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疑心
衛楠見他終于肯吃飯了,這才有了一絲笑容,等着謝策吃完飯,收拾起碗筷便回廚房了。
謝策抹了抹嘴邊的青菜葉,很好奇衛楠為什麽從來不和他一起吃飯,難道背着他,衛楠吃了什麽和他飯菜不一樣的東西嗎?
他趁着衛楠出去,輕手輕腳地下地,慢慢挪到門邊,卻只看到衛楠慢慢地在井臺邊洗着碗,什麽也沒吃。
“難道,他把所有的吃的都讓給我了嗎?難怪他臉色那麽差……”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哪裏知道亂世之中一碗白米飯和一碗青菜的珍貴。
衛楠為了能讓謝策吃得有營養些,幾乎把他能想到的辦法都想了。他養父在村裏惡名昭著,借糧是別想了,他只得想辦法弄到銀子。
偷搶不是他想取的道,他便白天趁着謝策睡着,把自己的字畫拿出去賣了。
可是亂世之中又有多少人能慧眼識珠呢?一上午,他只憑借着“新奇、出彩”的風格,換得了貴人兩個銅板的賞賜。
他用這兩個銅板換了一點米,一點菜,只夠謝策這個病號吃一頓的。“看來我還是得上山打獵,這樣也可以讓他吃得好些。”衛楠心道。
這一天,一向粗線條的謝策都在暗中觀察衛楠:這一天中,衛楠一次也沒有進過食,只是喝了四次水。
晚上,衛楠伺候謝策吃飯還是很簡單,一個素菜加一碗白米飯,平日謝策都不屑一顧的飯菜,被他一點異議也沒有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
“衛楠,我吃飽了,我睡了。你也早點睡。”謝策假裝不經意間将匕首放到桌上,轉過身去就開始打呼嚕了。
衛楠卻不為所動,等了足足有半個時辰,要不是謝策有足夠的耐力和耐心,他幾乎就在這半個時辰中真的睡過去了。
衛楠蹑手蹑腳起身,走到謝策跟前輕輕拿起那兩柄匕首,身如鬼魅般閃了出去,将房門帶上了。
不用說,第二日,謝策便吃到了肉。這一晚,衛楠運氣特別好獵到了一頭野豬。可是謝策發現衛楠仍然舍不得吃肉,把肉都給謝策吃了,剩下的野豬肉都被衛楠埋到雪地裏,看來他是打算長期這樣虧待自己下去了。
“衛楠,我吃不下了。”謝策将手裏吃了一半的飯菜遞給衛楠,“都七日了,我身上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那些殺手走了嗎?”
“他們非常謹慎,一部分人撤走了,還剩了幾個盯梢的探子在本地隐匿。”衛楠道。“你若是不想打草驚蛇,便等着探子一并撤去;若是你想徹底滅口……我便去殺了那幾個探子。”衛楠接過謝策手裏的碗筷,道。
“你能敵過他們嗎?”
“盡力一試。”衛楠臉色蒼白,明顯是沒有好好吃飯導致的。
“衛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謝策終于打破了那句“不問不疑”,非常不守規矩地問了一句。
“你救過我那麽多次,我救你一次不是應該的嗎?”衛楠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謝策完全看不清他說的是不是真實想法。
衛楠這回答滴水不漏,認真算起來謝策也救過衛楠兩次了,人家知恩圖報救自己一回也是應該的。
“可是……可是,哪有救命之恩這樣回報的?自己餓肚子,把吃的全讓給我,還不想讓我知道……”謝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比起衛楠在這樣艱難的逆境中對自己萬般的保全,自己那兩次随便的援手又算得了什麽救命之恩?頂多算是舉手之勞。
只要衛楠沒有說破,謝策就不能當面拆穿:“你為了給我吃飽吃好,根本沒有吃飯!”這是衛楠想要隐藏的秘密,謝策怎麽會如此不識好歹去破壞別人一番好意?
