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叔叔你不是不理我麽
第十三章叔叔你不是不理我麽。
聖誕節過完了小姐姐來報喜,她約景豐出去吃飯,據說節日晚餐吃得很是愉快。常明插科打诨地恭喜了兩句,也不知道說什麽了。景豐一直沒聯系他,原本常明以為元旦放假,景豐應該會把景淳接回家,可一直也沒有聯系。正好,常明也不是很願意去當一只心思不純的電燈泡。
方芸一早就下了旨,元旦節要找常明喝酒,說是重色不能輕友,聖誕給了景豐,元旦就寵幸小明子。明公公穿得跟頭熊似的坐在方芸的單車後座上,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別別扭扭地架在車架子上。這種天氣騎單車一點都不浪漫,無奈小姐姐心思奇特,以要喝酒不能開車為由,非要騎單車出來。哼哧哼哧到了飯店,她自己熱得出了一身汗,大衣圍巾手套呼啦啦往椅子上扔,常明坐在後面一動不動,吹了一路的冷風,腦子都像是凍住了一般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是他們以前常來的那家火鍋店。熱騰騰的火鍋和卯足了勁兒的暖氣一熏,常明總算是緩過氣來,放開肚皮吃東西。方芸說一會兒要帶常明去酒吧,這會兒就沒點酒,兩個人速戰速決,很快把一鍋東西撈幹淨了。看着窗外呼嘯的寒風,常明有點兒發愁,窩在椅子上不願意往外挪。
“這點兒出息。”方芸笑他,站起身結了賬,跟拎小狗一樣拽着常明的衣領子,二話不說就往外拖。常明反抗無效,只好又滿心委屈地坐上了單車後座。
小姐姐在前面使勁兒蹬着,突然問了一句什麽,風太大,常明真沒聽清。
他抓着小姐姐的衣服往前貼近了點:“你說什麽?”
“我說,”方芸往後挺着腰,大聲重複道,“你丫什麽時候能載我一回?”
常明想起當初學騎單車摔的那些跤就心裏發憷,果斷撒嬌:“騎車的姐姐您威武雄壯!小生覺得後座上別有一番天地!”
方芸反着手打了常明一下,恨鐵不成鋼:“你也不能讓我載一輩子。”
常明拿額頭在方芸背後蹭了蹭,擺明了耍賴。
“常明啊,”方芸也不知道是嘆了口氣還是風太大吹得,尾音特別長,“要是我追到景豐,就讓他載我。”
常明神經一緊,擡起頭幹巴巴地說:“啊,那是,他應該會騎。”
方芸哼起一首不知道什麽名字的歌,給風刮得斷斷續續的,曲調都連不上了。
他們今天出門晚,到酒吧街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街上開始熱鬧起來,到處是沸騰的人氣。方芸把車扔公園裏,搭着常明的肩膀晃蕩着往一家酒吧走。她辭職以後常常混跡于此,從調酒師到保安甚至駐場歌手都跟她混了個臉熟。她一個個的打完一圈招呼,找了張桌子領着常明坐下,點了兩杯常明聽都聽不懂的酒。
常明經常喝酒,不過喝酒的性子随他奶奶,吃飯的時候或者獨處的時候小酌兩杯,其實真沒到這種酒吧裏折騰過。
小姐姐風姿綽約,兩根指頭撚着酒杯輕啜一口,正想跟常明指點一番,常明已經一仰脖子喝幹了。
小姐姐搖搖頭:“你就不能小資一回?”
常明苦着一張臉:“這酒淡出鳥來,屁味兒沒有,姐你饒了我吧,給我來一打啤的好了。”
一邊的服務員直樂,小姐姐一巴掌拍過去,到底還是叫了啤酒。
臺上的小樂隊正搖頭晃腦唱得high,舞池裏群魔亂舞,小姐姐跟着節拍扣着桌子,偶爾跟着唱兩聲,但常明一句都沒聽懂。
他自顧自地喝着毫無品味的啤酒,心裏盤算着小姐姐到底是要幹嘛。這太明顯了,方芸又不是不知道常明是個什麽尿性,專門帶着他來這兒,肯定是有事兒。
但小姐姐看起來很是淡定,喝着小酒抽着香煙,好像不打算理常明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她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常明,有你在都沒人找我搭讪了,這虧吃大了。”
常明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還要搭讪的幹嘛,你都有景豐了。”
小姐姐湊過來:“你說什麽?”
