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夏驚魂

“安塞爾大人呢?”

“還在睡吧,昨天巴奈特家的宴會一直到深夜才結束……”

“……有要緊的事情……”

“……不,現在就要見大人……”

“咚——咚——”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敲響,安塞爾緩緩睜開雙眼。

門外的低聲交談已經吵醒他了,神官掀開被子走下床,很快穿好衣服。

“請進。”

女神官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安塞爾微微颔首:“早安,伊麗莎白。”

“早安,安塞爾大人。”不知為什麽,伊麗莎白的聲音有些顫抖:“大人,昨夜城裏出事了。”

昨天夜裏,安塞爾一直待在巴奈特的宴會中,城市巡查的工作交給了夜間值班的神官去辦。雖然他們的神力不及安塞爾強大,但神官們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安塞爾很相信他們的能力。

現在居然出了事情……金發神官不由得皺緊俊美的眉頭。

伊麗莎白緊張地扣着房門,還未來得及解釋,一個年輕人自她身後冒出,大大咧咧地闖入了神官的卧室。

“亞爾林。”安塞爾禮貌地拉開座椅,“你也過來了?究竟出了什麽事?”

來者身形高大相貌英俊,一頭紅發象征着他急進的性格。青年身着白銀铠甲,前胸繪制着騎士殿的标志和家族紋章,正是剛剛被冊封為聖騎士的巴奈特少爺。

亞爾林輕咳一聲,在座椅上坐下,伊麗莎白會意,轉身離開房間守在門口,讓這兩位大人獨自商讨對策。

事關安普頓的安全,安塞爾難免有些着急,又問了一遍:“到底出什麽事了?”

亞爾林手撫長劍,沉聲道:“大約是淩晨的時候,城市幾處護衛隊陸續收到報案,全城有十三個平民少女失蹤了。昨天的慶典一直持續到深夜,這些少女的父母都以為孩子只是出去玩耍了,一直到天亮了才察覺到不對勁。”

一張張天真無邪的稚嫩臉龐從眼前閃過,安塞爾心頭一緊,美麗的面容顯得無比凝重冰冷。

是誰?

是那些吸血鬼嗎?

仿佛是在應和他的猜想,亞爾林接着說道:“我懷疑是城外那些吸血鬼幹的,啧,這群可惡的畜生。”

強烈的危機感讓安塞爾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指:“我要出城去夏宮一趟。”

亞爾林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是這麽想的。”

“不,亞爾林。”安塞爾搖了搖頭,“請你留在城市裏保護市民,如果我沒有回來,請你去王都找我的姐姐吧。”

安塞爾神力超群,這些年來一直獨自守護着安普頓。城裏如果沒有一個像樣的人物,他就不能放心離開。

亞爾林卻不同意,拎着寶劍站起身道:“安塞爾,我是領主的兒子,又是聖騎士,我有義務也有責任去鏟除吸血鬼。”

眼見紅發青年的臉上寫滿了戰意和勇氣,安塞爾沉吟片刻道:“那就請一部分神官留在城裏,其他跟着我們一起出城。”

“這恐怕不行……”守在門外的伊麗莎白探頭進來,語氣有些憂慮,“昨天夜裏當值的神官們深感失責,淩晨就已經出城了,現在城裏只剩下五個神官。”

怎麽會這樣?安塞爾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亞爾林,追問道:“亞爾林,你不是帶了一些聖騎士回來嗎?”

紅發青年攤了攤手:“他們哪裏坐得住?早跟着午夜當值的神官追出城了。”

安塞爾當了這麽多年神官,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他捏了捏眉頭道:“……你們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亞爾林一臉無辜道:“我們都以為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就想讓你好好休息。誰知道他們全都失蹤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我們就趕快來叫你了呀。”

可能是因為長期生活在和平安定的環境裏,安普頓的人們天性樂觀,凡事都往好處想,遇到危險時,反應似乎也滿了半拍。

安塞爾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後怕,他吩咐道:“那麽,剩下的五個神官全部都留在城裏,我和亞爾林兩個人去就行了。”

伊麗莎白覺得有些不妥,亞爾林卻信心十足,還反過來安慰安塞爾:“我的朋友,請你不要擔心人手的問題。事實上,除了我,還有一些勇敢的市民也自告奮勇,要加入到我們的隊伍中。”

聞言,安塞爾擡起頭:“是護衛隊的人麽?”

