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兄弟
“洛兄,我怎麽管教弟子,你也要插手嗎?”聶如蘭可是世間一等一的武道高手,竟然在那姓洛的年輕人單手之下,雙手用力都抽不出那根棍子。
“不敢……徒弟嘛,是該好好管教,但哪能像你這般粗魯啊!孩兒們不懂事,你不會溫言細語地教嗎?看看,多漂亮的一個孩子,你一棍子打下去,皮開肉綻的,還能看嗎?”
那姓洛的啰裏啰嗦,聶如蘭似乎忍到了極限,想奮力抽出棍子,棍子卻在姓洛的手中紋絲不動。
聶如蘭怒極,只得撒手,冷哼了一聲:“你不要太過分了,管得這麽寬!當我稱你一聲洛兄便是怕了你嗎?”
“你別生氣嘛!不是我非要管,只是這小子是我徒弟的相好。你打壞他不要緊,我徒弟後半輩子怎麽辦?”姓洛的似乎還怕謝策死得不夠快,要用這種方法送他一程。
“什麽?你跟周楠……”果然,聶如蘭暴跳如雷,一手指着謝策像一個沖天炮一般炸開了:“傷風敗俗!老子滅了你!”說罷徒手劈向謝策。
他的手還沒貼到謝策的身,謝策就感覺腦子一暈,醒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在另外一間屋子。暴跳如雷的聶如蘭不見了,只有一個姓洛的笑盈盈地斜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謝策臉色蒼白到了極致,冷汗刷刷地往下流,在聶如蘭手下逃命的重生之感充斥着他的腦子,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這人是衛楠的師父。
“啧啧,看你師父粗魯成什麽樣,把孩子都吓壞了。”洛青山站起來朝着謝策走來,本想慈愛地摸摸謝策的頭發以示安撫,卻發現這孩子也太高了點。
于是為了不失長者身份,洛青山便踮起腳讓自己的視線與謝策齊平,柔聲安慰道:“不怕不怕,我是你楠哥哥的師父。你聽他說過吧?有我護着你,你師父不敢把你怎麽樣。”
謝策這才醒過神來,對着洛青山便拜倒:“見過洛……洛前輩。”
洛青山哈哈一笑把他扶起來,仔細地看了看謝策,道:“真是個好孩子,與我徒兒真是天生一對!你來京城是來找他的嗎?不錯!有情有義!”
“洛前輩……我……”謝策被洛青山一頓誇,頓時愧疚不已,洛青山要是知道他把衛楠傷成那樣,還想着自盡謝罪,還會這般誇他嗎?
“別擔心你師父那個老古董。你好好在這屋待着,等我去說服他!”洛青山拍拍謝策的肩膀,笑了笑,轉身出門去了。
謝策看着洛青山飄然而去,心裏嘀咕:“這真是楠哥哥的師父嗎?怎麽跟他描述的樣子不一樣?”謝策不僅覺得洛青山那張過分年輕的俊臉與自己想象中,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模樣相差甚遠,連性格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穩重,“這麽跳脫的師父,是怎麽教出楠哥哥那般心機深沉,又穩重大氣的徒弟的?”
