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二天一早江源去上官府,得知冬瓜早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上官家,她花了些錢幾番周折終于打聽到了冬瓜家鄉的住址,蘭州最南的蒼狗鎮,距離城區有些距離。于是她上街買了一匹馬,以及一些糧食,又回去拿了幾件換洗衣物,喚上九命,一人一貓準備啓程。不想半路殺出個陸允之,跟狗屁膏藥似的尾随在身後,怎麽趕都趕不走。
“你趕緊給我回去。”江源勒住馬,第數不清多少次的回頭勸退。
“我也想啊,可我娘讓我陪你一起去,培養感情。”烈日下,陸允之滿頭大汗的追上來,他平時疏于鍛煉,體力有些跟不上。
江源對肩上的九命使使眼色:“九命你去把他吓回去。”
九命眯着眼不搭理她,初次見面時陸允之喂過它小魚幹,所以它并不反感這個少年一路同行。
江源沒轍,只能任由他跟着。天色漸暗,距離目的地仍有些路程,二人找了一家旅店投宿,吃完晚飯後便各自回房間睡覺。
江源睡到半夜,忽然渾身一陣噬骨蝕心的疼痛,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九命,九命,救我。”江源疼得滿臉冷汗如雨般落下,偏偏九命此時不在房裏。她掙紮着爬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來到了隔壁允之的房間門口。
“允之快開門,這個客棧有古怪。”她身上疼痛難忍,聲音也變得沙啞陌生。
陸允之睡眼朦胧的打開房門,愣了片刻,皺眉問道:“這位姑娘,你是不是敲錯門了?”
“你在胡謅什麽……”話沒說完江源便覺得頭暈目轉,身子一軟,倒向陸允之,少年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害她重重跌落在地上。
“你個小畜生,為什麽不接住我。”
“男女授受不親,咦,這個語氣……”陸允之蹲下身,猶豫問道:“歲歲?”
“是你歲姐,快扶我起來。”江源痛得呼吸困難,使不上力氣。
陸允之伸手去拉她,手指卻直接穿透了她的身子,他臉色倏地轉白,驚悚地往後腿了好幾步。
江源仰面望他,虛弱的問道:“你怎麽跟見了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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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就是鬼啊。”九命現出原形,叼了面銅鏡放在江源的跟前。
陸允之目睹了小貓咪變身的全過程,還聽到它張嘴說人話,吓得臉色由白轉青,生生暈厥過去。
銅鏡裏面倒映出一張陌生的女人的臉,細眉秀目,小臉直鼻,略有姿色,只是她面色蒼白疲憊,感覺不到一絲生氣,确實像個女鬼。
“這是誰?”江源對着鏡子問,鏡中的女人也作了相同口型。
九命從隔壁叼來一個人,正是江源,不對,應該說是鳳銀的身體。
“九命這是怎麽回事?”
“你中了離魂咒,魂魄被驅出了體外。”
“那這鏡中人原來就是我的魂魄啊。”江源撫上鏡像中的女人,銅鏡成相雖不是很清晰,卻仍能看出女人并非懵懂無知的桃李年華。
九命在地上畫了個回魂陣,将鳳銀的身體放入陣圈中,念出一長串奇門咒語,江源身上的疼痛瞬間減輕了許多。
“你是異世之魂,不容于這個世界,故不能以魂體久留,快些回到鳳銀的身體裏去。”
原來是這個世界在排斥她,江源慢慢撐着門站了起來,但并未走向陣圈。
九命催促:“大笨銀,你再不快些會魂飛魄散的。”
“九命,我在想或許不是魂飛魄散,而是回到原來的世界呢。”
九命預感不妙,厲聲質問:“你想做什麽?”
江源深吸了口氣,轉身跑出了房間,她離鳳銀的身體越遠,身上的疼痛越重,窒息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大笨銀,你回來!” 九命急得不知所措,它已在鳳銀的身體上布下咒文,若是江源不能及時歸魂,那鳳銀的身體也會因術法的反噬而廢掉。它只跟西門學了些皮毛,此刻不敢輕易中斷術法追出去。
江源雙腿一軟,滾下了樓梯,她躺在地上淺淺的呼吸,已然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能一步步朝着客棧的大門爬去。不知是否是腦中缺氧産生了幻覺,透過半掩的木門,她竟然看見了那個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
巨大的喜悅沖淡了身心的疼痛,似回光返照般體內突然湧出一股力量,令江源一鼓作氣地爬了起來,幾步走至門口,激動地伸手扣住門栓,正要奪門而出之際,清郎醇潤的男音自身後傳來:
“阿源,你現在還不能回去。”
江源咬牙切齒:“南殊!”而後身子受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驟然向後一沉,再次睜開眼,江源又回到了鳳銀的身體裏。
九命撲了過來,開心嚎道:“大笨銀,你舍得回來啦。”
江源緩緩開口:“南殊在這個客棧裏。”
他還穿着那身紅衣吉服,刺眼又可憎。
此時門外足音跫然,漸漸接近,一人一貓緊張地盯着門口。片刻後,一個頭戴幂籬的女子從門外信步走了進來,身形打扮看着眼熟,是江源昨日在巷口不小心撞到的路人女子。
“離魂咒竟也奈何不了你。”女子說着擡手取下幂籬,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面龐,“好久不見,春花。”
江源一骨碌爬起來,錯愕地看着來人,驚道:“上官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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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明珠人如其名,是上官家的掌上明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富家千金。十六歲及笄那年,她許下過一個心願,願能覓得良人,一個像爹爹寵愛娘那般的寵她愛她的如意郎君。
十八歲的時候,她遇見了那個人,可惜他不是良人,他是給上官家帶來腥風血雨的魔頭。
上官夫婦被害後,上官明珠心如死灰,即使西門耀身死,她依舊無法釋懷。于是在舅叔公魯敬的引薦下,她拜師昆侖虛,以道修身。她有天資仙緣,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修仙人才,短短十年就悟了道,摒棄了凡人四苦,小有所成。
在昆侖虛的第十三年,兄長上官不貳傳信告知舅叔公魯敬病逝,她下山去參加魯敬的葬禮,才知世道已變,那個魔頭竟然做了皇帝。
容炎,北堂淨,聞人瑛玖。
少女情懷如詩如畫,可她的詩畫被他撕得粉碎,丢進了雙親的鮮血裏。
不可饒恕。
那日開始,複仇的種子在上官明珠的心中生根發芽。
“等一下!”江源打斷了上官明珠的回憶,一頭霧水的問:“你通篇都在回憶北堂,跟我有什麽關系啊?你要來害我?”