亞爾林好笑道:“怎麽可能是那幫飯桶?這些人都是打獵的好手,每個人都親手抓過吸血鬼,可比你我有經驗多了。”

安普頓的護衛隊是由市民自發組成的,由于城市治安一向良好,所以護衛隊的人手很少,日常工作就是給迷路的旅人之路,論起戰鬥力來确實不如長期在野外風吹日曬的獵人。

眼下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安塞爾起身在書櫃裏找了一副郊外地圖,稍作準備後便與亞爾林一起離開卧室,來到了教會前廳。

平日裏安靜肅穆的教會此時籠罩着緊張的氛圍,七八個獵人背着弓箭短刀,整裝待發地等候神官和聖騎士。教會門外,一些普通市民正在低語交談,馬兒們不安地短暫嘶鳴,陰暗的天氣仿佛預告夏季風雨的到來。

高大的獵人之間,隐約可以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

“阿萊?”一眼就看到了混在獵人中的黑發少年,安塞爾驚訝極了,“你是來送食物的麽?”

阿萊跑到安塞爾身邊,給他看自己的小匕首和小水壺:“神官大人,我聽說了整件事情。讓我跟你們一起出城吧。”

金發神官立即反對:“這不是郊游,也不是尋常的打獵,太危險了。”

阿萊雙手拽着神官的袍袖,仰起小臉懇切地央求道:“大人,我常常跟着獵人們出城,我非常熟悉地形,我也遇見過吸血鬼……帶上我吧,我會很有用的。”

一個獵人插嘴道:“阿萊的鼻子特別靈,像狼狗一樣。”

“大人……”阿萊使勁兒搖晃神官的手臂,漆黑的瞳仁清澈而透亮,宛若未經雕琢的水晶。

“……好吧。”安塞爾微微低頭,避開了與少年對視的目光,“但你必須時時刻刻跟在我的身後。”

阿萊求之不得,立即繞到神官背後緊緊牽住他的袍角。

亞爾林不知何時已經騎上了駿馬,他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潇灑地揮了揮長劍:“你們還在等什麽?出發吧!”

神官和獵人們也紛紛出門上馬。阿萊個子頭不高,就和安塞爾共乘一匹黑馬。

少年坐在神官身後,纖細的胳膊緊緊地摟着神官的腰肢,前胸完全貼合在對方挺直的脊背上。

“大人……”伊麗莎白站在教會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雖然神力不強,但她好歹也是與普通人不同的神官。此時此刻,看着即将出發的隊伍,女神官沒來由地感應到了一絲不詳。

“伊麗莎白。”安塞爾嚴肅地囑托道,“請你務必守護好我們的城市。”

聞言,這位女神官鄭重地點了點頭。在她年輕的心中,堅毅和信仰淹沒了短暫的不安:“用我的生命起誓。”

安塞爾微微颔首,揚起缰繩道:“駕——”

馬蹄濺起了道路上的細微灰塵,一行人匆匆地離開了城市,朝着郊外的夏宮進發。

安普頓的郊外風景如畫,田園風光美不勝收。夏日清風吹拂在人面上,送來了清淡的花朵和草木香氣,令人心曠神怡。馬兒迅疾地奔跑在田野中,滿眼皆是蒼翠碧綠,仿佛大自然奏響的綠色交響曲。