常明咧嘴一笑:“沒啥沒啥,這歌真特麽好聽。”
方芸白他一眼,就勢趴在桌子上,擡着眼皮問常明:“常明,為什麽我追個人這麽難呢?”
常明這才在酒吧昏暗的燈光裏努力睜大眼睛觀察方芸。她已經喝了好幾杯了,眼眶泛紅,估計是後勁兒上來了,露出些些醉态。常明放下手裏的杯子,輕輕拍着方芸的背問她:“要回家麽?”
方芸搖搖頭,把常明的胳膊拽過來墊在下巴底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音樂太吵,常明側着耳朵仔細聽,才能聽清她在說什麽。
她說:“你看啊,我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長得不算國色天香好歹也還看得過去。又會賺錢又會顧家,坦坦蕩蕩沒什麽虧心過往,為什麽我追個人就這麽難呢?”
常明嘆了口氣:“聖誕的時候不是進展得不錯麽?”
方芸笑起來,墊在常明胳膊上的臉頰一抖一抖的:“你在說景豐呀。”
不然是誰?常明無奈地舉起手,叫服務員過來要了一杯白水。這糊塗勁兒有點大了,真喝高了。心裏憋着事的人,就算強悍如小姐姐,也容易醉。
常明忍不住責怪景豐,你到底幹了什麽,傷了小姐姐的心?
他哄着方芸喝水,方芸死活不肯,只好作罷。他誠心實意地說:“小姐姐特別好,模樣好,脾氣好,對人也好,景豐要是對你不好,那是他瞎了眼。”
小姐姐嘟起嘴:“景豐呀,他對你好。”
常明心裏一突,幸好有晦澀燈光,又有酒精作祟,他不用質問自己,為什麽紅了臉。
“我對你好,還是景豐對你好?”方芸突然擡起頭問。
常明被她問得一愣,還沒回答,方芸又趴了下去,自言自語一般:“常明啊,景豐不喜歡我。”
常明将杯子裏的殘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滿上。景豐喜歡不喜歡,常明能說什麽呢。
小姐姐側着腦袋又問常明:“你喜歡我麽?”
常明毫不猶豫:“那當然了。”
小姐姐笑了,眼睛都彎起來,笑着笑着,就把頭側過去,望着與常明相反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常明靜靜地等着,過了一會兒,方芸松開了常明的胳膊,有些搖晃地站起身子。常明趕緊跟着站起來扶住她,她半靠着常明,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常明一邊攙着她一邊幫她把扣子扣上圍巾系好,沒幾步路都快出汗了。走到外面冷風一吹,打了個哆嗦。這街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燈紅酒綠。
他們兩個人靜靜往前走,常明打算先帶她走一走醒醒酒,出了這條街打車方便一些。沒走幾步路,一個人影從路邊的一家酒吧裏沖出來,彎着腰沖垃圾桶幹嘔。
常明腳步一頓,正想上前,另一個人又沖了出來,懷裏抱着一件大衣喊着:“景豐!你怎麽跑出來了?”
是上次在景豐學校裏見過的那個男孩兒,他把衣服披在景豐身上,彎着腰給他順氣。
方芸站直了身子,指着景豐對常明笑道:“真巧啊。”
那個男孩兒等景豐嘔完了去攙他,景豐揮揮胳膊擋開了,他又貼上去,半摟着景豐的腰要往酒吧裏帶。
常明忍不住出了聲:“景豐!”
還是那個男孩兒先回過頭,眯着眼看了常明一會兒,似乎想起來是誰,收起了幾分不善的神情:“哦,叔叔啊。”
“他都喝成這樣了,”常明氣沖沖的,“你還帶他進去幹嘛?”
常明本來年紀就跟他們差不多,長得也沒什麽威懾力,叫聲叔叔不過是誤會了他的輩分,如今一聽這語氣,那男孩兒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當下示威一般把景豐摟得更緊:“過生日嘛,多喝點也正常,叔叔趕緊帶着阿姨回家吧,景豐有我呢。”
“诶诶诶,”方芸不滿意了,“你叫誰阿姨呢?小屁孩兒懂不懂禮貌。”
常明卻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過生日?”
