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夕陽往山那頭落啦
第十五章 夕陽往山那頭落啦。
景豐實在沒有想到常明還有裸睡的愛好,原本只是有點逗他的心思,此刻倒是真的尴尬了。看着隔着被子都在呼呼冒怒火的常明,他只好憋着笑應了一聲,站起來往外走。
剛走到門邊,常明又大喝了一聲:“等會兒!”
景豐回過頭,常明漏出一雙眼睛,躲躲閃閃地說:“那個……我的衣服還在烘幹機裏……”
說完這句話,常明連眼睛周圍的皮膚都紅了起來,景豐覺得自己在待下去他就該渾身紅得冒煙了。
“……我去拿給你。”景豐加快了腳步,迅速離開房間去拿了衣服,又返回來放在床邊,這才退出去關上門。
常明收拾好了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褪去。景豐把烤好的吐司端上桌,擡頭看了他一眼:“抱歉,一會兒要去接小淳,時間不夠,簡單吃點吧。”
常明哦了一聲,拉開椅子坐下,暗自慶幸景豐沒有就裸睡事件再說什麽。
景豐也坐下來,把配好了火腿和煎蛋的面包片遞給常明,問道:“要一起去麽?”
常明一愣:“你沒打算帶我一塊兒啊?”
這話沒經過腦子就禿嚕出來了,還帶着點莫名其妙的委屈,一說出口,常明就又臉紅了。
景豐唇角一勾,淡定地就像沒看出常明的臉色:“當然想,怕你有事兒。”
“……我沒事兒,放假呢。”常明狠狠咬了一口手裏的面包,懷疑自己起床的時候太匆忙忘了帶上腦子。這可是元旦假期啊,剛開年就蠢成這樣,不是個好意頭。
于是出發去接景淳的時候,常明咬咬牙甩甩胳膊,抖擻着精神,決定保持微笑,去去晦氣。景豐開着車,時不時偷偷看他一眼,實在忍不住了才問道:“你在笑什麽?”
常明彎着嘴說話,看起來特別滑稽:“新年新氣象。”
景豐扭過頭,怕自己再看下去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家療養院不像其他的醫院什麽的,過節也冷冰冰的。也許是為了照顧病人的情緒,裏裏外外都明顯收拾了一番,大堂裏還放着一棵巨大的金桔盆栽,黃橙橙的小桔子一溜挂着分外喜慶。過了元旦景豐也沒幾節課就要放寒假了,所以這次是打算接景淳回去長住的,定期回來檢查就好。景淳坐在床邊吃着哥哥從家裏帶來的三明治,興致勃勃地跟常明介紹他的房間,窗戶外面能看到樹和鳥,這是他的畫板,有時候醫生叔叔會在旁邊的小床上陪着他睡覺。
常明笑着聽他不太利落的句子,莫名心酸。這孩子只能天天住在這麽小小的房間裏,去哪兒都得有人跟着帶着藥,在特殊時候,還要接受一些不那麽友善的治療。幸好,起碼他大多數時候是快樂的。
景淳數完了他在這房間裏的小寶藏,又追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景豐,一個勁兒問要去哪裏玩。景豐一邊疊着衣服一邊說:“哥哥放假了,你想去哪裏都行。不過,你要乖乖的,不能不聽話。”
“聽話!”景淳興奮地喊了一聲,又繞着小房間跑了幾圈,一邊跑着一邊唱着不知道什麽調子:“聽話!出去玩!哥哥!小明!去玩!”
他一通瞎吼竟然還莫名其妙地踩上了節奏,常明被他逗笑了,索性跟着他一塊兒喊:“好!跟小淳出去玩!”