只是此時此刻,天氣陰沉風雨欲來,一行人馬腳步匆匆,沒有人有心思欣賞風景。

夏宮就建在城外不遠處的小湖旁,神官他們騎着城裏最好的寶馬,幾乎不到兩個鐘頭就趕到了目的地。

先是一個小點兒出現在視野中,随着距離的縮緊,小點兒漸漸變大,細節逐漸清晰,一座精致典雅的皇家行宮映入眼簾。

安塞爾從來沒有來過夏宮,但是他知道,這座花費重金的奢侈宮殿絕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只見無數粗壯荊棘遮天蔽日般地盤繞在宮室四周,幾乎是密不透風地阻擋着外界的視線。透過層層枝條的狹窄縫隙,傷痕累累的白石牆壁若隐若現。這一團荊棘仿佛有生命一般,風兒吹過,所有的葉片都在瑟瑟發抖,從不知道什麽地方還冒出了幾只蝙蝠。

陰暗的天空中深灰色的雲團翻湧聚攏,将夏宮映襯得格外可怖。

領頭的亞爾林勒住馬兒,打了個手勢。衆人紛紛下馬,将馬匹就近藏在矮林中。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衆人選擇徒步接近夏宮。走近以後,他們才發現荊棘的範圍比遠看還要大,幾乎像是倒扣的水盆,将夏宮緊緊圍繞。

亞爾林拔出寶劍,披荊斬棘在前帶路。緊随其後的獵人們将箭搭在長弓上,警惕地打量着周圍的風吹草動,神官和阿萊負責斷後。

荒廢的宮殿散發着一股陰涼而腐朽的氣息,深入比人還高的荊棘叢林之後,安塞爾的神經漸漸緊繃起來。

他隐約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在窺視他,那眼光令神官感到很不舒服。

可是,當他回頭察看時,只能看到阿萊單純黝黑的臉龐。

“大人。”阿萊一直乖巧地跟在神官身後,見神官神情緊繃,便關切地問道,“大人,您身體不舒服嗎?”

“噓——”前方,一個獵人轉過身,他用食指抵在嘴唇上,警告似地瞥了一眼阿萊。

阿萊卻不閉嘴,他快走兩步貼在神官身側,“大人,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這孩子平時不會這麽不聽話呀。

“阿萊,你是不是累了?”安塞爾壓低聲音問道,他猜測少年感到了膽怯,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我不累啊。”昏暗的荊棘叢之中,阿萊的雙眼黑得發亮,“大人,您真的不要休息嗎?”

神官無奈地搖了搖頭。因為出門倉促,平日裏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今日完全松散開來,那柔順的金發滑落在額前,襯得神官的眸子愈發碧綠,澄澈如同昂貴的寶石。

“要不您喝一口水吧?”今天的阿萊比平時還要黏人,殷勤地遞了一個水壺過來。

神官只好接過水壺,扭開壺蓋仰頭喝了一口。

飲下去時,他忽然覺得這水的口感有些不對。

似乎——過于甜膩了一些。

借着昏暗的光線,神官疑惑地往水壺裏瞅去。可是還沒等他瞧個仔細,阿萊便伸手奪回了水壺。

安塞爾奇怪地看了一眼少年,見對方一臉純善,他又覺得自己多心,便示意少年跟在他身後,繼續往前走去。

可是,還沒等走上兩步,神官便覺一股虛脫,無力的感覺從身體中心散發開來,以不可抵擋的态勢完全掌控了他的四肢。

幾乎就在同時,四面八方的荊棘叢中忽然響起了桀桀狂笑。

那令人發麻的笑聲将幾人迅速包圍在中心,獵人們驚駭地向四周射出箭矢,可是箭矢沒有擊中任何敵人,全部都落在了地上。

敵人是無形的鬼魅,可以在鋒利堅硬的叢林間快速移動。一個個黑影在人類眼前晃過又立即飄遠,仿佛黑色旋渦将獵物吞噬殆盡。

亞爾林咬緊牙關拔出長劍,憑着敏銳的感覺四處劈砍。由于光線昏暗,目标的身形又太過缥缈,聖騎士偶爾感覺刺中了什麽東西,可是定睛一看,地上只有一只碩大的蝙蝠。

衆人都陷入了膠着的消耗戰中,體力和箭矢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失。

安塞爾急得發瘋卻無法喊叫,他渾身都使不上勁兒,越用力反而越虛弱,最後居然站都站不住,只能軟軟倒下,

倒在一個纖瘦的懷抱裏。

“阿萊?是你嗎?”神官努力睜大愈發沉重的雙眼,想要看清少年的面容,看一看他是不是善于模仿人形的魔鬼。

黑發少年緊緊地擁着神官,冰涼的雙唇顫抖着落在他潔白的額前:

