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逢
這三個月,衛楠去了哪裏呢?
離東梁王軍隊大營十裏之外,有一個叫水陽城小鎮,鎮上只有一家客棧,而且還因為近年來刀兵連連而生意蕭條,小二無聊地拿着抹布打着桌上的蟑螂,心道:人都快餓死了,哪有剩飯剩菜,不知蟑螂是怎麽活下來的。
“別玩蟑螂了,公子的飯菜送去了沒?”一個面容俊秀,身材挺拔的道人走進店裏。
小二立馬丢掉手中的蟑螂,站起來笑道:“洛道長回來啦!飯菜早就送進去了,估摸着這會兒公子應該吃完了。”小二殷勤地問道:“洛道長您吃了沒?要不我給您上點您平日愛吃的?”
被小二叫“洛道長”的人,正是洛青山。他入玄清觀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是這世間碩果僅存的修真者。
他是衛楠的師父,衛楠那一身詭異的功夫和玄術,都是他所教。不過他只教衛楠最低級的玄術,因為曾經和人有約,他這輩子都不會暴露自己修真者身份的。
這些年來他一直四處雲游,十年前他走到了朝天山腳下,看到了十七歲的衛楠,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可憐的少年是故人之後,便收了衛楠為徒,每隔三五個月就會來教他武術和玄術。
“不必了,我去看看公子好些了沒。”洛青山說着就往樓上客房去,小二的聲音還殷勤地從樓下傳來:“您放心,您不在的時候我們都把公子照顧得好好的!”
不怪這小二如此殷切,實在是世道艱難,這洛道長一出手就是包了三個月的房,足夠養活他們這小客棧好一陣子了。
“弟子拜見師父!”正在房間內看書的衛楠見洛青山,立刻跪下來行禮。
“起來吧!”洛青山将身上的褡裢往床上一扔,鞋也沒脫就往床上一躺,一點為人師表的樣子也沒有。
“師父辛苦了,這一趟可有什麽收獲?”衛楠站起來看着滿面風塵的洛青山輕聲問道。
“小沒良心的,你師父跑這一趟不能使用玄術,可不容易了。你都不關心關心我,只問自己的事,真跟你娘一樣沒良心!”洛青山嘴裏一邊抱怨着,一邊從褡裢裏掏出了一個薄薄的信封,丢給衛楠。
他去了皇城的天機觀,天機觀是皇家道觀,觀主是他摯友,洛青山幫衛楠打聽的消息,全部來自天機觀。但那觀主并不知道洛青山修真者的身份,洛青山在他面前不能展示任何玄術。
衛楠一點也不介意他師父這個樣子,似乎習慣了一般。接住信便拆開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他思考了一下,對洛青山道:“天機觀的觀主說……皇帝有恙,卻沒說什麽毛病。”
“你看了半天就只想到這個?”洛青山無語了,坐起來看着他這恨鐵不成鋼的徒弟道:“他有沒有恙跟你有半毛錢的關系嗎?重點是現在朝中的格局!皇後太子國舅為首的太子一黨已經實際把持國政了,裴将軍的皇屬軍四下征戰,卻沒有快速有效地鎮壓下叛軍。太子一黨與皇屬軍已經有點互相看不慣了。”
洛青山又提醒道:“你若想此刻回宮是最好的時機。周憲沉迷長生不老煉丹術已經好幾年,快七十歲的人了,也老糊塗了。這些年他那十幾個兒女逐漸被太子一黨給清除幹淨了,就剩你這個‘故去’的兒子。他前些日子還跟天機觀主唏噓過自己老來膝下子嗣少。你現在若能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會在皇家會給你一席之地的。到時候你想做什麽,也可以放開手腳去做。”
“師父,我知道現在回去是最好的,可是……謝策他已經和東梁王舉旗起義了,我……我還是想去和他并肩作戰。”衛楠低下頭道。
“你在想什麽,衛楠?你卧薪嘗膽十幾年,吃了那麽多苦才修成如今的模樣,不按原計劃回去痛快複仇,就……就只想成全謝策那小子?”洛青山有些吃驚了,坐起來仔細打量着自己這個徒弟。
“當初我告訴你姜策可能在謝家寨,你便死活要我想辦法把你安排進縣衙當文書,硬是給你的策兒帶去了一批人手。你告訴我,只要确認他就是姜策,确認他過得好,你就聽我安排,回宮去複仇。你可還記得?”洛青山有些嚴厲地看着衛楠。
衛楠低着頭,可聲音裏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師父,複仇固然很重要;但是報恩也同樣重要,若不是當年的事,我早就死在護國公府了。我長到十二歲,沒有享受過人間半分溫情,只有謝策對我好。何況終究是我對不起他,我沒有護好他,才讓他這些年流落山寨吃了那麽多苦……父債子償,我欠謝策的。”
洛青山被衛楠的話打動了,嘆了一口氣,口氣不再那麽嚴厲:“當年的事,又哪是你一個小孩子可以改變的……你心疼你的策兒流落山寨,誰來心疼你呢傻徒兒?”