景淳停下來,咧着嘴又跑回床邊,親了常明一臉口水。
收拾得差不多了,景豐又跟主治醫生聊了一會兒,景淳最近狀态還行,醫生說每個星期按時帶他回來檢查就行。景淳人緣好,一路往外走,遇到的醫生護士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小淳回家啦?要聽哥哥的話喲。”
但常明總覺得那些個護士眼睛都瞟着景豐呢。
經過護士站的時候,景豐突然停下來,對着裏面一臉笑意的護士說:“小劉姐,以後要是他來看小淳,”他回過身指了指常明,“直接帶他去就好,他是我的朋友。”
護士看了常明一眼,點了點頭記下了。
常明臉上有點發燒,景豐還記得上次那件小事。不過,都說了是朋友,這點兒信任也是應該的吧。常明甩了甩頭,正好景淳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外走,常明便領着他走在了景豐前頭。
今天天氣還不錯,下午正好出了一會兒太陽,曬得暖洋洋的。車開到一半,常明突然說:“小淳,想去野餐麽?”
景淳眼睛一亮:“想!”
“得嘞!”常明掏出手機,打開地圖定了個位,指揮着景豐改道:“你往這兒開,放心吧那地方人不多。”他顧忌着景淳,也沒想去太多人的地方。景豐聞言一笑,沒說什麽,改了導航往常明說的那個公園開去。
中途經過超市,常明讓景豐和景淳留在車上,自己以戰鬥速度沖進超市買了一堆吃的,熟食零食飲料什麽的裝了兩個大購物袋,還買了一塊兒粉色格子的野餐布。他把東西扔進後備箱,像個指揮官似的揮了揮手:“出發吧,追逐這燦爛的冬陽去!”
景豐只是笑,景淳沒聽懂他說什麽,以為他在唱歌,硬纏着常明教他。常明生平會唱的歌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這下犯了難。司機景豐同志從後視鏡瞥了兩位大爺一眼,食指輕輕敲着方向盤,輕聲唱起一首歌來:夕陽往山那頭落啦
晚風在召喚我回家
等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
我會來升旗臺下
看紅旗飄飄揚揚
唱一支歌給它
景豐的嗓子又沉又穩,但他緩緩唱着這首歌,卻柔和得如同車窗外難得的、明媚的冬陽。
這是《紅領巾奇遇記》裏常明唱的那首歌,依稀還記得,那時候是因為本來要唱這首歌的小演員突然發燒了,才胡亂讓常明上去拍的。導演很任性,懶得再重新補拍一次,幹脆就直接用了。
景淳拍着手跟他哥哥一塊兒唱了起來,常明笑了笑,也跟着唱起來。
十幾年過去了,如果沒有他們兄弟倆,這首歌,恐怕常明自己都不記得了。此刻幾個根本不會唱歌的大男人在小小的車廂裏一塊兒唱着這首歌,卻另有一番滋味。這算是什麽樣的緣分呢?
常明摸着景淳的頭,臉上不自覺地帶着溫柔的笑,早就忘了自己出門的時候下的那個微笑一整天的決心。他心裏酸酸的,又有點不知為何的滿足,糅合糅合團吧團吧,最後便在臉上化作了一個真實的笑。
這個小公園繞着一小片湖水建的,有一大片的斜草坡,景致其實還不錯,但因為比較偏遠,靠近城郊了,的确是人少。門口賣棉花糖的老大爺這麽多年也沒有換,見着常明還打了個招呼:“明明啊,可好久沒見你了。”
常明笑嘻嘻地應着,跟大爺唠了幾句家常,買了三只棉花糖。大爺不肯收錢,常明硬塞在他的灰圍裙兜裏就拉着景淳跑了。
景豐兩手都拎着常明買的食物,沒辦法吃棉花糖,便宜了景淳,一手捧一個,時不時遞給哥哥咬一口,自己吃了一多半。
景淳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景豐看了看身邊的常明,他微微颔首,天藍色的棉花糖擋住了他的下巴。他似乎是在看着景淳的背影,但眼神卻飄飄忽忽的。