那男生皺了皺眉:“你不知道?你不是他叔叔麽?”
常明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幹脆向前兩步,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拉景豐。
“幹嘛呀!”那男生估計也沒少喝,沖得很,伸手就想擋,景豐卻在這時擡起頭來。
他甩了甩腦袋,很不滿地掙開那個男生,罵了一句:“吵死了!”
“景豐,”常明也生起氣來,景豐這樣子看起來太糟糕,“跟我走。”
景豐似乎都沒看清他是誰,那個男生不冷不熱地說:“你哪裏來的冒牌叔叔,連你生日都不知道,走,我帶你進去,大家還等着呢。”
景豐再次甩開他的胳膊,終于看向常明這邊,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個笑來:“小明叔叔啊?”
常明松了口氣,總算還認人。
“叔叔你不是不理我麽。”景豐捧着腦袋蹲下去,“就跟我爸媽似的,都不願理我。”
常明一頭霧水,艱難地彎下腰正要拉他起來,景豐的同學已經先行一步,半抱着景豐起身,挑釁一般瞪着常明:“叔叔你就別瞎操心了。”
常明氣得太陽穴都突突直跳。這時,方芸動了動,自己站在一邊,常明看她,除了眼睛還是紅的,似乎已經全無酒意。
她淡淡地對常明說:“把他帶走。”
那個男生正輕聲跟景豐說什麽,聞言又要發飙。他對景豐說話的神色語氣,都熱絡得有點過分。常明一股火氣直沖腦門,如今手上不再挂着方芸,他大步一跨,猛地将景豐拽到自己這邊來。将近一米九的大個子,這麽砸過來可不好受,常明差點兒就沒站穩。他穩住下盤,也不跟那個男孩兒客氣了:“景豐我帶回家了,你自己邊玩兒去。”
男孩兒急了:“景豐!”
景豐卻就着常明的肩膀垂下了腦袋,舒服地蹭了蹭,伸出手搭在常明另一邊肩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景豐身上,完全不搭理他的同學了。
常明艱難地扶着他往外挪了兩步,方芸抽抽鼻子,揮着手在路邊攔下一輛車。常明得救似的趕緊把大個子景豐往後排座位上塞,那個男生在後面急得跳腳,大喊着:“景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方芸不耐煩了,本來火氣就大,又遇上這麽個拽了吧唧的小孩兒,她抱着手臂站在車前,給人一通罵:“小屁孩兒你趕緊回家去吧,你要這麽鬧騰我管不着,景豐是一定要帶走的,你吵吵什麽煩不煩,他都喝成這樣了你還給人往酒吧裏帶安得什麽心,趁早滾蛋。”
說完,她也往車後座一鑽,沖着師父說了個地址,車很快開了出去。
後座一下子塞了三個人,兩個高個子爺們兒,一個穿得厚重的姑娘,常明的尴尬症又犯了。他被夾在中間,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誠心悔悟道:“要不我去前面坐?”
小姐姐揉着自己太陽穴,看都沒看常明一眼:“折騰什麽擠一塊兒暖和。”
常明縮着腦袋又看了一眼神志不清的景豐,努力降低存在感,問方芸道:“那要不我倆換個位置?”
小姐姐總算睜開眼睛,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兩個人就被咚的一聲響吓了一跳。景豐垂着腦袋晃晃悠悠的,行車途中一下子撞在窗戶玻璃上,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瞄,說道:“扶着點兒啊,這響聲,我玻璃可能不太結實。”
常明把皺着眉頭不知身在何處的景豐往靠背上推,誰知道景豐揉了揉腦門子,看着常明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便自動自發地把整顆頭靠在了常明肩上。
常明先是被帶着濃郁酒氣的呼吸熏個夠嗆,接着渾身一僵——小姐姐還在旁邊呢。
沒等常明想好對策,方芸摁了一下常明的肩膀,自己也枕了上去。
他們都靜靜地靠在常明肩上,出租車毫不溫柔地往前開,粗暴的颠簸中,他們輕輕晃動,卻始終緊緊靠在常明身上,就好像常明不僅撐着他們此刻酒醉的頭顱,還撐着一整個寒冷的年夜。
一左一右的兩個人,不知所措的三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