洛青山心裏一直很愧疚,愧疚他沒能早點找到衛楠。當初衛楠引開殺手後,躲進了一個農戶的柴房中。恰好那農戶兩口子無兒無女,見衛楠長得好,心生歡喜便留下他當了養子。直到衛楠十七歲,洛青山找到他,衛楠的地獄般的日子才算結束。
洛青山永遠忘不了第一眼看見衛楠時他的樣子:清瘦的臉,破爛的衣衫,偷偷躲在破屋後的柴堆裏,滿身都是傷,卻抓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洛青山知道衛楠的養父折磨他,想帶他走,可是衛楠擔心他走後,他養父會把他養母打死,便沒同意。
學會了武術和玄術的衛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養父可以随便欺侮的可憐少年,他可以保護自己和養母了。他一邊幹着粗重的農活養着這個家,一邊學着洛青山教他的東西,日子雖然過得很苦,倒也有了些盼頭。他要好好活着,學好本事回去複仇,去找他的策兒。
“我想過用最殘忍的方法去複仇,折磨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我找到了謝策,他……我終究是負了他的,若是能和他一起正大光明打進去,也是不錯的一種複仇方式。”衛楠道。
洛青山嘆了一口氣,道:“你和你娘一樣善良,可是也一樣愚蠢。放着捷徑不走,偏偏要去走最難的路。好吧,二十多年前,我就栽在你娘手上……”
“師父,能不能別說這段?”衛楠及時打斷了洛青山的絮叨。每次衛楠不聽他的建議,他便要把衛楠他親媽拉出來說一頓。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想去就去吧,年輕人在戰場上轟轟烈烈厮殺也是很快意的事。”洛青山憶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在戰場上馳騁厮殺過,為別人拼過命,“你既然這麽在乎他,為什麽不告訴他你就是周楠?”
“他若問,我會告訴他的。”
“若他一輩子不問,你便一輩子不主動告訴他?”
“是。師父,徒兒走了。還望師父保重身體!”衛楠對着洛青山行了一個大禮。
“要走就走,啰嗦!你師父我看起來比你還年輕,什麽保重不保重的……倒是你,下次不要再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了,血肉之軀竟敢跟十多個頂尖殺手拼,要不是你師父我剛好就在那不遠處,你這小命就不保了!”
衛楠當夜鎖了門就去尋那些剩下的殺手了。和謝策相處這幾日,他并沒有刻意隐瞞自己,謝策也大概猜到了衛楠的身份。衛楠不确定謝策會怎麽看待他這個幼年時的玩伴、現在的仇人之子。
趁着他們之間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衛楠必須快速解決殺手,讓謝策安全。否則一旦謝策認出自己,他很可能再也不願意接受衛楠,到時候衛楠想要再為他做點什麽都做不成了。
他與十多個武道高手厮殺了半天,終于憑借靈巧的身法與詭異的招式殺了那些人,自己也身受重傷,已經寸步難行。
他不能回去照顧謝策了,更不想謝策知道自己為他身受重傷。他用“靈犀傳書”給洛青山傳了信。洛青山趕到後本要立即帶他走,他卻死死拉住洛青山的手,非要洛青山去謝家寨送一封信。
洛青山拗不過他,用玄術和丹藥保住他的命,将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這才摸上謝家寨給王胖送了那封信。
這三個月以來,他在洛青山的照顧下傷已痊愈,但之前幫王胖子擋了一下,扭傷的腳沒有得到好好将養,一直在照顧謝策忙前忙後,錯過了最佳療養時間,腳骨頭都長歪了。
衛楠無法疾行了,走得稍微快點,就會看出有一點瘸。不過還好不影響他使用輕功。
洛青山說,若是要治好他的瘸腿,得打斷了骨頭,讓骨頭重新長好。衛楠沒有同意,他平時走路本就四平八穩,很少有疾行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他是瘸的。
他知道謝策在找他,也随時關注着謝策的消息。拜別洛青山後,他孑然一身投奔謝策去了。
東梁王大營外,謝策遠遠就看見了那個一身素衣的人。他聽到王胖來報說衛楠來找他的時候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看到了那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這才相信衛楠真的來了!
他快步沖上前去,一把抱住衛楠,一瞬間驚、懼、喜、怒多種情緒像是洪水猛獸般充斥謝策的腦子,心髒突突像要跳出胸腔,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他把頭埋進衛楠的頸間,像是野獸護食般死死鉗住了衛楠,決不讓他半分離開自己的機會。
衛楠被他這樣不要命地抱住,瞬間感覺胸腔裏的氣都被謝策給勒出去了,整個人被謝策死死箍住動彈不得,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在旁邊呆若木雞的王胖,拍了一下謝策的背:“謝寨主,松開!”
王二胖簡直沒眼看了,他不知道謝老大發了什麽瘋,衛楠就算是他救命恩人也不用激動成這樣吧!自己還救過他無數次呢,怎麽沒見他這樣對自己?不過……想想謝策要是真這樣對自己……王胖要吐了。
謝策被血氣沖得“嗡嗡”直響的腦子漸漸清明了一點,猛然聽到懷中人的聲音,感受到他似乎快被自己勒死了,這才喘着粗氣漸漸松開了緊緊箍着衛楠的雙臂。
待謝策情緒稍微平息一點,他終于看到了懷中人的窘迫。他松開了衛楠,用雙手捏着衛楠的雙臂,仔細地看着眼前的人:依然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眼神平淡從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你他媽去哪了?把老子鎖在家裏就不管了,嗯?”謝策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想他擔心他,茶不思飯不想,誰知人家跟沒事人一樣,氣不打一處來,對着衛楠就是一頓狂吼,聲音都是嘶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