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審判
“黃雀”謝策呆了一下,右手扶住受了刀傷的衛楠,左手一記匕首甩出,釘在了那“螳螂”的背後,三尺長的匕首沒入了“螳螂”的黑衣之內,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被魚貫而入的王胖一屁股撅倒在地。
“狗日的,老子弄死你!”王胖嘴裏罵罵咧咧,一邊毫不客氣跟捆豬一樣,把那“螳螂”給捆起來了,又随手抓了一塊破布死死塞住他的嘴。
大魚總算被釣上來了,謝策的腦子這才艱難地轉動起來:
“他……他剛才竟然為我擋刀了!”
“他為什麽會替我擋刀?是想讨好我?”
“老子還以為他很厲害,沒想到真的是皮毛功夫,他還真一點沒誇張啊!”
……
他雖腦子慢,手卻不慢,十幾年的行醫生涯,促使他幾乎不用思考就快速點了衛楠的穴道為他止住了血。
那一刀極其狠辣,幾乎将衛楠的肚子貫穿。屋內太暗根本看不清傷勢,衛楠傷重不便挪動,謝策大喊在那邊暴揍內鬼的王胖:“別打了,火折子!快!點燈!”
燈亮了,謝策這才看清衛楠腹部的傷,雖然那一刀極深,但并未傷到內髒。謝策吊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他對衛楠是有點愧疚的,他利用衛楠來釣內鬼,衛楠不僅沒有怨恨他,反而幫他擋了一刀。不論衛楠出于什麽目的,給謝策擋了一刀是事實,謝策無法否認。
他正要掏出身上的創傷藥給衛楠上藥,右手就被衛楠給捏住了。
衛楠臉色蒼白地盯着謝策,聲音有些無力,眼神裏都是祈求:“帶我走!”
衛楠看着他的樣子,心跳幾乎都漏了一拍:“明明是大男人,為什麽眼神可以這樣……這樣讓人想疼惜?他說這話,倒是像書裏的才子佳人想要私奔一般……”
他有點慌亂,掙脫了衛楠的手,連忙道:“別說話!先給你治傷”
衛楠暈過去了,謝策将他攔腰抱起,腦子裏混沌成一片,連王胖都沒叫上,抱着衛楠就回寨主府了。
寨主府西廂房空屋,謝策已經将衛楠的傷口包紮好,趁他還沒醒,又親自打了水給他擦洗身體。謝策這樣做倒不是想抵消一點內疚感,而是整個寨主府除了王胖和他,老的少的全是女的,做這些都不合适。
王胖将內鬼捆得結結實實丢到柴房去了,又從新兵庫叫了幾個軍漢來看守,便去了西廂房。
“喲,良心發現,還是愧疚難消?我還以為你利用完這書生就不管他了呢!”王胖進門進看見謝策正在給衛楠穿衣服。
“少廢話,要不是你粗魯得跟野人一樣,老子堂堂謝家寨寨主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至于做這些下人的活嗎?”謝策給衛楠穿了一件自己的薄衫,幫他系好衣帶,轉身道:“去把那些醉鬼給我叫醒,就說老子中午要在演武臺開大會,審內鬼,祭奠老寨主!”
“這衛楠還沒醒呢,你不等他醒了去對質嗎?”王胖問道。
“他沒傷到要害。這人身體強壯得很,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對了,我給他開了藥方,你抓好後交給仆婦們煎去。”謝策遞過來一張藥方交給王胖,正要轉身出去,又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跟王胖說了一句:“王胖,你說得沒錯,這人娘們唧唧的,不适合舞刀弄槍。”
“啊?”王胖顯然沒明白謝策的腦回路,心道:“上一句還說他很強壯,下一刻又說他不适合舞刀弄槍……”
離新兵庫不遠的地方就是演武臺。謝策懶散地坐在椅子裏,陳聾子、李癞子、錢串子以及他們手底下的金剛已經圍着臺子站好了。
臺子中間,一邊跪着衛楠,一邊跪着一個蒙面漢,正是半夜在新兵庫想要滅衛楠口的“螳螂”。
衛楠雖然年輕力壯恢複快,但畢竟是重傷,跪在太陽底下有些難受,不停地擡手擦着額頭的汗,也不知是熱出來的,還是疼出來的。謝策看在眼裏,揮手讓王胖給他一把傘,又給了一張小凳子。
“衛楠雖然帶頭攻打山寨,但念在他為我擋了一刀,便賞他坐着吧!”謝策道。這一句雖然是說給衆人聽的,其實也是說給謝策自己聽的。有了這個理由,謝策就不會亂想自己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對一個俘虜懷柔起來。
李癞子上前一腳将“螳螂”踹倒,粗暴地拉下王胖套在他臉上的面罩,嘴裏還罵罵咧咧:“吃裏爬外的東西,讓老子看看你是哪個堂下的?”
