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隔日。
兄弟二人乘一輛馬車,一路出城,上了蓮花山。
本朝聖人李姓,自稱是老子後裔,拜道人雲瀾為國師,終日學道、言道、煉丹、修行。上行下效,上至天潢貴胄,下至貧民百姓,無不信奉道教。道人地位尊貴, 修仙修道風氣經年繁盛,故而本朝內教派衆多,蓮華宮便是其一。
灘塗城外的這一座蓮花山本名叫雞爪山。因山中風光秀美,終年雲氣缭繞,,被視為悟道修行的福地。故而幾十年前,由朝廷出資,村民修建,樹了一座精美絕倫,恢弘大氣的蓮華宮。雞爪山故而得名蓮花。宮主雲瀾坐鎮帝京從不在宮中,蓮華宮實際的掌事便一直由其師弟雲翳擔當。
自蓮華宮建立至今,每年的上元,中元,下元三節,雲翳都會開壇做法。但凡疑難雜症,生老病死,只要是他認定的有緣人都會得蓮華宮所賜的丹藥。有病之人食之病除,無病之人得之可返老還童,延年益壽。而從蓮華宮建立至今日,雲翳的樣貌幾十年未變,故而,如今蓮華宮在灘塗人心中便是個神仙福地。而雲翳,便是這神仙福地上最靈驗的神仙。
這雲翳既然是“神仙”,行徑便常常古怪。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貧民百姓,他一視同仁,從不區別對待,獨獨對仇家青眼有加。每年都會光明正大的出入仇府幾次,賜藥賜物不勝枚舉。可以說,仇家能有如今的富貴,有一半緣由是仇寅攀上了蓮華宮的雲翳。而這仇寅占人田産,奪人洲灘。家中常養許多打手,動辄扣人毒打。實則是個潑皮無賴。衆人暗地裏咒罵,只道神仙也眼目不靈,令惡人當道。雲翳卻置若罔聞。
雲翳身着藍色道袍,沒有戴冠,顯得一張臉更加年輕稚嫩,一雙眼睛精光四射,看起來頗像一個故弄玄虛的頑劣少年。玉成暗暗的想:難道真的如傳說中那樣,神仙長生不老,這雲翳其實已經有幾百歲了?鳳孫在雲翳面前卻是中規中矩,不肯有半分的失禮。雙方簡單寒暄了幾句,鳳孫便問道:“幾日前拜托仙長的事,可有答複?”雲翳只拿眼睛看玉成,搖頭含笑不語。玉成被他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毛,求助的看向鳳孫。
鳳孫再問:“竟是無法?”
雲翳笑道:“舍他其誰?”
鳳孫的神情看起來頗為動搖,“我總不能明白白知道,又眼睜睜看着,卻什麽都不做。”
“無為而治,順其自然。”雲翳爽朗大笑,“聖人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多言多敗,多事多害。無為也而無不為也啊,哈哈哈”
鳳孫面色沉重,玉成一頭的霧水。
回城的路上,鳳孫只低頭沉默不語,神情所有所思。玉成追問了幾次無果,再不敢問。只得安慰道:“還望鳳孫莫要憂慮。此處不通還有旁處。”
鳳孫似被點醒,眼神突然一亮,“阿兄說的沒錯。”鳳孫跳下馬車就往書院跑,玉成連忙令車夫調轉車頭。鳳孫遙遙的擺手,“阿兄回去等着我,三日後我定然歸家。”
鳳孫頭也不回的走了,玉成靠在車側壁上暗暗琢磨:看鳳孫的表情,一定是要發生什麽大事。到底是仇家要有大劫難,是鳳孫要有難?還是劉氏亦或者仇寅陽壽無多?到底什麽大事?玉成左思右想,終究把自己排除了。他遙遙看了一眼鳳孫遠去的背影。從鳳孫這裏實是無法知道原委了,只能從旁的地方打聽。
隔日,玉成特意起了個大早到暖春閣給劉氏請安。劉氏正拉着鄭家的七娘子描花樣兒。瞧見玉成進來,笑意融融的迎起身來,“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我兒今日可是來的又早又巧。”
玉成笑道:“阿娘莫不是又做了什麽新鮮吃食?”
劉氏把他手一拍,“就你是個有口福的,”說罷往鄭家七娘哪裏一努嘴,“七娘子早起熬了長生粥,真是又香又軟又糯。我兒快來喝一碗。”
玉成依言坐下來喝了一碗粥,又同劉氏說笑了一番,才轉彎抹角的問道:“阿娘近日多不在家中,莫不是仇家有何大事?”