上官明珠冷哼一聲,拔出長劍:“先拿你練手。”說着長劍一揮,劍芒迸射。
江源慌亂閃躲,刀劍無眼,她擔心的看了一眼牆角昏迷的陸允之,幸好九命機智地将他護在了身後。
“九命,你先帶允之走。”
九命領命,小心翼翼的叼起陸允之,從窗戶跳了出去。
“呵,你是覺得沒有那只渾沌也能從我手中逃脫?”上官明珠冷笑,眼中是一股森寒殺意,“春花,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心慈手軟的千金小姐了。”
江源退到床榻邊,幹脆坐了下來,笑道:“上官明珠,你在開什麽玩笑,當年你也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貨色啊。”
上官明珠見她安分的坐在床邊,不由起疑:“你怎麽不跑了?”
江源一臉真誠的看向她:“束手就擒啊。”
“你想耍什麽花招。”上官明珠停下腳步,不敢貿然上前,她謹慎地思忖片刻,長劍一揮,寒光劍氣銳利如刀般削斷了床架上的帷幔,純白的绉紗帷帳飄落而下,将床邊的人全全遮住。
“虛張聲勢。”上官明珠大步上前,毫不猶豫地揮劍砍下了江源的腦袋,然後扯下一塊帷幔将血淋淋的腦袋包裹好,準備當做見面禮送給遠在藤川的聞人瑛玖,看到故人的頭顱,應該會比看到她要開心吧。
想到那人收到‘禮物’時的表情,上官明珠不由笑出聲來。
隔着绉紗,江源看見上官明珠的動作突然停滞了,保持着舉劍的姿勢,時不時發出幾聲傻笑。這個樣子,應是陷入幻境中了。
“南殊,我知道你來了。”
九命也知道,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先帶走允之,因為南殊不會對江源見死不救,其他人就未必了。
“阿源。”南殊輕喚,緩步走至床前,凝視着她,溫言道:“你還是披白紗好看。”
江源聽得莫名其妙,一把掀開身上的绉紗,站起身來仰頭望向他。
兩人跟床總是有緣分,入世時他在床邊等待她醒來,幻境裏他們在床邊決裂,如今在床邊重逢,他又一次救了她。
“為什麽,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南殊淡笑不語。
“你別笑了!”她心下惱怒,不耐煩地跺腳:“滅世之危已經解除了,我為什麽不能回去?”
見南殊依舊沒有答話的意思,江源不由冷嘲:“我知道,是你不想放我走。你喜歡我,舍不得我走。”
“是。”南殊低低重複:“是我不想放你走,我喜歡你,舍不得你走。”
江源紅着眼看他,深深的疲憊湧上心頭,恨恨道:“那你更不應該殺了竹繡,我本來會為他留下來的。”
“不能為我留下嗎?”
“不能。”
她回答得如此之快,令南殊不由生笑,但想到她剛剛讓他別笑,微揚的嘴角又悄悄收起。他擡手,試圖用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淚水,被她轉臉避開。
樓下傳來九命的吠聲,估計是允之醒過來了。江源心知在南殊這邊得不到什麽答案,便不想與他浪費時間。
經過上官明珠身邊時,江源腳步微頓,道:“別殺她。”
“阿源。”南殊倏然出聲叫住她,“你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無邊無際的孤獨與無法避免的死亡哪個更可怕。”
江源頭也不回,冷冷回道:“不記得了。”
南殊垂眸,喃喃道:“對我而言,最可怕的是無法阻止的死亡。”
江源嘴角彎起嘲諷的弧度:“原來你也有怕的事情啊。”
“想回去的話,就記起全部的事情。”
江源心中一驚,終于還是忍不住地轉身望向他,“全部的事情?是指我作為江源的所有記憶?”
南殊輕輕點頭,“若是恢複記憶後,你還想回去,我便放你走。”
“好。”江源冷眼看他,發現這人真的很喜歡笑,連眼角都泛着笑意,活了五萬多年的老男人,可能看誰都像個笑話吧。
“你以後還是少笑一點吧。”
“為何?”
“滲人。”
江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南殊的神色驟然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