洛青山走了,謝策心有餘悸地坐下來。他一步也不敢出房門,生怕下一刻聶如蘭就會出現來質問自己。
謝策對聶如蘭的恐懼簡直是刻在骨子裏的:看見他師父的身影都忍不住打顫,看到他師父的臉便會吓得話都說不清楚。這都源于聶如蘭十幾年如一日的非打即罵造成的。
聶如蘭脾氣暴躁性格古怪,一生除了他的愛妻,對誰都粗暴,對誰都沒什麽耐心。當年他肯收謝策為徒,也是因為跟太子太傅李京澤打賭輸了,才被迫收下謝策的。當然也不能指望聶如蘭對謝策有多溫柔,多耐心。
聶如蘭經常丢一本醫書給謝策,讓他三天看完并倒背如流,還要抽問裏面的意思,如果有一項說錯了,不是罰謝策蹲馬步,就是罰舉鐵鎖,一罰就是一整天。
聶如蘭是醫者,非常了解謝策身體的極限在哪裏,只要不折磨死謝策,便能罰多重罰多重。
盡管聶如蘭狠心,但謝策在他如虎狼般的教養下,年紀輕輕便醫術精湛武藝高強,精通兵法謀略,完全是為大齊複國打造的一把好利器。
聶如蘭是大齊遺老,和前太子太傅那幫人一樣雖身在大周,卻心向大齊,總是期盼謝策能将大齊光複。所以他一時無法接受謝策竟然和周憲的皇子暗通款曲。
洛青山走了好一會兒,謝策還在顫抖,他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了,不管洛青山能不能說服聶如蘭,自己是打死都不會放棄衛楠的:“如今我長大了,如果師父當真還像當年一樣把我往死裏打,我就反抗……反抗不了我總可以逃跑……我可以潛進明王府,把他偷出來帶走……朝天山回不去,就浪跡江湖……”
好在洛青山及時出現,否則謝策那過度豐富的想象力能把他自己吓傻。
“洛前輩,我師父……他原諒我了嗎?”謝策一把抓住洛青山的衣袖。
“放心,你師父只是脾氣比較急躁,還能真打死你嗎?你們這些當小輩的啊,總是不懂長輩的心……”洛青山拍了拍謝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下來,“他同意你和衛楠在一起了。但是有條件,那就是等你複國後,衛楠不得出入朝堂。”
謝策一下子松了口氣,開心地道:“這是自然,就是楠哥哥想,我也不同意……我舍不得他再操勞了……”
洛青山上下打量着謝策,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會疼人的……我也有條件。我徒弟現在身在宮內處境危險,你這臭小子不可再給他添麻煩。像昨晚那種事,只此一次。再有下次,他不舍得揍你,我替他來!”
謝策的臉“刷”就紅了,繼而蒼白起來。他不知道洛青山怎麽這麽快就知道自己昨晚闖明王府事了:“他說的……是我闖宮,還是說我犯下的渾事?”
洛青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長地看了手足無措的謝策一眼,道:“愧疚是應當的,但不要做傻事。你傷害自己不要緊,但你楠哥哥可會心疼。”說完,他便開門出去了。
謝策聽完洛青山的話,眼睛紅了一圈,他怔怔地站了有一刻鐘,收拾好儀容便出去找他師父了。
小院客廳內,洛青山手還放在聶如蘭肩膀上,低聲跟他說着什麽。聶如蘭雖滿面寒霜,但比剛才跟炮仗一樣的暴躁模樣好多了。
謝策低着頭走進去,雙膝跪地:“師父,徒兒謹記師父教誨。定遵守承諾,光複大齊後,永不讓衛楠在朝為官。”
聶如蘭雖板着臉,但語氣卻不再那般寒冷了:“洛道長都替你求情了,你便起來吧。記得你今日說的話便好。”說完便從袖中掏出了一本冊子及一封信丢給謝策:“藥方研究出來了,拿着趕緊滾回秦陽城去,被周憲的人發現了,我可不管你。”
謝策接過東西,作為醫者自是對那藥方萬分好奇的,但他此刻一點也不想當着聶如蘭的面拆開看。聽到聶如蘭的逐客令,當即向兩位師長行叩拜大禮,逃也似的帶着東西滾回秦陽城了。
“你這臭脾氣該改一下了,幾十歲的人了,脾氣太暴躁活不長!”洛青山一屁股坐在椅子裏,看着還面如寒霜的聶如蘭道。
“哼,你倒是會保養。快三十年過去了,你竟然還跟我們剛認識時一個模樣。不怕人家說你是妖怪嗎?”聶如蘭冷哼一句。
“我駐顏有術,什麽妖怪!這麽多年沒見,你怎麽還是跟以前一樣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洛青山拿起桌上的梨子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道:“你這老家夥也是嘴硬心軟,明明心疼他,為他做了那麽多事,偏偏要裝作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你累不累啊?”
聶如蘭冷笑一聲,也坐了下來,道:“你道人人都如你這般不講究,跟徒弟沒大沒小的。謝策從小性子野得很,是個死倔脾氣,認定了就沒法改變,我不對他嚴格一點,難成氣候。”
“這不挺好的嘛,師徒倆都是死心眼。聶老弟,你後繼有人了。”洛青山把嘴裏的梨子肉咽下去,嘲笑之意再明顯不過。
聶如蘭黑着一張臉,沒再說話。
“還有,你不要對我徒弟抱有那麽大敵意,他是個好孩子,你們這些俗世之人啊,看人總是看表面。”洛青山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道。
聶如蘭也站了起來,臉色終于緩和些了:“我之前不知道周楠是你徒弟,既然是洛兄你看重的人,我是信得過的。我只是一時還不能接受他的身份,還有他跟策兒的關系,竟然是……竟然是……唉,不說這個了。我只是沒想到周楠竟能為了謝策放棄榮華富貴,還願幫他複國。”
“你呀!我剛才的話白說了!”洛青山白了他一眼,“身世那麽重要嗎?衛楠是誰的種跟他是什麽樣的人沒有關系!這孩子生性良善,知恩圖報,心思細膩又不愛表露心事,狠起來又太決絕……唉,我是操不完的心啊!”
