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吸血鬼之死
希萬大陸上流傳着這樣一句俗語：“安普頓是光明女神奧羅拉居住的城市。”
這話說得沒錯，安普頓是人類王國最富饒的城市。這座美麗的都市處于安閑的平原中央，水源充沛、物産豐饒，居住着一批幸福快樂的市民。
每天，無數商旅行者慕名來到這座光明之城，城裏的旅館常常接待精靈、矮人等光明女神眷顧的種族。
這裏氣候宜人、風景如畫，城內建築皆用白色大理石雕砌，城外則是心曠神怡的青翠草原，草原上遍布潺潺流動的清澈溪流。
雖然安普頓距離王都有近半月的馬車車程，王室仍然耗費巨資，在城外建造了一座夏季行宮。
夏宮是一座極盡人類語言所能描繪的華美宮殿。宮室的磚瓦用金銀澆築，每一處地板上鋪着厚厚的長毛織毯，宮燈上鑲嵌着璀璨的藍寶明珠。在這片大陸上，恐怕只有光明女神的神域才能與之媲美。
不過，在夏宮建成後，聖明的女王産生了某種憂慮。她擔心王族子嗣過度迷戀夏宮以至于消磨意志，所以很快下令廢止夏宮。
當然，也有流言稱這是由于皇室太過鋪張，引起了王都無數貴族的效仿。夏宮建成後每一夜都會舉辦舞會，貴族們成日醉醺醺不知東南西北。奢靡風氣在王都盛行，甚至驚動了行事低調作風親善的光明女神教會。
據說，正是蒂安娜主教親自進宮嚴正警告諸位權貴，女王才狠下心來關閉了心愛的夏宮。自那以後，王室的馬車再也沒有來過安普頓。
因為光明女神奧羅拉在希萬大陸是絕對權威的化身，而蒂安娜更是歷代主教中最具有天賦的一個。她是貴族薩德納老爺的女兒，年紀輕輕就擔任了主教。她的雙胞胎弟弟安塞爾就在安普頓擔任神官，神力超群的姐弟倆一同侍奉光明女神。
人們都說，力量強大的蒂安娜是光明女神的轉世。實際上，在希萬大陸享受了千年的和平時光之後，種種跡象都表明黑暗勢力會死灰複燃。不止一位神官觀察到黑暗力量在西方生長，奧羅拉的神谕降臨在最虔誠的教徒心中——黑夜女神辛西娅即将蘇醒。
但是，無論是王室貴族還是普通民衆都對此不以為然，辛西娅已經沉睡了千年，她肮髒的名字只出現在大陸歷史書上。她的子孫失去了神力庇佑，只能躲藏在黑暗之中茍延殘喘。
奧羅拉才是這片大陸的唯一主宰，人類和其他種族則受到奧羅拉的神賜，永遠為她焚香禱告、吟唱贊歌。
是的，辛西娅會在陳舊的棺木之中腐朽，黑夜永遠無法侵蝕光明。就算辛西娅膽敢返回希萬大陸，奧羅拉也一定會為光明的子民再一次舉起長劍，神力充沛的蒂安娜主教就是女神轉世的最好證明。
人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一批不速之客占領了安普頓城外的廢棄夏宮。
最開始是安普頓的獵人們察覺了黑暗勢力的蛛絲馬跡。
那是一個天氣陰沉的午後，幾個年輕的獵人們在草原裏追灰兔子。狡黠的兔子拼命奔跑，不願放棄的獵人們一直追到廢棄夏宮的後花園。
花園裏草木叢生、噴泉幹涸，大理石雕像東倒西歪一片雜亂。随着獵人們腳步的深入，原本該寂靜無聲的宮殿中居然傳來了鋼琴演奏的樂曲聲，時不時還冒出尖利的笑聲。
沒有神官的守護，獵人們不敢靠近充滿黑暗氣息的宮殿。他們悄悄地退出後花園，然後驚慌失措地用盡全身力氣逃離那裏，并将詭異的消息帶回城內。
安塞爾神官親自為獵人們舉行了驅邪儀式，受驚的年輕人這才從恐怖的黑暗力量中恢複精神。後來，獵人們再也不敢靠近夏宮附近半步。
可是，情況越來越糟，黑暗生物開始試探着靠近城市。在烏雲密布的陰暗天氣中，獵人們甚至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不詳生物。
這些生物三兩成群在野外游蕩，他們有着人類的外表，只是皮膚更為蒼白，而且眼瞳是恐怖的血紅色。他們對驚慌的獵人露出猙獰的微笑，那口潔白鋒利的獠牙比窮兇極惡的野狼還要吓人。
獵人們用弓箭保護自己，再次倉惶地逃回了城市。他們不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是什麽生物，城裏的歷史學者們卻根據描述猜到了真相。
他們說這些生物叫做吸血鬼，以吸食血液為生。吸血鬼不會衰老，只有陽光才能燒死他們。吸血鬼一族永生永世徘徊在黑夜之中，忠誠地追随他們的女王——光明女神奧羅拉的手下敗将、沉睡千年的黑夜女神辛西娅。
當老人們談起吸血鬼時，那些渾濁的眼中寫滿了恐懼，每一根蒼白的胡須都止不住發顫，可是年輕的獵人們無所畏懼。
他們知道了敵人的弱點，也就掌握了對付他們的方法。