對謝策好的人很多,可是像衛楠這樣,用命去對他的人,不多。
衛楠見謝策不說話,低着頭臉色不太好看,便放下手中的碗筷,走過來摸了摸謝策的額頭,低聲道:“你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有些想……想山上的兄弟們了。對了,你不要去跟殺手硬碰,探一下底就回來。”謝策連忙收拾起自己臉上的戚然之色,露出了一個非常勉強的笑容,看着衛楠的眼神都變得柔和了。
衛楠覺出了謝策的不正常,但摸也沒有摸出什麽問題。他是武道高手,自是懂些醫理的,但根本達不到謝策那樣的水準。“你真沒事的話,就好好休息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聽你的。”謝策不想讓衛楠看出自己的心思,說完就真的聽話地躺到床上去了。
謝策今日的異常,衛楠始終有點放心不下。于是他并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守在謝策身邊,等到謝策發出了細致綿長的呼吸聲,他才蹑手蹑腳出去了。
“衛楠對我這樣好,我要拿什麽去還?”謝策并沒有真的睡着,聽到衛楠落鎖的聲音,他在心裏默默細想與衛楠相識以來的種種。
衛楠一門心思帶着一群軍漢撲進謝家寨,除了吓死了老寨主,實際上對謝家寨沒有起到任何危害,反而讓自己這個新任寨主獲得了十九個精銳,讓自己在山寨站穩了腳跟。
他說了要找人,卻只向丫鬟仆婦們打聽,莫非只有丫鬟仆婦們才認識這個人嗎?這些丫鬟仆婦都是老寨主的人,有的跟了他幾十年,若是要打聽老寨主身邊的人,還得是年歲久遠的事……
謝策腦中突然清明起來:“莫非,他是在找我嗎?周楠……衛楠……難道真的是他?”謝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周楠當時把我放在朝天山腳下,自己引開追兵後再也沒有了蹤跡。我跟随師父找了十幾年都沒有找到,朝廷也說了世子死于暴亂……”
謝策一下子坐了起來,這麽多年來,他沒有找到他的楠哥哥,朝廷也沒有找到,而是宣布世子死亡,另擇太子。雖然謝策一心不願相信周楠真的死了,但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擺在那,只是謝策一廂情願不願承認罷了。為此,聶如蘭還曾把他打了一頓。
聶如蘭收他為徒,并非是怕了老寨主一刀把他砍死。而是因為他知道謝策的身世,受故人所托來教導謝策。他帶着謝策走遍天下,是因為謝策要找他的楠哥哥。
每一次滿懷希望的尋找都變成了失望,面對樁樁件件鐵證如山的事實,除了沒有親眼見到周楠的屍身,謝策一丁點周楠還活着的理由都找不到了。可是他從小就是癡人,比他師父聶如蘭還癡,打死都不願相信楠哥哥死了。
在他又一次撒癔症拉着聶如蘭去尋找“新證據”時,忍無可忍的聶如蘭把他結結實實打了一頓,告訴他,如果還不承認周楠死了,就把他逐出師門,從此不許再叫他師父。
謝策妥協了,他被逼着親口說下“周楠死了,從今以後我都不再找他了。”的承諾,聶如蘭才放過他。
“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們再不願承認也沒有用……你師娘死了二十年,我雖日日帶在身邊,但我可從沒有不願承認她故去的事實。謝策,你是擔負國仇家恨的人,誰都可以癡,你不行。我不要求讓你變得冷血無情,但我希望你做個冷靜客觀的人。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不負所托,完成他們的心願。”聶如蘭一向甚少跟謝策講什麽道理,都是棍棒相加,所以他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謝策至今都記得。
“并非我又癔症了,師父,這次……這次是真的!衛楠他真的就是周楠!”謝策再也沒辦法躺下去了,他起身穿好衣服就想出去找衛楠,他一刻也不想耽擱,只想衛楠親口告訴自己,他就是周楠!
他伸手去拉門闩,門外的鎖聲“哐啷”一響,才将他拉回了現實:衛楠将他反鎖在屋裏了,若是他不想拆了衛楠他爹的家,就只有老老實實地等衛楠回來。
謝策頹然坐到了床邊,想了想,又走到衛楠的書桌前,想在他的手書中找些蛛絲馬跡。
可惜衛楠的桌案跟水洗過一樣,幹淨得比這只剩四面牆的家還一覽無餘。謝策除了找到幾張不知道什麽作用的符紙,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與周楠分開時,周楠十二歲,他七歲。如今已經過去了接近十五年,周楠若是真的還活着,已經是個二十七歲的青年了。謝策看不出來衛楠的具體年齡,也從來沒問過他到底多大。
少年人長大後面容總是變化大的,謝策當年是個小胖墩,誰知道如今長成了個又高又瘦的潇灑公子了。周楠若是活着,會長成什麽樣呢?他小時候就很好看,謝策從來沒見過哪個小孩有周楠那麽好看的,如果能長大,想來也不會醜。
衛楠也很好看,一張臉精致到不像真人,可是他與周楠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周楠那時是小少年,稚氣未脫,沒有太大男女之別,他的那種好看可以用“美”來形容;但衛楠卻是個成年男子,他的好看是帶着男人的陽剛,用“美”來形容并不貼切,而應該用“俊”。
衛楠的“俊”是謝策從未見過的,李癞子那張可以橫掃謝家寨的俊臉,在衛楠面前根本不夠看的。
周楠對謝策百依百順,從來沒有冷臉相對的時候;衛楠卻對謝策總是漠然相對,時不時還會用話擠兌他,無視他。
兩人唯一相同之處,是都對謝策真心實意地好。
謝策坐在床上耐心地等待衛楠,誰知道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天色已經暗下來,衛楠都沒有回來。
謝策開始擔心衛楠的安全,他雖然帶着兩把匕首出去了,但那些殺手又豈是好對付的?謝策拼了命尚且只能逃出來,并且身受重傷,衛楠會不會已經遇到危險了?
謝策又等了一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再也坐不住了。他在衛楠的箱子裏找了一身黑衣穿上,起身用暴力徒手将衛楠他爹家的門給拆下來了,一閃融入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