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審訊

謝策是被一陣劇烈的嗆咳聲驚醒的,他一睜眼就看到王胖端着藥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向導。

那向導原本清秀的臉此刻擰成了一團,臉色鐵青,額頭青筋崩起,坐起來捂着嘴咳得死去活來。

“你又幹啥了?”謝策揉了揉通紅的兔子眼,問王胖。

“沒呀,我就給他喂藥。這位也太嬌氣了點吧?”五大三粗的王胖顯然不是個細致的主。

“你他媽不知道灌慢點啊?這是個人,又不是頭牛!”謝策頭疼不已,真是連睡個覺都不安生,連忙扶着那快咳死的向導,照着他背由下往上拍着,力道恰到好處。

那向導在謝策的幫助下,一口将嗆進肺管子裏的藥液咳了出來,總算又從王胖的手底下撿了條命回來。謝策見他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這才松開了他背後的手。

那向導恢複得倒快,就半日的工夫,精神就好起來了。他用手擦了擦嘴邊的藥液,溫文有禮地對着謝策拱手:“多謝好漢救命!”

雖然這向導重傷初愈又幾天沒洗臉,大伏天裏,身上的汗味、血腥味、膿液的味道也是讓人一言難盡,但謝策并不怎麽反感,因為他自己天天在靈堂守孝也好不到哪裏去。

細看之下,這人身形修長,眉眼生得特別好看,自帶一股從容淡定的溫和氣質。

謝策現在雖成了土匪頭子,但也算是個文武兼備的翩翩公子,他随着師父聶如蘭走南闖北十幾年,見識和眼力都非凡俗之人可比。

他為這向導診治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人身體強健,正常情況下呼吸緩慢有力,雙手都有粗繭,似乎是個幹慣了粗活的人。但他手指特殊部位也有繭子,那些可都是練劍或者刀才會磨出來的,說明此人應當是個武道高手,起碼不會比謝家寨中那幾個堂主身手差。

“先別忙着謝我,你不過是個囚犯,我還犯不着專門為你生了什麽菩薩心腸。我留着你命只不過是因為我有問題要問你,否則我才懶得出手。”謝策強行将自己的目光從那向導的臉上摳下來,雙手背在身後,雲淡風輕地道。

“你想問什麽,問吧。反正被抓進了土匪寨,即便出去了也會被認為是叛節。”那向導倒是很識時務,也站起來,往後退了一點,站在離謝策六尺之外。

這個距離可以讓謝策聞不到他身上難聞的味道,他自己也可以很好地觀察眼前這個極高的男人。

謝策完全沒在意那向導的動作,轉頭看着他問道:“你叫衛楠?”

“是。”

“你身手不錯。”

衛楠聽到這句話,低下頭道:“皮毛功夫。這世道這麽亂,不會點拳腳,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謝策不接他的茬:“據陳聾子手下的情報,這次攻打謝家寨是你一力促成,甚至為了說服縣衙派兵,還自告奮勇當向導。說你對這朝天山地形熟悉。”

衛楠看着謝策,眼神沒有一點畏縮:“是的,我幼年曾經迷失在這山中,走了幾天幾夜才走出去。這朝天山有幾條道,有幾處險,我都知道。”

“哦?”謝策語氣裏都是好奇,但實際上他對衛楠的過往一點興趣也沒有:“既然你熟悉朝天山,為什麽還一頭帶着部隊紮進了陳聾子的陷阱?我可聽說了,軍隊裏有朝天山附近的人,他力阻你這麽做,但你還是堅持要往那西邊山道走。”

謝策見衛楠一聲不吭,臉上也毫無愧疚之色,似乎造成縣衙剿匪軍隊二十人被俘虜這件事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謝策緩緩逼近衛楠:“被俘虜後,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逃掉。但你連反抗都沒做,直接就被帶進山來了。”

謝策看着衛楠眼睛,似乎想從裏面看出點什麽:“你似乎是很想被擄進山寨,為什麽?”

衛楠避開謝策銳利的眼神,又往後退了兩步:“我三天沒洗澡了,離我這麽近,你不嫌熏得慌嗎?”

謝策不給他避開的機會,上前捏住衛楠的右手腕:“你若是不說,我便把你丢到新兵庫去,你說離開了我的這院子,會不會立刻有人來結果你的命?”

衛楠任由他捏住自己的手腕,低下頭嘆息一聲服了個軟:“唉……求你不要這麽做。”

謝策見他放軟姿态,便松了他的手腕:“那你就告訴我,山寨內和你接應的人是誰?你進來的目的是什麽?”

謝策以為衛楠是要妥協了,沒想衛楠接下來的話讓他直接失去了本來就不多的耐心:“我是想要進山寨來,但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麽,也沒什麽人是我的內應。”

謝策徹底被激怒了,他想一掌把這不知好歹的人拍死,暴怒地舉起右掌,卻又停在了空中。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強行控制住體內的怒意,将右掌放下,轉身出了柴房,似乎再跟衛楠多說一句都嫌費勁。

衛楠看着謝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又聽見謝策在院中怒吼:“王胖!将柴房裏的人給我扔到新兵庫去!”

衛楠被王胖帶到新兵庫去了,一路上王胖還在想:謝老大腦袋又進水了嗎?要這半瘟不死的衛楠去新兵庫,就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還能指望把他磨練出來當個悍匪?

