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上烏雲遲遲未散, 豆大的雨滴打在芭蕉樹上。
膠州城的水一直在漲,漲的讓人心裏發慌。
所有人都在期盼雨快停吧,只有雨停了, 水勢的上漲才能止住。
“或許有人能救我們?”說完這話的人自己都覺得好笑。
這麽大的雨, 一面河水,一面海水,眼看就要彙合。
怎麽會有人來救他們呢?
沈莞隐隐往上游的方向看過去, 問向身邊的溫鶴:“上游是什麽城?”
“江永縣, 之前也下了段時間的雨, 最近不知道。”溫鶴的白衣上沾了點泥濘, 星星點點看着十分難受。
但這會已經沒人顧及這些了。
沈三族長這會召集沈家子弟前來, 他本人卻未到場。
過了一會,只見膠州城浮山鎮別家的年輕人也走了過來。
其中就有跟沈莞起過沖突的杜潇雨。
看起來越來越奇怪了。
沈家三族長這才走到外庭, 看着滿目的年輕人, 跟身邊的人點點頭。
溫鶴小聲道:“那是杜家的族長。”
沈莞心裏隐隐覺得不對,為何族老們都聚到一起,還召集這麽多年輕人。
“外面備好馬匹, 你們所有會騎馬的人,都騎馬往膠州城外走。”
三族長還未說話,衆人已經慌張了。
這是讓他們先走?
難道說膠州城真的要沒了?
那他們走掉, 家人怎麽辦?
眼看年輕人們都要亂起來, 三族長掃視一圈, 見衆人不說話了,才道:“這不是讓你們逃走,而是盡量往出了膠州城,把膠州的情況告訴外面的人,好讓人來救援。”
這說的也算合理。
但沈莞緊緊盯着三族長。
他在說謊。
這分明就是想讓他們年輕人走, 卻又害怕大家不同意。
後面三族長又說了許多話。
意思是膠州城的希望都在他們身上。
希望每一個人都可以出了膠州,然後找別的官員求助。
越聽下去,沈莞心底越沉。
但有更壞的消息傳過來。
膠州幾個大家子弟聚集的消息被百姓們知道。
他們大多沒什麽落腳的地,就随意在各個宅子中間找個避雨的地方。
附近的廟宇也給他們開放。
“是不是膠州真的完了?!”
“好像是,不然他們那些人,會讓家裏年輕人都騎馬跑?”
“真的騎馬跑了?!”
“是啊,我聽說已經開始卸馬車的馬匹了,争取讓他們人手一匹馬,這樣才能出了膠州!”
這個消息如同炸雷一般。
連日的大雨,忽然而至的臺風,都已經讓百姓緊繃的神經非常崩潰。
現在大戶人家的動作,又表明膠州城真的要完。
這下絕望的心情在衆人心中蔓延。
不知誰說了一句。
“艹!憑什麽他們能活着!我們把馬搶過來!再搶點銀兩,豈不是也能活着出去?!”
百姓們哪裏有什麽馬,養馬的人家也是杜家,沈家之流。
也有人猶豫片刻:“杜家就算了,但沈家人一直很好。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好嗎?!命重要,還是臉重要?!”
這句話說到衆人心裏。
不止一處聚集地有這樣的情緒。
沈莞跟溫鶴回院子的時候,就感覺身邊的人看他們眼神有些不對。
可沈莞還沒想那麽多,她不打算走,祖母還在這,抛下祖母自己去逃生,她做不出這種事。
溫鶴也是欲言又止,眼看沈莞就要進院子,這才道:“莞兒表妹,你走吧,我留下照顧沈祖母跟我外祖母。”
“你怎麽知道我不想走?”沈莞語氣帶着苦澀,誰能想到,只是回家探親,就遇到這麽多事。
溫鶴無奈道:“我跟你想的一樣,自從爹娘剛走後,外祖母外祖父一手撫養我長大,這種時候,必不能自己走。”
溫鶴的話說到沈莞欣賞,讓沈莞不由動容,緩緩擡頭:“那咱們都不走了,我還不信,膠州城真的能被淹了不成。”
沈莞算過很多次,不管是騎馬還是馬車,都不能帶着祖母。
祖母經過最近的折騰早就起不了身。
不然前段時間收拾院子,沈祖母也不會全權交給沈莞。
原本從京城過來長途跋涉,沈祖母就要修養的一段時日,誰料又遇到這種連日暴雨,好幾日都睡不好。
若是騎馬颠簸,就怕祖母撐不到跑出去。
兩人堅定心中想法,也沒互相勸阻。
沈莞撐着傘剛要進院子,溫鶴下意識握住沈莞手腕。
見沈莞眼神疑惑,清亮的讓人心醉。
溫鶴手指發燙,急忙松開沈莞:“莞兒表妹,我定會護你周全。”
話音落下,這讓沈莞更加疑惑,溫鶴說這些話做什麽。
見沈莞不明白,溫鶴眼神有些無奈,退後一步道:“快去吧,沈祖母還需要你陪。”
沈莞從京城過來,一是躲避紛争,二是挑選良婿。
而他就是被沈祖母相中的人。
剛開始溫鶴還有點無奈,總覺得千裏迢迢去見一個陌生女子,奇怪的很。
可見到沈莞那一眼,溫鶴心底就隐隐激動。
沈莞是他見過最美貌的人,又是他的表妹。
原本的無奈,全成了歡喜。