在那以後，每當天氣不佳時，獵人們會集結成隊一起打獵。他們帶着沉重的弓箭和鋒利的匕首，一旦有吸血鬼擋路，他們不會再掉頭逃跑，而是訓練有素地予以回擊。
有時，狡詐的吸血鬼會使用黑暗法術逃出生天；有時，獵人們能夠齊心協力地擊退黑暗勢力，甚至還能活捉一兩個敵人。他們會給被俘的吸血鬼套上黑布，放在馬背上帶回城中。
然後，他們會與市長巴奈特老爺聯系，挑一個豔陽天，将吸血鬼帶到安普頓市中心的廣場上暴曬處決。
當衆處刑起初只是為了震懾其他吸血鬼，尤其是那些試圖混入安普頓的邪惡狂徒。不過，當駕輕就熟的獵人們帶回了越來越多的吸血鬼時，處刑漸漸變成成了城市固定的集體活動。
市民們非常喜歡看吸血鬼在陽光下灰飛煙滅的過程，有些家長還會帶着孩子來圍觀，希望能鍛煉他們的膽量。
今年的仲夏夜慶典來臨時，巴奈特市長還特地請求獵人們出城，專門逮捕一個吸血鬼帶到慶典上處死，以邪惡生物向女神獻禮，拉開盛大慶典的帷幕。
市民們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當仲夏節到來時，幾乎全城的人都放下工作來到廣場圍觀。
這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夏日清晨，色彩斑斓的緞帶和鮮妍的花卉将白石雕砌的光明之城點綴得如油畫般美麗。吟游詩人和舞女們一大早就在街頭歡歌跳舞，所有人都在慶祝節日的到來。
而慶典的第一個節目，就是當衆處決辛西娅的吸血鬼走狗。
今天要被處死的吸血鬼是一個少年，不久前他在一個農場主的雞舍裏擰斷了幾只母雞的脖子。在吸血鬼忘我地吸血時，農場主和他的兄弟将他當場抓獲。
激憤的人們将他痛打一頓，他們把傷痕累累的吸血鬼捆得嚴嚴實實的，直接送到位于安普頓城市地下的特殊監獄。
他叫做佩安，不過沒人在乎他的名字。他能夠茍延殘喘到今天的唯一理由，就是市民要他在一個合适的時間、一個合适的地點，以一種合适的方式死去。
佩安在地下監獄待了半個多月，仲夏慶典到來時，傷痕遍布的他已經餓得渾身乏力。他的血統來自一只低等的吸血鬼，黑暗力量無比孱弱，甚至不如一只蝙蝠。
此時此刻，佩安虛弱得連維持呼吸都無比艱難，更別提使用黑暗魔法逃出生天。
宣告死亡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幾個看守舉着火把來到了地牢。有人用鑰匙打開了鐵鎖，佩安用盡全身力氣，憋着一股氣想要沖出大牢。
看守們一個個都沒有追上來，而是無動于衷地看着佩安逃跑。
當佩安跌跌撞撞地來到樓梯前時，一個穿着白袍的神官正站在樓梯頂端靜靜等待。
這位神官有着陽光般的淺金色短發，他梳着一絲不茍的背頭，光潔的額頭和高挺鼻梁讓他看上去像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像。他有一對美麗的綠色眼珠，如同綠寶石般清澈。
因為眸色淺淡，氣質冰冷的神官看上去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
渾身血污的佩安在白袍神官面前感到自慚形穢，他注意到只有神官一個人正在守衛大門，便手腳并用努力爬上臺階。
神官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當佩安就要沖到他面前時，他略微地擡起手，佩安看到那纖白指尖閃過小小的光點。
就在那一秒，佩安失去了所有力氣。吸血鬼感到耀眼的白光正在灼燒他的眼珠，他只能掙紮着倒在地上。
士兵們大聲嘲笑他，笑話他居然敢在安塞爾神官面前逃跑。
佩安不是一無所知的鄉下小子，實際上所有來到安普頓的人都知道，蒂安娜主教的雙胞胎弟弟安塞爾是城裏的神官，不過他沒有想到安塞爾會親自監督吸血鬼處刑。
所有逃跑的企圖都消失殆盡，佩安只剩下一身傷痛和滿滿的絕望。
有人給倒黴鬼佩安蓋上了一塊黑布，寬大的黑布将吸血鬼全身都罩了起來，仿佛他是什麽巨型垃圾。
透過黑布上的破爛小洞，佩安看到自己正在被帶出地下監獄。
幾個士兵将他拖到了市中心廣場，這裏是所有吸血鬼被處決的地方。
安塞爾神官不遠不近地跟在隊伍最後，防止吸血鬼再次逃跑。
其實剛剛那一下已經是最後的殊死抗争，佩安早就沒有力氣逃跑，毫無反擊之力的吸血鬼在衆目睽睽之下來到了廣場中心。
明媚的陽光穿過黑布上的破洞，見縫插針地灼燒佩安蒼白的肌膚。更讓他痛苦的，則是圍觀市民的眼神。
他們用居高臨下的蔑視眼光看着他，仿佛他們是某種優于他的生物，是他生命的全部主宰。