不過他的謝老大正在氣頭上,他是不會去觸他黴頭,多這麽句嘴的。

謝策回到自己房中,草草沖了個澡,總算把一身疲憊和汗臭給沖沒了。他還在為衛楠的事發愁,現在人是送到新兵庫去了,魚餌已經備好,就等着大魚上鈎。

反正謝策也沒打算從衛楠嘴裏套出那個內鬼來,即便衛楠說出他的名字,那人還可以說衛楠是空口無憑栽贓陷害他;若是被自己抓住他殺衛楠滅口,那就證據确鑿了。

沒辦法,現在自己勢單力孤,若是沒有十足的證據,不會服人心。

可惜因為謝策在山寨沒有根基,他這魚竿不結實,只怕魚餌折了,大魚也跑了。

缺乏心腹人手,是謝策最頭疼的事情。他在房內驢拉磨似地轉了半天,豁然開朗:誰說他的魚竿不結實了,他的魚餌可是個隐藏高手,那想吃他的大魚只怕一時半會兒咽不下去,還會被紮了嘴。

謝策想到這裏,心情也輕松了,躺在床上懶懶地喊道:“三丫頭,給你哥弄點吃的來,餓死老子了!”

就這樣過了四五天,謝策在自己小院內除了吃飯就是睡覺,要麽就翻翻醫書。新寨主接任儀式自有錢串子去操辦,他就樂得清閑。

他倒是過得不錯,衛楠就不那麽好過了。連續幾天日頭都很毒,但新兵庫的訓練并沒有因此落下。他很快就從一個小白臉曬成一塊黑炭,而且身上的傷口也疼癢得厲害,不過好在都要愈合了,除了疼癢,也沒有什麽危險了。

讓人意外的是,大家眼中這個文弱的書生,并不像看起來那般弱。任何訓練他都不落下,竟也不比那些軍隊裏的精銳們差。

他已經連續兩日拜托前來給他送藥的王胖,向謝策表達歉意,希望謝策能放他出新兵庫,他願意跟謝策府內的丫鬟仆婦們打下手。

謝策聽到王胖的轉述,嘴裏磕着瓜子,眼睛一刻都沒離開手裏的醫書:“我還當他是塊硬骨頭,沒想到這麽娘們唧唧的,大男人還想着做丫鬟仆婦們的活。不用管他!”

王胖尖着爪子,小心翼翼地從謝策面前的瓜子籃裏抓了一小把瓜子,順着謝老大的話說道:“就是!好歹是個男人,拿刀不比洗衣服做飯有面子嗎?但他可不一樣啊,畢竟是個讀書人,這回可吃大苦頭了……”

謝策轉頭一看王胖磕着瓜子一臉笑意的模樣,伸腿就踹了他屁股一腳:“你他媽還有臉吃瓜子,醫術倒退成什麽樣了?讓你洗個傷口都洗不幹淨。你要是聶如蘭的徒弟,早晚得被他打死!”

王胖揉揉屁股讨好地笑道:“你師父他看不上我,我想做他徒弟人家還不要呢。還是謝老大你天賦高,把聶如蘭的醫術和武功都學到手了,老寨主在天之靈也該瞑目了。”

“學到手,還早呢!我現在也就是在配給他老人家提鞋的境界。”謝策說完,心中有些感慨,扔了手中的瓜子,專心致志地看起醫書來。

謝策年幼時,遇到了號稱“魔醫”的聶如蘭,他之所以得到這個稱號,倒不是因為他是什麽魔教中人,而是他有三魔:醉心醫術成瘋魔,癡心武學致心魔,還有最後一個最為世人津津樂道:他對已故的心愛之人念念不忘,不舍得下葬,竟然将她的骨灰随身帶着,走到哪帶到哪,每晚還抱着睡覺,被人稱為情魔。

聶如蘭性格孤僻本無意收徒,是老寨主拿着棍棒逼着八歲的謝策在他房門前死皮賴臉跪了三天三夜,聶如蘭不為所動。老寨主最後沒辦法了,拿着一把殺豬的大砍刀架在謝策脖子上,對聶如蘭道:“反正這兒子是白來的,你若是不收他為徒,我就一刀砍了他得了!”

聶如蘭這才打開門,看着瑟瑟發抖的謝策,伸手将他從地上抱起,飄然離開了。從謝策八歲拜他為師,如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四年。

這十四年中,聶如蘭帶着他走遍了天下,将自己渾身的本事毫無保留地教給謝策。好在謝策天資聰穎,年紀輕輕竟将聶如蘭一身的本事學去了七八成。

本事是學到了,但這十四年來,謝策回謝家寨的日子加起來兩只手都數得過來。老寨主臨死前傳信給謝策,讓他回謝家寨繼任寨主。

原本謝策是對毫不熟悉的土匪寨主沒興趣的,但聶如蘭在他收到信後便告訴他:“你我師徒到此分手吧,從今往後你不必跟着我了。若是有緣再見,我發現你醫術退步了,我便打斷你的腿。”

聶如蘭對謝策的教養和老寨主如出一轍,簡單粗暴,毫無溫情可言,導致原本該長成文氣少爺的謝策,硬生生變成了個土匪。

“師父啊,如今這謝家寨亂得跟一鍋粥一樣,理都理不清!我還不如跟着你四處逍遙呢!”謝策嘆了口氣,眼下心煩得根本看不進去一個字,幹脆丢下醫書自己給自己捏起太陽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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