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神之心[完結] (2)
遠望見了法陣，便勒住駿馬示意軍隊停步。整齊劃一的方陣緩緩停駐，光明與黑暗的兩方軍隊遙相呼應，千年前的戰争又一次在人世重新拉開帷幕。
蒂安娜翻身下馬，謹慎地走到法陣邊。
那是一個禁锢靈魂的古老魔法陣，法陣已經開啓，無數瑩瑩發光的光明符號在空氣中浮動，它們彙聚成半透明的屏障，圍繞在法陣周圍緩緩流轉。
魔法屏障後，安塞爾徐徐伸出手道：“姐姐。”
靈魂深處仿佛有某種聲音正在叫嚣回應，蒂安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觸摸屏障。與安塞爾的掌心相和的那一瞬間，蒂安娜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入了法陣中央。
安塞爾順勢将她緊緊抱在懷中，兩人緊貼的胸膛間爆發出強大的光芒，有什麽東西破繭而出！所有人不禁狼狽地捂住雙眼，避免被那強大的光芒灼瞎。
兩束光芒緊密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人形，锢魂法陣急速催動，散發着柔和光暈的人形無法回到蒂安娜的神體，失去靈魂的孿生子雙雙倒下。
光芒散去後，人類軍隊爆發出了驚呼聲音，不知蒂安娜遭遇了什麽情況。亞爾林看到幾只衣着華麗的吸血鬼在法陣外可疑地徘徊，立即派人安撫兵士，自行策馬趕到法陣邊。
再度睜開雙眼時，安塞爾看到了一片潔白的空間。
視線中有一張美麗的女性面龐，她眼珠碧綠、氣質高潔，正定定地注視着安塞爾。
“奧羅拉。”
奧羅拉微微笑了笑，她伏下身，輕輕吻了吻安塞爾的額頭。
安塞爾注意到自己正躺在奧羅拉的懷裏。他閉上眼睛接受了女神的親吻。這是一個姐姐對弟弟的親吻。
親吻結束後，他睜開雙眼道：“姐姐，我……”
奧羅拉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安塞爾，記得嗎？小的時候你問過我，為什麽這世界上明明存在神明，卻還是有那麽多的醜惡？當時我無法回答你，因為我自己也在尋找答案。”
女神的聲音清冷幹淨，但有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安塞爾記得她說的是兩人五六歲時的事情，他問：“您現在找到答案了嗎？”
“是的，光明即黑暗，秩序即混沌，純粹即繁複。”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正是你給了我答案。”
奧羅拉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釋，她擡起頭，眼神柔和而勇敢：“安塞爾，到了告別的時候了。我的神體，就交給辛西娅吧。我曾經對她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權當些微的補償吧。”
告別？安塞爾忙坐起身道：“您要抛棄我們嗎？”
奧羅拉搖了搖頭，美麗的面容散發出淡淡的光暈，仿佛下一秒就會随時消失：
“安塞爾，我從未抛棄你們，我不會抛棄你們。
我是人類崇敬的神明，我的生命永恒不息。曾經，我居住在高高在上的蒼穹中，但從今往後，我将長久地在人間栖居。
我的呼吸将化作人間的春風，當你行走在道路上時，我會吹拂你的臉頰。我的五官将化作田野的風光，當你推開窗戶時，我會愉悅你疲乏的雙目。我的淚水将化作雲端的細雨，當你深陷幹涸沙漠中時，我會滋潤你的靈魂。
我将用盡全力守護凡人的願望，我不會降臨神跡點石成金，但我将把戰勝一切的勇氣作為最珍貴的禮物。因為我是騎士的寶劍，也是君王的王冠；我是少年的勇猛，也是智者的計謀；我是慰藉人心的美夢，也是最平淡的陪伴。
我将化作天空，我将化作海洋；我将化作高山，我将化作原野。我将是凡人，也會是獸類；我将是樹木，也會是花草。
我已經意識到了，你們并不需要一個真實的神明，所以我會離開。但是，當你們再度需要我時，我會回到你的身邊。”
安塞爾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淚水，奧羅拉再次吻了吻他的額頭，這次是神明對信徒的親吻。
她的身影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巨大的神力緩緩随風飄散：
