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巫褚2

绛塵松開手,謝逢殊立刻從對方身上跳下來。

這個臉丢得有些大,哪怕是沒皮沒臉至謝逢殊這樣的也難免有些耳際發熱。他強裝鎮定地拍了拍衣袍,心裏罵了嘲溪幾百遍,面上還幹笑看向绛塵:“是我失儀,對不住。”

绛塵沒再看謝逢殊,擡步往前走去。謝逢殊見對方并不在意,松了口氣跟在後面,還小心翼翼地和前面的花蛇保持距離。

三人一蛇繼續往林間深處去。

接下來這段路比他們剛才走的那一段更要難行一些,甚至已經不能稱作是“路”了——全是巨石絕壁,重重古藤。三人一路用法術清理障礙,不知過了多久,花蛇轉過一道山壁,終于停了下來。

幾人跟着停在了原地,擡目而望。

眼前是兩道緊緊相貼的山崖,高聳入雲,距離極近,兩壁夾峙之間,只留下了勉強可讓一人通過的一點縫隙,隐約透出一道狹長的光,不知有多深。

是一道一線天。

花蛇爬行到此處便盤旋着不願往前走了,三人對望一眼,謝逢殊率先提步往那道縫隙深處走去。

縫隙狹小無比,只能微微側身而過,三人循着光往前走,大概一盞茶的工夫,他們方過了狹長的石道,到了一處山崖邊。

山崖不寬,謝逢殊往崖邊走了幾步,借着最後一點殘餘的天光,他看清了崖下的光景。

崖下是一片廣闊平坦的盆地,四面環山,翠竹似海,唯有盆地裏有上百座大小不一的竹屋錯落。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每間竹屋門前屋內都點起了燈,透出昏黃的光。三人從山崖看下去,綿延的燈火宛如漫天星火落于一隅。

山野之下,燈火流光,別有一方天地。

謝逢殊輕聲開口,語氣裏帶着驚嘆的意味:“這就是——”

绛塵答:“巫褚。”

千年獨居,不問世事的西南異族,此刻終于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三人面前。

崖邊有一條下山的小徑,被草木掩蓋着,三人順路往下,想由此入村落。剛走了沒幾步,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長啼。

這聲音響亮凄厲,回蕩在山谷之間,謝逢殊一回頭,才看到剛才崖邊岩石之上有一只白頸黑鷹,正扇動着翅膀死死盯着他們,眼神兇惡。

嘲溪立刻轉頭看了一眼崖下:“有人出來了。”

謝逢殊和绛塵聞言一起看向村落,果不其然,鷹啼之後不過幾個瞬息,開始有人舉着火把陸續從各個竹屋內出來。片刻之後,出現的人越來越多,上百束火把彙成一條火龍,一齊朝這邊湧過來。

嘲溪下意識地想去拿長鞭,绛塵低聲道:“不必。”

謝逢殊和嘲溪一起轉頭看向他,绛塵擡眼望着眼前的人潮。

“他們并無惡意。”

嘲溪猶豫了片刻,還是松開了手。

那行人速度很快,火把從遠至近,最後停在了離謝逢殊他們四五丈遠的地方。他們手中還拿着彎刀或弓箭,小心地朝這邊望過來。

謝逢殊擡眼看去,發現領頭的居然是一個少年。

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身後背着弓箭,一身褚蘭色布衣,衣褲寬大,襟邊袖口皆繡着彩色花草圖紋,在他身上卻并不顯得花哨。頭發編成數十條小辮一起歸攏束在腦後,頸間還有一個暗銀色的長命鎖,綴滿銀片,約莫有嬰孩拳頭那麽大,用銀圈穿着戴在胸口。

崖邊那只鷹隼長嘯一聲,從三人頭上掠過,輕巧地落到少年左肩。

少年偏頭和黑鷹低聲說了句什麽,同時摸了摸它的背,大概是一種誇獎。随後才擡起頭打量謝逢殊三人。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問:“外鄉人?”

他說的居然是一口流暢的官話,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清冽,幹淨得像這山間溪流。

謝逢殊沖人展顏一笑,溫聲道:“小兄弟,我們三人在山中迷了路,誤闖此地,能否借宿幾日?”

