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失蹤
謝策身壯如牛,經過衛楠七八天的精心照顧,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受傷的腿還不太能用力,不過已經不妨礙他行走了。
他剛摸出門,還沒走到老槐樹下,就看見王胖氣喘籲籲地朝他跑來了。
“謝老大……我終于找到你了……老子還以為你死外邊了呢!寨子裏都準備給你辦喪事了!”謝策失蹤這麽多天,當晚房內又有打鬥痕跡和血跡,不用想王胖也知道謝策這次遭了大難了,鐵定受了重傷,嘴上雖然一點也沒客氣,卻立刻上前一把将謝策扶住了。
“你他媽就沒盼着我點好,老子死了你孝敬誰去?對了,你怎麽找到我的?”謝策有些驚訝,他還擔心謝家寨的兄弟們遭到那些殺手的屠殺,沒想到王胖竟然直接找到衛楠家來了。
王胖見謝策凄慘的模樣,腿也瘸了,不知道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傷,毫不猶疑地蹲下身來将謝策背在背上,邊走便道:“是衛楠讓我來接你的!說來話長,我邊走邊跟你說。”
當晚謝家寨寨主府邸衆人被殺手迷暈,第二日王胖醒來才發現他們的寨主半夜被人劫走了。謝策房內除了打鬥痕跡和幾灘血,什麽都沒留下。
他當即跟李癞子等三個堂主報告,謝家寨便派出好幾撥人分頭尋找謝策的下落。找了好幾天也沒有一點線索,王胖正擔心謝策遭遇不測時,他收到了衛楠的書信。
那封信是直接丢到王胖屋裏的,上面寫着:謝策無礙,在我家養傷,請立即去接他,并轉告謝寨主:剩餘殺手已清理幹淨,請安心。
“對了,他還單獨給你留了一封信。我沒敢拆,放在你書房了。”王胖背着謝策氣喘籲籲地往山上去。
謝策一聽王胖這麽說,便斷定衛楠起碼是沒有受重傷的,要上朝天山給王胖送信花費的力氣可不小,重傷員是無法辦到的。而且他也不能使用“靈犀傳書”給王胖發的信,因為那玄術的收信方也必須會這個玄術才行,謝家寨中沒有一個人能有這本事。
他花大力氣送信去朝天山上托王胖下來接自己,為什麽不直接回來跟自己開門?
“胖子,你為什麽不把他給我的信直接帶在身上?你他媽是要急死老子嗎?”謝策心急如焚,他隐約覺得,衛楠大概已經猜到自己在懷疑他身份了,所以才這樣急着離開。
衛楠臨走前,謝策那般失态,以衛楠的聰明與警覺,他難道會察覺不出來謝策起了疑心?
“老子找你都找瘋了,一看到你有下落什麽都顧不上就沖下來找你。信又不會長腿,你回去看,那信還能跑了嗎?”王胖将謝策往身上托了一下,防止他滑下去。
“你懂個屁!老子覺得蹊跷得很……你他媽快一點,老子要知道他寫了什麽。”謝策拍了一下王胖的肩膀催促他。
王胖滿臉都是汗,背着謝策這麽一個大漢爬山,自然是累得氣喘籲籲。他一邊抹着汗,一邊罵道:“你當老子是畜生啊,還能讓你策馬奔騰?”
謝策沒有心情跟他貧嘴,心裏急得火燒火燎,他很想知道衛楠是不是在信裏坦誠他的身份了:他會不會沒膽子當面承認,所以寫了封信來試探自己的反應?
真是急驚風遇到慢郎中,謝策心裏越是急,王胖越是慢,他實在太胖了,又背着個謝策拼命往山上爬,沒猝死已經不錯了。
謝策聽王胖喘得跟拉破風箱一樣,從他背上跳了下來,落地的瞬間腿上的傷一陣撕裂地痛。謝策龇牙咧嘴地一手撐在累到話都說不出的王胖胳膊上,顧不得檢查一下腿上的傷是不是在跳下來的瞬間撕裂了,便一瘸一拐地往山上飛奔。
王胖兩只手撐着膝蓋,還在後面喘氣,實在是喊不出來了。等他恢複過來才看見面前鋪滿白雪的石階上,一滴滴的鮮血從腳下往山上蜿蜒而去。
謝策沒有理驚喜地迎接寨主歸來的寨衆,一瘸一拐沖進書房把門“乒”一關就沖到書桌前。
拆信的時候,謝策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把信紙展開,只見一張薄紙上簡單地寫着幾句話:我無恙,君勿念。路遇故人,需處理一些要緊事,不能當面向謝寨主告別,望謝寨主勿怪。另,對方既已經找到謝寨主,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望謝寨主早作應對。
落款是衛楠。
短短的三段話,交代了衛楠想要謝策亟需了解的三件要緊事。既周到,又貼心,內容卻跟謝策一路上猜測的大相徑庭。
謝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捏着衛楠留給他的信開始思考:“沒有時間回來給我開門,卻有時間上朝天峰送信?衛楠,你到底在隐瞞我什麽?你做的這一切,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就在謝策幾乎已經确定衛楠就是周楠的時候,衛楠卻失蹤了。“如果衛楠就是周楠,他到朝天山找到我,卻始終不與我相認,難道是怕我會連他也一并恨上?”謝策心道,“所以他用盡全力對我好,只是想彌補我?”