“回去吧，安塞爾，還有人在等你。”
锢魂魔法陣的光芒徐徐散去，醒來時，安塞爾已經淚流滿面。
奧羅拉的神體因為缺乏靈魂而緩緩衰弱，辛西娅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強撐着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奧羅拉身邊。
細尖的手指顫抖地觸碰着奧羅拉的臉龐，辛西娅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喃喃道：“不……不……這不是真的……”
她不會離開我……她不會再一次抛棄我……
然而，奧羅拉的神體一點點變得冰冷，光明女神的靈魂在空氣中完全消散，随風傳到四海大地。
法陣外的吸血鬼親王幾乎不敢相信計劃的順利，他激動道：“奧羅拉居然主動消散了她全部的神力……辛西娅大人，快占有這具神體吧！”
淚水不可抑止地染濕了猩紅的眼瞳，辛西娅緊緊地抱住奧羅拉的脖頸，哭得肝腸寸斷，哽咽到幾乎無法呼吸。原來心痛到極點的恸哭是如此令人悲哀，旁人只是看着也會感同身受，被那巨大的痛苦淹沒全部的靈魂。
安塞爾走到她身邊：“……奧羅拉把她的神體交給你了。”
辛西娅嬌美的五官被絕望的淚水淋濕，她用顫抖的雙唇一遍遍親吻奧羅拉的臉頰，苦苦哀求道：“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就沒有了生存的意義……我的生命太長了，太長了……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麽獨自活下去……我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如果沒有你……因為你就是我全部的生存意義……
突然間，少女嬌小的身體開始劇烈痙攣，她的身後冒出了一團濃重而邪惡的黑色霧氣，霎時将她籠罩。
法陣外的吸血鬼親王察覺到了什麽，慌張地驚呼一聲“不要！”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辛西娅喃喃地念着奧羅拉的名字，将臉頰深深埋在她的懷抱中。那黑色霧氣則應聲化作一只巨蝠。衆目睽睽之下，巨蝠騰空而起，猛地撕碎了少女的後背！
一顆血淋淋的心髒被蝙蝠一爪掏出，它熱氣騰騰、猛烈地跳動了幾下，漸漸地沒了動作。
在肉體和心靈的劇痛中，辛西娅懷抱愛人窒息般地哀泣。
肉身毀滅後，她脆弱不堪的靈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消失，女神的魂魄化作了無數光點，追随着奧羅拉的足跡随風飄散。辛西娅的身體仍然緊緊地擁抱着奧羅拉。
兩人的靈魂和身體都合為一體，終于再也無法分離。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吸血鬼親王難以置信地跪倒在法陣邊緣，原本高大的身影佝偻如老者。
亞爾林走到法陣旁，喃喃道：“蒂安娜、女神，她抛棄了我們嗎？”
锢魂法陣失去了禁锢的對象，也就失去了全部效力。安塞爾起身走出魔法陣範圍，聞言搖了搖頭。
亞爾林卻沒有看到，他怔怔地望着那兩個相擁而死的身體，清澈的眼中溢出了淚水：“為什麽……是我們做錯了什麽嗎……”
“不是的，這就是女神的仁慈……”安塞爾微微垂下了眼眸，“這就是女神之心。”
他看了看身後不知所措的軍隊，嘆聲道：“退兵吧，戰争已經沒有必要了。”
戰争就這樣結束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如同無法阻擋的車輪，在歷史的道路上飛速滾動。小女王在邊境身隕，她沒有指定任何繼承人，帝國很快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狀态。由于無數邊境歸來的軍士聲稱奧羅拉隕落人間，人類千年以來堅定不移的信仰産生了動搖。光明神教的教會因群龍無首無法應對教徒的質疑，苦苦支撐良久後不得不解散了。
但是很快的，大陸上出現了新的人類國家和城市，新的君主統治着新的人民。新的教派叢生而起，有些依舊信奉傳統的信仰，有些則聲稱找尋到了新的皈依。
一切塵埃落定後，安塞爾解除了神官的職務。