洛青山伸手拿起自己的佩劍,準備離開了,又轉過頭來對聶如蘭道:“聶兄,再聽我一句勸……世間萬事皆有定數,你如此強行逆天而為,必遭致反噬。不是反噬到你身上,便是反噬在那些被你強行拉回來的人身上……僅此一次,往後不可如此妄為了。”
“哼,我不逆天改命,難道眼睜睜地看着謝策被瘟疫拖死?”聶如蘭白了洛青山一眼,根本沒将他的話聽進去。
原來,洛青山知道了魔醫此次研制出的治療瘟疫的藥方,竟然是用失傳已久的禁術“逆天改命”,折上自己十年的陽壽為代價獲得的。
“逆天改命”是當今世上絕無僅有的一等一邪術,獻出自己的壽命或者血肉為媒,求取逆天改命之事。獻出十分,只能得到一分的回報,而且還将遭受到禁術十分強悍的反噬。是個陰毒決絕且不劃算的邪術。若非有十分強大的執念,沒人會傻到用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
洛青山有維持世間平衡的職責,當他察覺到有人使用逆天改命術便立即趕了過來,想要懲處使用禁術之人,沒想到這使用禁術之人竟是幾十年前的故人,而且他使用禁術是為了救人。
只要時間足夠,聶如蘭定是能研究出來治愈疫病的藥方的,只要在控制藥方上稍加改造即可,只差一味藥還不确定功效。但謝策的一封求救急信徹底打亂了聶如蘭的陣腳。
謝策在信中說他的軍隊每日死亡上百人,還有無數感染者,照這樣下去,只怕沒過多久全軍都要被染上了。聶如蘭接到信心急如焚,便用上了曾經見過的禁術。
天下蒼生自有劫數,這都是命定的。若是逆天而為,勢必會遭到反噬。洛青山本該循天道懲戒使用禁術之人,最終卻被聶如蘭心懷蒼生的慈悲感動。
所以此次他破例悄悄幫着聶如蘭,将本該反噬到聶如蘭身上的報應給嫁接到自己身上了。他表面上看着毫發無傷,其實已被雷劫轟得心脈皆碎,修為耗盡。
聶如蘭卻面不改色道:“你個死道士只知道逆來順受,卻要強行讓我也跟你一樣,辦不到!我救活了這麽多人,即便遭反噬而死,我也值了!假如反噬到那些被我救回的人身上,也是他們該着,起碼賺到了這段時間!”
聶如蘭走過去蔑視着洛青山:“倒是你這妖道,一身奇怪的本領不用來造福蒼生,只管自己徒弟和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事,好生叫老夫瞧不起!”
洛青山被他一頓搶白,臉都在抽搐,真想一巴掌拍死這個不識好歹的倔驢。但他随即又釋然了,走過去拍拍聶如蘭肩膀:“随你怎麽說。你自己好好保重吧,希望我出關時,還能看見你。”
“哼,放心吧,禍害遺千年。等你閉關出來那天,我肯定拄着拐杖來接你。”聶如蘭自嘲道。
他知道洛青山受了些傷,卻不知道這些傷是因給自己擋了災而造成的。他嘴上雖不留情,卻對洛青山異常關心。
這個認識了三十年的老朋友,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了。兩人之間的情誼,又哪裏是時間和距離能改變的。
洛青山微笑着認真看着聶如蘭的臉,道:“一言為定,聶賢弟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絕不可食言。”他伸出手捏了下聶如蘭的肩膀,道:“照顧好孩子們。衛楠天生堅韌,對自己極狠,不可讓他做傷害自己的事。我都托付給你了。”
聶如蘭低垂着眼,半晌才道:“放心吧,我日後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徒弟來看待。”
洛青山聽到聶如蘭的承諾,眼角有些濕潤,他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道:“我走啦!不送!”
洛青山走了,将他最放心不下的徒弟托付給了聶如蘭。而聶如蘭也沒有讓他失望。他很快在京城重新建立了一個更加隐蔽的聯絡點,專門用來聯系宮裏和秦陽城。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已經重新優化,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