若是如此,衛楠就太小看謝策這癡人了。他是恨護國公殺了他全家,奪了他的幸福生活,但他從來沒恨過周楠。
護國公竊國時,周楠不過是個稚嫩少年,只是被護國公利用來蒙蔽大齊皇室的一枚棋子。最後這枚棋子還成了棄子,被謝策連累着一路逃亡,至今生死不明,周楠又何其無辜?
“是了,你是護國公的世子,對護國公的殺手比我更熟悉,如此才有十足的把握一人殺掉剩餘的殺手。”謝策心裏一陣痛,“你猜到身份即将暴露,怕我怨你恨你,所以才急着幫我殺掉刺客,然後就躲起來不敢見我了?”
當年大齊皇帝偏信護國公,護國公一時權傾朝野,手握重兵。皇後屢次勸解皇帝不要那般偏信護國公,皇帝就是不聽。
為了制衡護國公,皇後提出了希望讓護國公世子進宮當太子伴讀,由皇家教養。
護國公怎麽會不知道這是皇家想捏個人質在手,以防自己篡位?要世子,容易。護國公子女衆多,随便挑了一個最不受寵、母親早亡的兒子便送入了皇宮。直到後來護國公殺入皇宮,皇後讓死士帶着周楠與謝策逃跑,也只是希望護國公會投鼠忌器,誰知道護國公根本不在乎周楠的死活,仍然下命令格殺勿論。
謝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可怕至極的念頭:“又或許……你接近我,逐漸取得我的信任,只是為了最後親手把我送給你爹,來緩和你們父子關系,換你一世榮華?”
不怪謝策如此猜想衛楠,他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十幾年,什麽樣肮髒的事都見到過了,有些人為了榮華富貴連父母妻兒皆可賣,何況他還知道衛楠這麽多年來過得很苦,可以說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如果能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有幾個人能拒絕呢?
人之所以有高尚的情操,是因為物質生活得到了保障;若是在吃不飽穿不暖随時都可能餓死凍斃的境地,有幾個人能高尚起來?
“不!不!他不會是這種人!”謝策發了瘋一般,兩眼通紅,拿着那張衛楠留給他的薄紙,一個字一個字地在裏面尋找衛楠不會背叛他的理由:
“我無恙,君勿念。”他聲音都在顫抖,念了衛楠給他的第一句話,“他怕我擔心他……第一句話就這麽寫,說明他是在乎我的感受的。”
“路遇故人,需處理一些要緊事,不能當面向謝寨主告別,望謝寨主勿怪。”謝策念到這裏,心裏剛剛放下去的疑慮又翻起來了,“明知道我不會相信這句話,為什麽不編個像樣的借口?”以衛楠那般重的心思,怎麽會編個這麽漏洞百出的理由?
要麽是他急着離開,匆忙中一時沒想到更好的借口,要麽是他連個像樣的借口都懶得去編。
只有不在乎,所以才懶得用心對待。很符合衛楠想要拿謝策去換取榮華的做法。
但若說衛楠想用謝策去換取榮華,他的行為卻都是矛盾的:謝策當時重傷成那樣,豈不是衛楠最好的下手機會?他為什麽要幫謝策躲避追殺,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讓謝策吃飽?他為什麽要通知王胖來救謝策,還在信中提醒謝策早作應對?
謝策像是在黑暗中前行已久的人突然看見了一絲曙光,心中的疑慮一掃而光:“是了,他怎麽可能出賣我?不管他是因為什麽而離開我,也絕不可能是要出賣我!”
想通了這一點謝策突然又恨起自己來:“我真是該死,我怎麽可以懷疑衛楠?他為了我差點連命都沒了,細心周到地照顧我……我怎麽可以如此疑他?”