眼前的少年看了他們片刻,好像放下了防備,回頭沖身後的人喊了幾句。

他身後不遠處,幾位老人聚在一處讨論了幾句,随後擡起頭來提高聲音沖着少年和村民說了一句話。謝逢殊聽不懂他們說了什麽,卻見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舉着火把讓出一條路來。

少年轉頭沖着三人粲然一笑,一雙眼睛于火光中熠熠生輝。

“阿爺說遠方來的都是客人,進來吧。”

“我叫燕南,族裏的人都叫我阿南,你們叫什麽名字?”

謝逢殊看了一眼绛塵和嘲溪,見兩人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得聳聳肩,自個兒沖着帶路的少年一笑。

“我叫謝逢殊,這兩位白的叫绛塵,黑的叫嘲溪。”

白的绛塵和黑的嘲溪:“……”

燕南好奇地看了兩人一眼:“你們從哪裏來,來這幹什麽?”

“來找人。”謝逢殊簡短答了一句,邊不動聲色地看着周圍。

大概是害怕危險,剛才舉着火把聚集的都是男人,如今有些回了屋,更多的舉着火把站在四周,有女子和孩子陸續從屋裏探出頭來,好奇地盯着三人看。

他們男子穿着和燕南無異,只是沒有胸口的長命鎖。女子也是褚蘭布衣,花草繡紋,頭發盤在腦後,頭上耳邊都綴滿了銀飾。

“找人?找什麽人?”

謝逢殊收回目光,頓了頓道:“我們撿了個東西,想找到原主。”

撿了東西,不遠萬裏地尋找原主。燕南頓時肅然起敬,語氣裏全是傾佩:“你們真是好人。”

謝逢殊含蓄一笑:“還好。”

在後面的嘲溪滿臉惡寒,沖着绛塵道:“他怎麽這麽不要臉?”

绛塵沉默片刻,道:“我們确實撿到了東西。”

嘲溪:“……”

“也确實是來找主人。”

嘲溪:“……”

一路上邊問邊答,直到燕南把人帶到一座竹屋面前,停住腳轉身看向謝逢殊:“這屋子空了很久了,你們就住這裏吧。”

眼前是一座兩層竹樓,樓下是一間無門無窗的敞間,只用珠簾半掩着。樓上共三間屋子,屋內空曠,每間屋子有一張床和一套桌椅,上面積了薄薄一層灰。

燕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太久沒人住了——待會兒我讓人幫你們打掃。”

謝逢殊連忙擺手:“不用,我們自己來就好。”

“好吧。”大概是看謝逢殊态度堅決,燕南不再堅持,“那你們早些休息。”

等燕南走了,謝逢殊用了個除塵訣弄幹淨屋子。他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夜風裏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偶爾夾雜着幾聲女子不大的呵斥,或是男子爽朗的大笑。

謝逢殊雖然聽不懂,卻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鮮活人氣。他放下竹簾:“我看這巫褚民風淳樸,實在不像能殺子母鬼的樣子。”

嘲溪懶洋洋地一擡眸:“怎麽,殺人犯把殺人兩個字寫臉上了?”

說得也是,謝逢殊看向绛塵,對方也正在看他,淡然開口:“先找到人吧。”

“行。”謝逢殊伸了個懶腰,“先休息吧,各回各房——”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見樓梯傳來了輕巧的腳步聲。

見餘下兩人都沒動靜,謝逢殊認命地放下手,推門而出。

上樓的是一個小姑娘,身量還不到謝逢殊腰間,手裏端着一個篾盤,裏面鋪着一片寬大的芭蕉葉,上面放着幾個黃澄澄的餅子,散發着微微熱氣。

大概是沒想到謝逢殊突然開門,小姑娘吓得止住腳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看着對方。謝逢殊沖人一笑,蹲下/身和人目光齊平,溫聲道:“小姑娘,怎麽了?”

她看着謝逢殊,鼓起勇氣開口,一口官話說得磕磕絆絆:“哥哥說、說你們可能……沒吃東西。”

大概是有些羞怯,小姑娘的聲音越來越小,謝逢殊及時接過她手裏的餅子,對着她溫和一笑。

“多謝。”他停了一下,見對方還是有些緊張的樣子,又笑着接了一句,“辛苦你了。”

小姑娘面上一紅,飛快地轉身跑走了。

謝逢殊剛直起身,身後绛塵先出來了。謝逢殊把手裏的篾盤往前一遞:“吃餅子嗎?”

绛塵搖了搖頭,左轉進了一間屋子。嘲溪也出來了,還沒等謝逢殊問,他先冷哼一聲:“不要。”随即轉身往盡頭的竹屋走去。

謝逢殊:“……”誰說要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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