他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小女王逝世後，薩德納家族與周邊的領主達成協議，組成了自知自理的共同體。薩德納老爺和夫人都很高興兒子能夠平安歸來，他們絕口不提蒂安娜的事情。只是偶爾看到長發飄飄的安塞爾時，兩位老人渾濁的雙眼會出現長久的愣怔。安塞爾沒有剪掉長頭發，他将自己的金發編成了辮子，整整齊齊地放在左邊的肩膀上。有人說他是為了緬懷亡姐，但是安塞爾知道，只是因為曾經有人說過他長發的樣子很好看。
沒過多久，薩德納老爺在妻兒的陪伴下安詳地去世了。
幾天後，薩德納夫人也離開了人世。
安塞爾繼承了家族的爵位，他捐獻了全部財産，踏上了歸路。
他要回到安普頓，那裏或許有個人正在等他。那個孩子單薄又倔強，雖然做盡了可惡的事情，但是安塞爾從沒有真正地讨厭過他。
安塞爾猜想，既然辛西娅已經離開，那麽他的奴隸契約自然也一筆勾銷。少年重活了自由，他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許他開始在大陸游歷，享受冒險刺激的生活。或許他回到了部落，與族人一起過着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
或許，他在安普頓等我回去。
安塞爾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趕去了安普頓，那裏的人們依舊信奉光明女神，他們非常歡迎神官，但是小狼不在那裏。
于是，安塞爾找了一處居所，在城市中耐心地等待。
人們還是時不時地來找他幫忙，安塞爾用他剩餘的神力努力幫助每一個人。他給老托比的餐館幫忙，他為伊麗莎白治療癔症，他為受到吸血鬼戕害的人們撫慰精神。安普頓的孩子們喜歡來找他玩耍，他們叫他安塞爾，大人們則還是更加習慣叫他神官大人。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就好像從前一樣。沒有發生過戰争，沒有發生過入侵，一切都是那麽和平而安逸。
一年、兩年……很多年過去了，時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回。人們驚奇地發現，安塞爾的面容沒有衰老，他依舊是那樣年輕美麗、值得信賴，時光在他身上永遠地停滞。
時光似乎遺忘了安塞爾，他目睹死亡的憂郁和新生的愉悅，他看到友人的臉上出現了歲月的痕跡，那時，他告別了所有人，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他來到狼人聚集的草原部落，親眼看到了小狼的家鄉和族人。他來到了浩瀚的海邊，坐上一艘城堡般高大的木船。他來到了高聳的雪山，在無名的廢棄神殿中祈禱未來的方向。最後，他來到了宏偉莊嚴的王都，那裏的人們神采飛揚，他們不在乎人們的血統，不在乎種族的區隔。他們信奉新的神明，稱呼另一個姓氏的人為君王，那是一個安塞爾并不熟悉的姓氏。
這時候，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鄉太久了。
又是一年仲夏，安塞爾駕駛着馬車回了家鄉。
田野風光如畫，彩蝶野蜂在花叢中飛舞。這些土地曾經刻畫着薩德納的家族紋章，現在它們在別家人手中得到了悉心的照料。
安塞爾勒住馬匹，下車在田野中輕松地漫步。
夏日輕風如同吟游詩人的輕快情歌，風兒徐徐撲面而來，溫柔得像是女神的親吻。安塞爾在青翠草叢中愉快地行走，一只灰毛兔子忽然從斜刺裏竄出來，往果樹林中急速奔去。
安塞爾心裏一動，加快腳步跟了過去。
樹木清香讓人心曠神怡，金燦燦的果實宛若照亮路途的小太陽，安塞爾撥開沉甸甸的果樹枝頭，走到了小溪邊的空地。
小溪邊，一頭野狼正在飲水。聽到樹林裏的窸窣聲音，它立即扭過頭來，兩只尖耳朵在頭頂警覺地轉動。
那狼足有半人高，它身材健碩、威風凜凜，渾身的黑亮獸毛随風粼粼閃動，仿佛城市裏販賣的上好絲綢。不知因為什麽，野狼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它用僅剩的那只銀灰狼眼定定地望着安塞爾。
那眼神清澈透明，宛若初生的嬰兒般，純粹而清澈。又像冬日冰凍的長河。雖然表層被寒冷的冰霜封住，但冰蓋下還有倔強的湖水正在生生不息地奔流。
好像一個人，走過千萬裏路程，只為尋找另一個人的蹤影。
只要我找到你，
只要我見到你，
這一次，我們再不會分開了。
作者有話說：完結大章，配合BGM食用效果更佳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