“這不是張麻子嗎?”錢串子手底下的另一個金剛失聲叫了起來。
“還真是你狗日的啊!”李癞子推搡着張麻子,“謝家寨是有多對不起你,你要勾結官府來圍剿我們?”
張麻子被李癞子推得倒地,忍受着雨點般的拳打腳踢,一聲不吭。
“好了李堂主,別那麽激動嘛。你看我們錢堂主多淡定,這張麻子還是他堂下金剛呢,人家都沒着急。”謝策揮手制止了李癞子,“別下死手,還沒問出東西呢,要是被你打死了老子可認為你是他同夥啊!”
李癞子頓時住手了:“寨主您說這話~不打他不就是了麽!”自從謝策答應給李癞子治療他的癞子頭後,這李癞子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成了謝策一條聽話的狗。
錢串子并非像謝策說的那樣不吭聲,而是自從他發現被抓的內鬼是張麻子後,他張口就結巴住了,而且結得很嚴重,到現在都還沒憋出第一個字,憋得滿臉通紅。
陳聾子吃屎都趕不上熱的,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旁邊的人不停地給他比劃,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楚場上的狀況。
謝策站起來對着張麻子道:“你為什麽要去殺衛楠?”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反正老子大仇也報了,死也要死個光明磊落!”張麻子雙手被捆在背後,艱難地坐起來,吐出了一顆被李癞子打掉的牙齒:“老子不叫什麽張麻子,老子大名曹林!八年前,我去當兵,回來後發現妻兒老小一家人都被你們謝家寨的土匪給殺了!只是因為謝亮那老賊看上我老婆,我老婆不從,他一怒之下帶人就殺了我全家!”
“我回到家中,早已是物是人非……”每次下山打獵都兇悍無比、被抓被打從不曾掉淚的悍匪張麻子,竟然流淚了。
“老子恨謝亮老賊,更恨你們這些土匪!便化名張麻子混入了山寨,憑着一身在軍營摸爬滾打出來的硬本事終于坐到了金剛的位置!”張麻子說到這,看了一眼錢串子,錢串子差不多已經背過氣去了。
“原本計劃跟官府裏應外合讓謝家寨徹底覆滅,誰知道,誰知道這縣衙文書竟然他媽的耍老子!”張麻子惡狠狠地盯着衛楠,“你竟然不按約定,帶着人一頭紮進了陳聾子的陷阱!老子明明早就跟你說過了……”
衛楠聽他說自己,并不否認,也不想狡辯什麽,任由他說下去。
“雖然圍剿失敗了,但謝亮也死了,哈哈哈……老子大仇得報了!”張麻子瘋狂地笑起來,“可惜沒能滅了你們這一寨的土匪……爹,娘,玉娘,等着我,我這就來找你們了!”說罷就要一頭往旁邊的石柱撞去。
力大如牛的悍匪張麻子拼死一擊,力道少說也有千斤,謝策硬是在張麻子的頭快觸上石柱的時候,用一只右手抵住了他的頭。
張麻子尋死失敗,跌坐在地:“你……你竟然……”他驚駭于謝策的力量如此之大,同時又不明白謝策為何不讓自己自盡。
在場的土匪都被謝策這一手給震懾住了,錢串子那一嗓子也終于嗷出來了,竟然還不結巴了:“天殺的張麻子!”
在場的事情不用耳朵聽也明白發生了什麽,陳聾子總算趕了趟,站起來嘆道:“我的乖乖,寨主力可撼山啊!”