“大人,我的神官大人……”

是阿萊,真的是阿萊背叛了他……

一點淚水濡濕了碧綠的眼眸,安塞爾承受着少年近乎虔誠的親吻,氣若游絲道:“阿萊,為什麽?”

阿萊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否認什麽。他一手摟着神官的肩膀,一手探入長袍的衣兜之中。

觸手一片柔軟,果然……

阿萊把那塊該死的手帕掏了出來,憤恨地用尖利的犬牙撕碎了那個刺繡名字。

破碎的布料柔柔飄落在安塞爾眼前,他愣愣地看着那鋒利的尖牙,問道:“你……是吸血鬼嗎?”

聞言,少年立即大力搖頭。他把殘損的手帕抛到一邊,湊到安塞爾耳邊想要解釋什麽。

可是,神官卻閉上眼睛,嘴裏喃喃道:“快跑……快跑……”

“大人?”阿萊不明白他的意思,忽然,他注意到神官雙手在胸前握攏,以最後的力氣畫了一個光明符咒。

“不要——”少年猜到神官要做什麽,可是他來不及阻止。

只見一團白光在荊棘之間迸裂!無數攢動黑影如洪水般轟然傾瀉,瞬間拼命地逃離開光源的範圍。

鏖戰已久的聖騎士和獵人們被光芒照得眼前一黑,再度睜眼時,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地了。

拴在矮林中的馬兒見到主人,發出了不安的嘶鳴。死裏逃生的亞爾林驚訝道:“是空間魔法……是傳送符咒……安塞爾把我們轉移出來了!”

一個獵人驚恐道:“那神官大人怎麽不在這裏?!”

還未來得及慶幸自己的生存,一桶冷水就這樣澆在了衆人頭上。幾人把矮林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金發神官。

亞爾林這才明白過來,無比痛苦道:“空間魔法非常消耗神力,安塞爾恐怕只能把我們幾個送過來,他和老托比家的孩子都沒能逃走。”

有人連忙提議:“我們趕緊回城搬救兵吧,這些吸血鬼……和我們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樣。”

亞爾林的心涼了半截兒:“你們遇到的那些,和夏宮的這一批的力量相差太懸殊了。”如果不是對敵人不夠了解,他們根本不會貿然闖入。

如果是這些吸血鬼帶走了城裏的少女,那麽這些孩子的下場真是不敢讓人想象。

還有早些來探路的神官和聖騎士們,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想到這裏,紅發青年的心就被懊惱和憤怒所淹沒。他翻身上馬,催促道:“你們趕緊回安普頓,讓教會和我父親多加人手保護城市。我要去王都搬救兵,這次的敵人不可小觑。”

衆人不敢大意,連忙應下。

亞爾林遙望一眼陰暗的夏宮,在心裏默默地祈禱:“光明女神,求您保佑您的忠實使者,賦予他足夠的力量脫險……”

然後,亞爾林高呼一聲“駕——”,疾速地朝王都奔去。

其他獵人也趕緊上馬,逃也似地奔回城市。

然而,聖騎士和幾個獵人都不了解光明神力或者魔法原理。

如果空間魔法是這樣容易使用的,那麽人類行走往來又何苦使用馬匹馬車?城市之間通信也不再需要渡鴉,直接用魔法傳送信件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他們不知道,就算是以安塞爾的天賦神力,只是将幾個人轉移這麽一小段距離,就已經完全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一年半載之內幾乎不可能再恢複了。

現在的安塞爾,只是一個耗盡神力、陷入昏迷的普通人。

遭到最信任的少年的背叛,落進了全大陸最憎惡光明女神的黑暗巢穴之中,金發神官該如何自處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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