這塊黑布不知掩蓋過多少吸血鬼，佩安嗅到了來自同類的濃重氣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有個士兵高聲詢問處刑開始的時間，而管事的人為慶典忙得焦頭爛額，并沒有及時給出回應。
佩安被摁倒在地，他開始絕望地哭泣。
他哭得是那樣傷心，幾乎快要斷氣。
他哭訴自己的遭遇，企圖打動圍觀的市民。原來他曾經也是人類，某個風雨交加的夜裏，一個皮膚蒼白的人趁着夜色來到他家。那人像宰畜生一樣殺了佩安的父母，卻唯獨留下了佩安的性命——以另外一種方式。
佩安說他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夫；他說他想念母親做的奶酪小點心；他說現在一到風雨天他就全身發抖；他說他只是偷了幾只母雞；他說他變成吸血鬼之前和之後都沒有傷害任何人。
他說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罪不至死。
距離刑場最近的人都聽到了吸血鬼的故事，但是沒有人在乎。他們一大早就來到這裏等着看處刑，此時早就不耐煩了。
市民們開始起哄催促，有人帶頭，大家開始一起高聲大喊：“燒死吸血鬼”、“燒死辛西娅的走狗”！
喊叫聲響徹寬闊的露天廣場，士兵們也失去了耐心，士兵長幹脆小跑到管事的人那裏，再次詢問處刑時間。
佩安傷心欲絕地哭着，他脆弱地倒在地上，手腕被繩子勒得快要斷裂。他努力扭動身體想要掙紮，這時，他發現神官正站在不遠處，用那對清澈的綠眼珠靜靜地注視他。
在燦爛的夏日陽光下，安塞爾看清了神官衣着的細節。那身長袍潔白無瑕，平整的袖口繡着金色花紋，純金的顏色那樣聖潔，正如他美麗的金發。
更讓佩安驚訝的是，那對綠色眼珠似乎有了感情。
神官那綠寶石般的眼中泛動着潋滟水光，仿佛光明女神的神像般，完美的面孔流露出無限悲憫。
安塞爾被佩安的凄苦身世打動了。
何等諷刺啊，奧羅拉的神官居然同情辛西娅的走狗。
即将面臨死亡的佩安顧不上這堪稱奇幻的情景，他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鼓足力氣大聲求救。
稚嫩的少年嗓音絕望而嘶啞，他說金發的神官大人，我願意做你的奴隸，我願意永生永世為你差遣。大人，求你救救我吧，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片哄笑聲，這只吸血鬼走投無路，居然開始祈求神官的救贖，多麽愚蠢，多麽下賤。
嘲弄聲中，安塞爾如冰冷的神像般無動于衷。他微微低下頭，遮掩住濕潤的眼睛，同時回避佩安凄苦的祈求。
行刑時間終于确定，士兵們将佩安拖到刑具旁，一條沉重的鐵鏈鎖住了少年纖細的腳踝，末端則連接在堅硬的白色大理石地磚縫隙中。
佩安感到胸腔中那顆不再跳動的心髒正在恸哭。
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憎恨他，厭惡他，即使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唯一同情他的居然是一個神官，一個神官怎麽可能當衆拯救堕落吸血鬼？
他不會的，那是對光明女神的當衆亵渎。
确定鐵鏈不會被掙開以後，士兵一把揭開了佩安身上的黑布。
人群發出了巨大的聲浪，其中既有對光明女神的贊美，也有對黑夜女神的詛咒。
在歡呼聲和咒罵聲中，安塞爾沉默不言。當佩安暴露在陽光中時，他似乎再也無法承受。
神官撥開群情昂揚的人群，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陽光無情地灼燒吸血鬼腐朽的身體與靈魂，佩安感到自己的每一顆毛孔都在吐露灼熱氣息。血紅眼瞳不斷湧出赤紅液體，罪惡的肉體很快萎縮變形，一點點、一點點化作灰燼。
市民們興致勃勃地圍觀處刑，然而今天這只吸血鬼太過瘦弱，人們還沒有盡興，他就過快地化為灰燼。
地上的一攤灰燼不再具有尖叫或是讨饒的能力，市民們很快失去了圍觀的興趣。
人群漸漸散去，見機行事的商販們迅速出動，他們就地擺上各種小吃酒水攤賣力招徕客人。一時間，市中心廣場從殘酷的刑場變成了歡樂的慶典現場。
人們在慶祝瑰麗浪漫的仲夏日，也在慶祝生而為人的榮光。
今天，我們依然站在希萬大陸的頂端，仁慈的奧羅拉将永遠庇佑我們的城市。
我們的，光明之城。
作者有話說：佩安就是個炮灰，
默哀三秒鐘
小狼狗下一章出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