李癞子被帽子捂出的汗瞬間蒸發了,後背一陣陣發涼:幸虧當時在老寨主靈堂前自己沒有過分放肆,不然真的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自己那點功夫,在謝策面前還真不夠看的。
只有衛楠如一個老和尚一般,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你想死,我不攔着你,但不允許你在這裏死。我爹這些年來是做下了不少殺孽。父債子償,我本該向你謝罪,但他也因為你攻打山寨而死了,兩清了。你走吧,從此以後謝家寨再也沒有張麻子。”謝策右手離開了張麻子的頭。
衛楠的老僧入定被謝策那句“父債子償”給打斷了,他擡頭定定地看着謝策,嘴裏輕輕說了一句:“父債子償?嗯,是應該這樣。”
在場諸人都被謝策的決定驚呆了,他們沒想到謝策會這麽容易就放了張麻子。
“寨主,不可放虎歸山,張麻子對寨子裏的可部署熟悉得很,放他下山豈不是将謝家寨的布防大白天下?”李癞子勸阻道。
張麻子冷笑一聲,看着謝策,眼睛裏沒有一絲懼色:“你要麽現在殺了我,要不就等着我再次攻上取你們狗命!”
謝策揮手讓兩個人将張麻子帶走:“将他帶下山去,不可為難他。張麻……曹林,我等着你攻上山來,到時候我再與你公平一戰!”
“寨主!”李癞子還想再勸阻,謝策轉頭打斷了他的話:“兄弟們,我們為什麽當土匪?因為這世道太亂,當權者的只知道争權奪勢搶奪地盤,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老百姓吃不飽肚子,只有上山當土匪!但是,我們曾經是窮苦百姓,難道我們當了土匪還要去為難其他窮苦百姓嗎?”
“我們該做的是殺不義之人,劫不義之財!從今以後,出去打獵只能劫貪官污吏與大奸大惡之人,若是誰再敢劫窮苦人家,做出欺男霸女之事,寨規處置!”
謝家寨現在大多數土匪要麽是田地被占走投無路的平民,要麽是不願再替當權者濫殺無辜的軍漢,極少那種天生兇惡之徒。
除了老寨主帶出來的那一批真土匪,随着世道日漸艱難,越來越多活不下去的農民被迫上山當了土匪,真沒多少人願意繼續像以前那樣攔路打劫,不問貧富,一律雁過拔毛。
“寨主英明!”李癞子帶着衆匪激動地響應。
“他說啥了?什麽英明啊?”陳聾子非常不識時務地冒出了不和諧的聲音。
錢串子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他已經一句都喊不出來了,跟了自己八年、幾乎同吃同住當兄弟一樣的人竟然是內鬼,這打擊實在夠大,只怕錢串子從今以後很難完整地說完一句整話了。
“姓謝的,大話說得好,老子祝你好運!”曹林被拖着往山寨外走去,又回頭對衛楠道:“衛秀才,老子心計不如人,失敗了心服口服。不論你的目的是什麽,只怕也未必能事事如你願!”
衛楠似乎根本不在意曹林的怨言,反而對着他遙遙拱手行禮。
“散了吧,明天早上聚義堂議事!”謝策揮手将衆匪遣散了。又走到衛楠面前,道:“我不知道你進山寨的目的是什麽,給你一句忠告: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我不要再回新兵庫。”衛楠不接他的話,反而得寸進尺地提起了要求。
謝策冷笑了一下:“你怕是忘了吧,首先你是個俘虜,其次你自己身上還有很重的嫌疑。你覺得你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嗎?”這人自己身上的嫌疑都還沒有洗淨,竟然就開始提要求了,這世上怎麽有這麽不要臉的人?
衛楠見他怒了,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請你不要這樣。我只是個讀書人,新兵庫的軍漢們排斥我,搶我吃食,不給我睡覺的地方,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我好歹替你擋了一刀,放我出來,哪怕做最粗笨的活,我都願意!”
謝策沒想到衛楠竟然會說這麽一番話,詫異地看着他,猜不透這番話是衛楠的真心話,還是他的計策?
明明自己覺得這人是個隐藏的高手,但他在面對曹林的刺殺時确實又身手一般;他滿手的老繭說明了他是個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卻又偏偏連被排擠這種事也忍受不了。
謝策還不知道衛楠進山寨的目的,照這樣看,他一定要求出新兵庫,難道跟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有關系?謝策當即決定将計就計,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你就在我府邸跟丫鬟仆婦們打下手吧!”
衛楠這才松開了謝策的衣袖,低頭向謝策行禮:“多謝寨主!”
謝策盯着他看了一眼,看不出任何不妥之處,便道:“你還是住西廂房吧。雖然你是下人,但我屋裏可全是女仆,你自己就住個單間吧。”
“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比在看不到的地方要好。”謝策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