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殇

“你是想把我餓死在那破屋子裏嗎?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負責任?你就是這麽對傷員的嗎?”謝策緊緊捏着衛楠的雙臂,發洩着三個月以來堆積的思念、擔憂、埋怨。就像是見到趕集回家的父母,發脾氣埋怨父母不帶自己同去的孩子。

衛楠胳膊被他捏得生疼,等謝策發洩完,這才慢條斯理地道:“謝大寨主,我哪裏沒管你?我不是叫王胖來給你開門了嗎?”

王胖見衛楠向自己投來求助的目光,立刻幫腔:“啊,對啊!謝老大,你這……真不怪……”

王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謝老大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發現謝老大眼睛都是通紅的,像是一頭發了狠的惡狼。謝策可是個土匪頭子,殺人不眨眼,他這股兇狠的樣子讓王胖心裏直發怵。

“王胖,你先下去吧,不用擔心我。”衛楠見謝策的樣子,想要安慰他一下,只好先把王胖支走。

王胖見衛楠這麽說,似乎挺有信心能勸好那發狂的祖宗,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王胖走遠了,衛楠這才将謝策死死捏住自己胳膊的手掰了下來,撩起袖子把胳膊伸到謝策面前:“謝大寨主,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如今又來給你效力,你就這麽對待我的?”

他修長勻稱的雙臂各有五個烏青的指印,正是謝策那土匪頭子發了狂後的傑作。

那烏青的指印映在謝策的眼中,瞬間便澆滅了他眼中的火。他意識到自己剛才太失态了!低下頭來鐵青着臉,默默将衛楠兩只胳膊拉下來,又把袖子給他放下來遮着那些痕跡,聲音終于不是咆哮了:“我……我是太氣了。你別介意。回頭我給你揉揉。”

衛楠見他那狗脾氣終于下去了,這才笑了下,也給他示軟道:“我趕了一天的路來投奔謝寨主,想問謝寨主收不收留?”

謝策見他笑了,心裏的歉疚才下去了一些,臉色也和緩了起來,強行壓制住內心見到衛楠的澎湃,嘴上卻不饒人:“我這可是打仗的地方,每天舞刀弄槍還要上戰場殺人,衛先生一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我拿你來幹嘛?當吉祥物嗎?”

“嗯,當吉祥物也不錯,至少有口熱飯吃吧?”衛楠伸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謝寨主請吧,好歹給我安排個住的地方,再賞頓晚飯。”

謝策真是對這個人無語了,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整整三個月,說不見就不見了,如今想來找自己就來了,自己偏偏還巴望着他能留在自己身邊,打不得罵不得,還整天給自己找氣受。

“我真的沒救了。”連發脾氣都沒超過一刻鐘的謝策被衛楠拉着往營帳走去。

謝策住的營帳可是全軍最高規格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寬敞又明亮。畢竟謝策可是前朝太子,東梁王樣子是要做足的。當晚,謝策安排衛楠睡在自己營帳的一個隔出來的別間裏面,被褥用具都是和自己是一樣的。

他對衛楠的不一般顯而易見,王胖隐約知道衛楠對謝老大很重要,但他完全不知道原因是什麽;李癞子和錢串子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衛楠這個曾經的俘虜,現在反而成了謝寨主的座上賓。

“出來吃飯了!”謝策對着別間喊了一聲。

謝策的飯菜不是和大家一起吃的大鍋飯,東梁王為了表示自己對謝策足夠的尊重,單獨給他指了一個廚子,他的飯食都是單做的。雖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卻也比大部隊夥食好太多。

如今,衛楠也享受上了這樣的待遇。

衛楠走出別間,來到飯桌前,看着眼前的飯菜咽了口口水,四菜一湯,有葷有素,搭配精致。謝策看着衛楠的樣子,知道他很少吃到這些好的飯菜,便拉着他坐下來,不停地給他夾菜:

“嘗嘗這個鲈魚……”

“這個牛肉是這廚子的一絕,特別好吃……”

“多吃點……”

衛楠沒吭聲,低頭默默地吃着,他吃得不快,也不多,卻每樣菜都嘗試了一下。謝策見他不說話,自己也不吭聲了,默默地看着衛楠吃飯,有些心疼:好歹也是天皇貴胄金枝玉葉的身份,偏偏從小就爹不疼娘不愛,就連飽飯都沒吃過一頓。

衛楠吃飽了,放了筷子,對着謝策笑了一下,但那笑卻看得謝策有些心酸:“确實比謝家寨的夥食好多了。謝策,謝謝你。”

謝策懵了,看着衛楠的眼睛裏閃着光,心都亂了,也疼極了:“不……不要謝我……你喜歡……就好。以後都和我一起吃吧。”

