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顧至清的房間看不到月,唯有一地的銀光,透過窗。
我忽然覺得有些冷。
在留青居時不覺得,到了這兒,反而覺得冷了。
我從床上支起身子,看着窗縫裏漏出來的光,只覺得似乎失了知覺,身在幻境當中。
好像是在那湖裏一樣。冰冰涼涼的,很痛苦,卻又……很安靜。
我驀地想起李太白的那句詩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小兒牙牙學語時便會背的詩,如今想來,卻是說不出的惆悵與凄涼。
江南似乎終究要比這懷安城暖上幾分。
那裏的宅子裏五步一花,十步一樹,一年四季都有清新的草木氣味,且不盡相同。懷偌大的淮安王府,雖然別致,卻只是徒有看頭罷了。
終歸是個無情之地。
“公子,您睡了嗎?”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孝宿在門外輕聲問道。
我猜想他大概是拿了衣服過來,微微擡起頭道:“尚未。你進來罷。”
門外卻沒了聲響。
我正奇怪着,卻聽得另一個人的聲音道:“……蘇公子,是我。我能進去嗎?”
我微微一怔,随後笑道:“世子若說這話可就成了在下的不是了,此處本就是世子的房間,世子又怎會進不得?”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随後輕微的推門聲響起。我坐了起來。。
來人果然是顧至清,身後跟着孝宿,懷裏像是抱了什麽東西。除了衣裳,還有……一把琴。
孝宿把東西放下便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我二人。
顧至清面對我站着,月光從他身後照過來。
“我今日……偶然去青……留青居裏坐了坐,看見蘇公子的這把琴,想來長夜苦悶,便叫人搬過來,算是給公子解悶了。”
我看了那琴一眼,靜靜地說:“這把琴,并不是在下的。”
顧至清沒有答話。他自然是知道的。
“這鳳尾琴,應是照琴姑娘的吧。”
顧至清挺拔的身子僵了一僵。
“懷安世子尋琴贈美人的佳話,可是無人不知的。”
我看着顧至清,微微笑了笑。
他卻吸了口氣。
“蘇公子——”
這懷安王世子,看着我道。
“我有話要對你講。”
我是懷安王的小兒子。因我是父親最小的兒子,府上的下人便叫我“小公子”。我不愛聽這個名號,便叫他們改了稱呼,叫我二公子。
我那長兄顧至深,也就是懷安王世子,打小就對我寵愛得很。父親少子,我是他唯一的弟弟,自然是受盡了尊寵,從小無法無天,不曾受過半點委屈。
我十六歲時,聖上下旨要父親巡視江南,由大哥代勞。我好話說盡軟磨硬泡才得了他的準許,跟着他一同去。
我是去玩的,他是去辦正事的,待我在城中玩夠了回去,卻發現我那大哥——一生下來就是欽定的世子,文武雙全少年老成,滿朝文武裏都挑不出的人,卻是像喝了新釀的酒一般地,醉了。
叫他如此這般的人,是個女子。
照琴姑娘本姓奚,是個漁女。因喜好音樂,常在江邊吹笛。某日,她在江邊吹笛時偶然遇到一位被笛聲吸引公子,二人相談甚歡。公子許諾日後必将尋得天下第一好琴前來相贈。照琴欣然接受。
而後公子果然尋得琴名鳳尾,贈與照琴。照琴欣喜不已,二人互訴情意,成就了一段佳話。
那富家公子,正是我那兄長——當年的懷安王世子——顧至深。
我笑他學戲裏的那些癡男怨女,他卻搖頭道:“你不懂。這份情,遠不是那些戲文裏講得清的。”
可他卻沒想到,他自己最後也不過是成了他人口中的一段戲罷了。
奚姑娘入王府,顧至深特地給她修了個院子,叫青溪苑。
只嘆紅顏薄命,奚姑娘入府半年便染了病,熬了兩個月便去了。
她是初春時來王府的。死時正是深秋。我那大哥——自她死後便一病不起,是臨近年關那幾日走的。
終是曲終人散,一場空罷了。
我剛搬來這屋子時,瞧見桌上有一副提了字的畫。畫中的女子在河邊吹笛,一席青衣,靈氣十足。。
右上角提的詩,是我大哥的筆跡。寫的是李商隐的那首《錦瑟》。
“所以……那留青居,其實是照琴姑娘是居所。”我結結巴巴地說,只覺得嘴皮子不如平時利索,“我也是怕你不舒服,才,才編了故事騙你……”
我偏過臉不敢看他,卻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待我轉頭,卻瞧見蘇歸陌站在我面前。
“你,你怎麽下來了,”我慌了手腳,忙去扶他,“你,你快到床上去……免得受了寒。”
蘇歸陌不動,輕輕擋開我的手。
“你可知那鳳尾琴,是你大哥從何處尋來的?”
聞言,我愣了愣。
我看着眼前的蘇公子,他微微喘着氣,好似與平時不太一樣了。
“那琴,”他說,“是我祖父的。”
我愣住。
“是顧至深從我祖父那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