也就沈莞心思單純,沒有看明白他的心意。
兩人走後,杜潇雨從樹木後面走出來。
“小姐您別生氣,也許不是您想的那樣。”丫鬟已經瑟瑟發抖。
杜小姐對溫鶴的感覺不同,身邊的人都是知道的。
而溫鶴眼光一向極高,膠州城的女子沒有能入他眼的。
唯獨杜潇雨算是能數得上的人。
算是膠州城打眼的少男少女。
自從上次在水産店,見到溫鶴看向沈莞的眼神。
杜潇雨心裏一直都不痛快。
方才聽長輩訓話,溫鶴跟沈莞更是在一起站着,看起來形影不離。
杜潇雨原本想過來,邀溫鶴一起出發,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可沒想到卻撞見這樣一幕。
杜潇雨神色晦暗不明,恨恨的看向沈莞的背影,面容有些扭曲。
杜潇雨在丫鬟耳邊低聲說了什麽。
丫鬟吓得後退:“這怎麽可以,小姐,那些亂民如果闖進來。沈家小姐跟京城來的沈祖母,肯定會受傷的。”
“你別管那些,反正外面百姓已經亂了,不過是引導他們來沈家搶東西罷了。反正沈莞喜奢的名聲已經傳出去。就算你不去說這件事,也會有人摸上來的。”杜潇雨厲聲道,“你要是不去,我騎馬出膠州的時候,定然不會帶你!”
丫鬟被吓的夠嗆。
不出膠州,幾乎是等死的意思。
相比起把亂民引到沈家,當然是出膠州更重要。
丫鬟從杜潇雨身邊走開,把身上的首飾全都取下來,換了身灰撲撲的衣服。
聽說亂民們見到衣着光鮮的人,就會上前打劫,更有甚者已經搶了馬匹要跑了。
可惜大多數人根本不會騎馬,剛上去說不定就被馬甩下來。
但總有人能抱着馬脖子逃開的,這助漲了亂民的氣焰,外面已經亂做一團了。
好在這些宅子都有家丁把守,暫時沒什麽闖進內宅。
可外面亂民太多,闖進宅子是早晚的事。
杜潇雨的丫鬟打扮好,連忙去亂民堆裏說了什麽,更是指了沈莞院子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京城來的沈家小姐那,有很多好東西?”
“當然了,你們沒看她來的時候騎的馬?還有人家的馬車?他們家的馬可是京城來的,比旁人的要快很多。”丫鬟誇張道,但接下來的話,更讓亂民們興奮,“還有那沈家小姐的名聲,你們可都聽過?穿的戴的用的,但凡拿出去一件,都夠咱們普通人數十年的花銷。”
是啊,要是能從沈莞那搶了東西,再搶走馬,以後出了膠州,誰還認識自己?
丫鬟的話已經完全打動人心。
“沈家別的院子,家中都有男丁,也就她們兩個從京城來的,一個是老婦,另一個是女孩子。估計得手的幾率會更大。再說,那沈莞長得天姿國色...”
最後一句還沒說話,一根利箭從背後破風而來,直插丫鬟的頭顱。
衆目睽睽之下,丫鬟眼睛都來不及閉上,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死了。
這是死了吧?
白色的腦漿跟紅色的鮮血流淌一地,又被雨水沖刷,實在是惡心透了。
亂民看向身後的那個男人,一身黑衣,手中彎弓緩緩放下,像個殺神一樣,騎在馬上俯視他們。
吓得這些亂民下意識想直接跪下。
“殺!殺人了!”
亂民四散逃開,李弘禹眼中黑霧散去了些。
“四皇子,咱們現在要做什麽?”
一路下來,這位殺伐果斷,衆人也見識過了。
但從未有這樣滿身煞氣的時候。
李弘禹看看丫鬟剛指的方向,開口道:“去把膠州城官員找來,我有話要問。”
現在整個膠州城,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去。
這條路地勢還算高,水沒有淹沒。
但這雨一直下着,淹沒是遲早的事。
上游的江永縣洪水再到這,瞬間能把膠州唯一幸存的地方全部吞噬。
幾萬百姓,将命喪于此。
李弘禹手下不知勸了多少遍,但這位四皇子還是執意要來。
手下走開,李弘禹才騎着馬,朝沈莞的方向跑去。
天已經漸漸亮了,隐約能看清沈莞的院子裏燈火通明。
李弘禹剛要翻牆進去,就見沈莞的門被敲開,門口的人神色緊張,穿着一身白衣。
溫鶴剛要進門,整個人被拖到後面,力氣大的讓他根本反抗不了。
手裏拿的吃食也差點灑落。
溫鶴剛要回頭看。
就看沈莞眼裏散着他從未見過的開心。
“李弘禹,你怎麽來了?”
只見這個殺神一般的男人,語氣平淡,聲音沙啞磁性:“第二次問了,我湊巧。”
湊巧領了膠州的差事,湊巧在這樣的雨夜過來。
又湊巧知道了江永縣的洪水将至。
最後,還湊巧走到沈莞的門口。
李弘禹嗤笑:“太湊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