比起衛楠拼盡全力才給謝策的粗茶淡飯,這些精致的食物在謝策眼裏竟顯得那樣廉價。謝策聽着衛楠的謝意,滿心都是疼痛愧疚和憐惜。

他很想問衛楠這三個月都幹什麽去了,但在擡頭看到衛楠的臉的瞬間,他就把這個念頭放棄了。

衛楠的臉蒼白瘦削,吃飽了飯也沒有什麽血色,只有嘴唇還有點顏色。謝策聽着他的呼吸聲,急促而短,虛浮無力,和在謝家寨時的均勻綿長,強健有力無法比。

衛楠這人是謝策少見的生命力極強的人,在謝家寨接連兩次重傷,都是很快就恢複了,一個幹着粗活吃着粗茶淡飯都可以養得很強壯的人,如今卻連精氣神都不行了,這三個月衛楠若不是大病過一場,便是受過極嚴重的傷。

謝策手快過腦,他一把抓住了衛楠的手,在衛楠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抓住了他的脈摸了下去。

衛楠急忙把手撤回來,卻來不及了,謝策已經摸出他的脈息。他是魔醫的高徒,只要下指摸到了脈,他便什麽都知道了。

謝策看着衛楠蒼白的臉,見他瘦得鎖骨都突出了,衣領之間,隐隐還有些猩紅的傷痕隐在素衣之下……謝策聲音都在顫抖:“你……當時到底傷得有多重?!是不是……是不是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衛楠當時傷得有多重呢,如果洛青山不是修真者,就算是魔醫在場,也救不回衛楠的小命了。雖然他命是保住了,可是卻傷了身體的根本,如今也只是可以下地行走,要想恢複到他在謝家寨時的身體狀況,起碼要精心調養上一兩年。

“不必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衛楠見謝策傷心欲絕的模樣,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聲音也溫柔起來。起身走到謝策的面前,蹲下來看着謝策,右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落在了謝策的胳膊上,故作輕松道:“謝寨主這麽關心我,我實在是很不習慣呢!”

謝策卻并沒有像平日那般接他抛來的逗趣,自顧自地道:“也是,護國公的玄衣白菊豈是那麽好對付的……”謝策看着衛楠的臉,想到他為自己受的傷,心都在滴血。

玄衣白菊是周憲用東瀛異術培養的殺手組織,培養過程殘忍不堪,一百個裏面能活下來一個,其武功高強到也可以以一敵百。當年護送謝策的死士,便是在兩個玄衣白菊殺手的追殺中全軍覆沒,只剩一個陳聾子。

衛楠實在是沒想到這麽快謝策就知道了自己身受重傷的事,他嘆了一口氣,站起來緩緩道:“謝寨主不必心懷歉疚,我跟他們也是有仇的。即便不是為了你的事,我也會去殺了他們。”

他說的是實話,玄衣白菊明知道自己是護國公世子,也沒有對衛楠有過半分留情。若不是他逃到養父母家藏起來,或許早就被他們殺死了。

難得謝策沒有追問他跟那些殺手有什麽仇,衛楠也很默契地沒有接着解釋。

謝策完全明白了衛楠說這句話的意思,但衛楠沒有明說,他便不會追問。到了這一步,他們之間已經不再需要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謝策站起身來握着衛楠冰涼的雙手,将它們放在手心輕輕搓着,對衛楠笑了一下,卻比哭還難看,喉頭哽得發痛,低聲道:“那……以後,你不可這樣拼命了好嗎?若要拼命……叫上我……”

衛楠沒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它們貪戀着謝策手中的那點溫暖,笑了起來,點點頭道:“好!”

當夜洗漱完畢,衛楠正要睡下,謝策卻進了他的別間。衛楠看見謝策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自己,問道:“你怎麽了?”

謝策沒說話,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進來了。他沒有開口,臉色冷得吓人,太陽穴上那條疤痕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紅。他走到衛楠的床邊,突然伸手拉開了衛楠的衣領,露出了幾條長長的傷疤。

衛楠一把将衣領攏住,語氣冷硬:“謝寨主莫不是昏頭了,如此無禮。”

謝策的手被他打開了,便沒有再動衛楠,只是緩緩地蹲下來看着他,眼睛有些紅,眼中還泛着光,那是淚。

衛楠嘆了口氣,口氣緩和了一點:“謝寨主少年英雄,人中龍鳳,難道要在我面前來個英雄落淚嗎?”

“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還有傷口沒有好徹底。”謝策一反常态沒有頂嘴,用衣袖擦了擦眼中即将掉出眼眶的淚,然後用手捏住衛楠的手腕的脈搏,仔細為他把脈:“你不願,我便不看了。但是讓我好好給你把個脈,再給你拟個方子好好調養,行嗎?”

衛楠沒有說話,卻順從地由他把脈,另一只手輕輕搭上謝策的肩膀,像是小時候那般安慰着他。

此刻雖然已是陽春三月,但夜間還是有些冷的。當夜,謝策又給衛楠添了一些被褥。他是醫者,知道重傷初愈的人血虛,會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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