“你常來這兒?”景豐問道。
“啊,”常明回了神,想着想着一笑,“常來,那邊兒有個海鮮市場,我奶奶以前愛去那兒買魚啊蝦什麽的。”
他慢慢地說着:“我奶奶嘴特挑,這麽遠的路也非要來這邊買,說是新鮮。我小時候總是嫌遠不願意來,她就說哎呀那兒有個可漂亮的公園,有野鴨子,有棉花糖吃。回回這麽給我騙過來,唉。”
常明說着自己笑了起來,笑了兩聲不再說話,跨了幾步追上景淳,兩個人比賽一樣朝前面跑去。
景豐不遠不近地跟着,前面的兩個人一邊跑一邊笑,時不時回過頭來招手讓他快點。景豐專注地看着他們,陽光撲面而來,景豐朝着他們加快了腳步,像是走進曬得他渾身暖烘烘的那片陽光裏。
挑了一塊後草坪坐下來,景豐抖着那塊粉紅色的野餐布哭笑不得。常明趕緊撇清關系:“不許嫌棄!這不是趕時間麽我就随手抓的。”
景淳倒是一點都不嫌棄,剛一鋪好就整個人趴了上去,舒舒服服地打着滾,翻了個身,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雙手雙腳胡亂劃拉着。景豐從包裏翻出一包濕紙巾,單膝跪在他身邊,一手壓着他肩膀不讓亂動,把他臉上蹭得到處都是的棉花糖一點點擦幹淨。擦完了手一松,景淳馬上又劃拉開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他一刻都不肯消停。
景豐看了看盤着腿坐在一邊的常明,也遞過去一張濕紙巾:“叔叔您也擦擦吧,滿臉都是糖。”
常明斜睨他一眼,自己把臉擦幹淨了,也跟景淳一樣躺下來。兩個人一樣的節奏擺胳膊擺腿地曬着太陽,把景豐扔在一邊收拾那一堆吃的。
遠處似乎是有幾個學生野餐聚會,隔老遠都能聽見他們的笑聲。沒多會兒,有兩個女孩兒你推我我推你地走過來。
常明眯起眼睛墊着胳膊,微微側過頭看着她們走到景豐身前站定。
“帥哥你好,那個,我們大冒險來着,能給個電話麽?”卷發的那個女孩兒先開了口,晃了晃手機。
景豐挑挑眉,很自然地接過來輸了一串數字。兩個女孩兒估計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倒有點意外的樣子,但還是高高興興地走了,那群學生迎接勝利歸來的女戰士,又爆發出一陣陣的笑聲。
景淳好奇地看了看那邊,又扭頭看着景豐:“哥哥!幹什麽?”
景豐蹲下來摸摸他的腦袋:“他們在玩游戲呢。”
“找你玩嗎?”景淳轉了轉眼珠子,又問。
“哼,”常明看好戲一般地說,“小淳啊,剛才那兩個姐姐喜歡你哥哥呢。”
景淳看看常明又看看哥哥,說道:“我也喜歡哥哥!”
常明随手揪了根發黃的草葉叼在嘴裏,神神秘秘地教育景淳:“那可不一樣,小淳你哥哥能耐大着呢,昨晚還有人跟他表白,今天又招倆。”
這一番話聽得景淳雲裏霧裏,滿眼迷茫地看着常明。常明解釋道:“表白知道麽?就是有人喜歡你哥哥,要天天跟他在一起。”
景淳不高興了,把景豐的手拉過來握着:“哥哥不去。”
常明嘿嘿一樂:“你哥哥巴不得呢。”
景豐拍了常明一下,問道:“你見着程安了?”他想了想,也是,昨晚是常明送他回來的,便又說道:“那小子胡鬧,我又沒答應。”
“你當然不能答應。”常明哼了一聲。
“哦?”景豐微微低下頭,輕聲問,“為什麽?”
“哥哥不去!”景淳突然又叫了一聲,他皺着眉頭使勁兒拽了一下景豐的手,把景豐拉得更近了些,又抓住常明的手,腦袋轉來轉去,一邊晃一邊說:“哥哥喜歡我,喜歡小明。”
常明沒說話,任由景淳拉着他的手晃。景豐安撫地摸了摸景淳的頭:“好,哥哥不去。”
至于景淳的另一句話,他卻沒有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