謝策平日哪裏是思慮如此重的人?誰要是惹他懷疑了,殺之眼睛都不眨下,事後也絕對不會多想這人是不是不該殺。
可對方是衛楠,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很在意的衛楠。謝策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這樣在意過一個人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他那如鬥大的心也從沒揣測過一個人內心真正在想些什麽。
“我欠你太多……楠哥哥,你若是因我而有什麽閃失,我該怎麽才能贖清我的罪孽?”謝策将信紙覆在面上,身心俱疲地靠着椅背發呆。
他沉浸在思緒中,腿上的傷口裂開血流了一路都毫無察覺。還是氣喘籲籲王胖回到山上,進來才發現他的謝老大竟然思慮到物我兩忘的境地。
王胖不知道這幾天謝策和衛楠到底經歷了什麽,此刻謝策的狀況告訴他,千萬別在這時候問。
他默默地給謝老大的傷口敷上了藥,又給他重新包紮好,又叫三丫做了一些謝策愛吃的飯菜送進來,然後識相地滾出去了。
半日後,謝策叫來了王胖,将那個他長期把玩的玉佩交給王胖:“派人接觸一下東梁王,把這東西給他看。”
王胖接過那枚純白無暇的玉佩,問道:“若他問起,怎麽回答?”
“告訴他,要問的話,到朝天山來,我會親自解答。”謝策說完,提筆開始寫字。
他轉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王胖催促道:“去呀,還站在這幹嘛?等着給老子哭喪?”
王胖擔憂地看了一眼臉頰蒼白的謝策,一反常态地沒有頂嘴,猶豫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出門了。
謝策看了王胖的背影一眼,知道他在擔心自己的狀态。
王胖跟了謝策十多年,他最了解謝策的為人,即便是再困難的境地,他都沒有掉過一滴淚,總是給人吊兒郎當無所謂的感覺。唯獨這次。
謝策本是個無意于朝堂的逍遙客,一生最想要的,就是和相愛的人逍遙一生,浪跡江湖。若是護國公是個好皇帝,把大齊接手過去後,百姓過得比以前好,謝策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想要奪回江山。
但現在,不論是為了衛楠還是為了自己,他都必須要有所應對了。
他不擅長揣摩人心,既然猜不透衛楠到底是為什麽要離開自己,謝策便不猜了,只需要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想要怎麽對他就行!這便是癡人謝策的為人之道。
“我不管你到底是誰,不管你是否起過想拿我去換榮華富貴的念頭,我不會怨你怪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你若是想要榮華富貴,也只能由我來給!”謝策又拿出了衛楠給他的信,看了半天,将每個字的筆畫都印入了心裏,這才将信仔細收起來,貼身而藏。
是夜,一個矮胖的身影在王府管家的引導下,悄悄潛入了東梁王府。半個時辰後,一個身着便服,戴着鬥篷蒙了半張臉的男子便跟着那矮胖的身影又從王府後門悄悄離開了。
謝策對如今天下形勢非常了解,他雖在朝中沒有明面上的人,但在江湖中的人脈卻并不差,江湖與朝堂從來都不能完全割裂開,謝策要打聽一些事情還是非常方便的。
大齊王朝時,天下并非這般四分五裂,雖然謝策他爹重武輕文,導致護國公一手遮天,但那時王朝集權還是在皇家手中,百姓雖過得不算太好,起碼還是個安定和平的年頭。自從護國公竊國自居,實行分封制以來,諸王開始争奪地盤,大周土地烽煙四起,民不聊生。
東梁王有實力,更有結束諸王割據的亂世之意一統天下的勃勃野心。他東征西伐卻不敢舉起造大周王朝的反,只不過是差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由頭。謝策派人接觸他,對東梁王來說正是瞌睡的人遇到枕頭,一拍即合:謝策是大齊王朝的太子,若是此刻東梁王能夠以前朝太子為幟,打起複齊的名義起義,必定是民心所向之舉。
而謝策勢單力孤,即便有些江湖勢力,在朝中還有幾個肯心向大齊的臣子又能怎樣,只有和兵力雄厚的東梁王合作,才有可能完成推翻周皇的大計。
謝策是沒有退路,護國公也沒打算給他任何退路。即便他想退,護國公也不可能允許一個前朝太子活在人間逍遙。
為了國仇家恨,為了他師父那幫心向大齊的忠臣良将,為了他的楠哥哥,謝策不得不扛起那面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