劉氏訝異的看了一眼玉成,玉成心裏一驚,“難道真有大事?究竟何事?要不要緊?”
劉氏拉着他的手拍了拍,笑道:“就知道瞞不住你。果真是要緊的大事。阿娘原本也打算今日同你說了。”
玉成心內更是忐忑:竟然真是有大事。他正襟危坐,緊張的看着劉氏,只見劉氏将鄭家七娘子往玉成身邊輕輕推了一下,“阿娘早已經同鄭家提過親了,不日就為你同七娘子成親。”
七娘子嬌羞的低了頭,玉成懵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七娘子出身好,長的好,對玉成又是青眼有加。玉成沒理由拒絕。加之上一段時間的接觸,心下覺得鄭七娘溫柔娴淑,實在是難得的良配。故而玉成真心歡喜起來。
劉氏那裏出來,玉成內心的不安沖淡了些許,面上帶了幾絲喜色。他摸了摸胸口,戴了多年的蓮子,許還可以送給七娘子做個信物。又想,那原本是鳳孫送于自己的,再送他人或恐不妥。再想,卻是笑了,自己身無長物,如今那一件不是鳳孫“送”的?遂打算回去在自己近幾日積攢的物件裏挑一個出來送給七娘子定情。
轉過假山遇見了仇寅,仇寅同仇學富邊走邊聊。玉成立在一旁施禮。仇寅笑道:“我兒這一臉喜色究竟為何啊?”
玉成羞赧道:“阿娘說要為我娶親。”
仇寅點頭,“鄭家七娘子溫柔賢良,堪為我兒婦。”
仇學富亦道:“實在是大喜事,屆時咱們府上又可以熱鬧幾天了。”玉成對仇學富的心情頗為複雜。一面因為他是仇府的管家,手段計策都了得;另一方面仇學富是知道他身份的,每每見他都皮笑肉不笑,陰陽怪氣。他厭惡仇學富又懼怕仇學富,卻也不敢得罪他。只得諾諾的說“同喜同喜”。仇學富又笑着對仇寅道:“如此一來,阿郎也借機放松幾日,沖沖今日來的晦氣。”
玉成心中一驚,擔憂問道:“不知阿耶可有何煩心事?兒願為阿耶解憂。”
仇寅拍了拍他肩膀,嘆氣搖頭,“還不是新洲的那一塊地。”
玉成對此事略知曉。江中渡江四、五裏的地方,倆年前突然新漲出一塊洲灘,足有千餘裏。仇家趙家争奪不休也足有二十幾個月。玉成心道,難道鳳孫所說的大事乃是這件?仇寅又道:“這新洲,我們仇家預納了多年的錢糧,原該是我們的。那趙缵納聲稱新洲靠近他的老洲,合該是他們趙家的。偏這趙缵納同姚縣令親戚,我們一時争不下這新洲哇。”
玉成憤憤不平,“這新洲離我們仇家地界近,離他們趙家地界遠,如何就該算他們趙家的?”
仇寅欣慰道:“我兒也不必氣憤,且不争在一時。如今你要大婚,只管把心思放在喜事上。許這喜事一沖,晦氣自然就散了呢?屆時,這洲灘之事就迎刃而解了。”
仇學富也附和,“正是,正是。”
一提喜事,玉成又滿心歡喜起來。他小心翼翼的試探,“除了此事,阿耶近日可有別的安排?”
仇寅略一思索,道:“再過幾日左右,便要放糧,放糧過後為父要帶我兒下各洲各灘收租收蘆。”
玉成心中激動起來,有爹有娘有兄弟姊妹,如今馬上就要娶妻生子,再将仇家的事務熟習一邊,他的人生真真開始美好起來了。玉成的喜色流于言表,“敢問阿耶,鳳孫可要于我們同往?”
仇寅搖頭笑道:“他終日只會讀書,要他去做什麽?”轉身又不經意的問道:“今日如何未見鳳孫?”
玉成失望道:“鳳孫昨日上了蓮華宮。”
仇寅不動聲色,“他可是又替雲翳仙長抄什麽勞什子經文去了?”
玉成思索了一下,“并非如此。他似是有甚麽要事求着道長,卻是不肯對我言明。”
仇寅必以為然的哈哈一笑,“莫要理他,小孩子心性。”
作者有話要說:
鳳孫所求的大事,其實和玉成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