神話傳說中一樣,鲲鵬什麽都好,就是個精分。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3]
《莊子》裏面,關于他的精分說的太婉轉,讓許多人沒想明白。實際上,這句翻譯成大白話就是:鲲鵬一體,雙重神格,在海裏是海神鲲,乘風而上是風神鵬。這個古神,是個實打實的精分。
海神鲲雖然穩重沉着,可惜風神鵬既不着調、也不靠譜。
直到現在,這倆神格依舊打得不分上下,生生沒分出主次來。
“啧。”簡明庶頗為嫌棄地白了他一眼:“喊鲲出來,今天是有正事兒。”
“見爸爸就不能談正事兒麽?”
簡明庶用盡了洪荒之力才把要不住翻白眼的沖動抑制下去。
新時代接班人,要有涵養。
他拉起一個自己都覺得無比虛假的笑容。
鲲鵬假裝嘆道:“還是小萌庶可愛,軟軟甜甜。四五歲的時候,你才這麽丁點兒大,臉蛋兒白嫩的像糖霜大福。次次我回家,你軟軟的撲過來,跟個糯米豆沙包似的,還會奶聲奶氣喊‘大鵬爹爹’——”
“打住。你得餓成什麽樣,看什麽都是吃的。”
“我說的都是實話。”
鲲鵬刻意裝作惋惜的樣子,繼續說:“可惜啊,小萌庶長大了之後,成天不着家。寧願出去攀岩都不回家看看我這孤寡老人,還對爸爸的關心如此冷漠,讓我好傷心,好難過。”
“我攀岩跳傘,不是邀請過您麽?這不是您自個不去麽。”
鲲鵬一臉嬌弱地捂住心口:“小萌庶,勿要欺負老年人。我身子虛,暈了碰瓷你,你是要砸鍋賣鐵呀。”
“有病治病,大學裏就有附屬醫院。”
簡明庶心裏的白眼已經翻上了天,真是流年不濟,好不容易來一次,還遇上不着調的鵬大爺。
“還有,別嘴瓢了,胡喊什麽‘小萌庶’。”
鲲鵬忽然仔細看了他一眼。
眼鏡後,鲲鵬的眼神一瞬間寒冷起來,漆黑的像無月的夜空。他迅速拉下了臉:“你在哪裏沾染的髒東西。”
“什麽?”
“你的元神。”鲲鵬說。[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