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間無數”這四個字放在整個修仙界,都稱的上如雷貫耳。

那是崇寧仙君的九把佩劍。傳言為仙君取遠海龍鱗,輔以大日之火所鑄,又因九為天之極數,此九劍可成大陣,變化繁雜尤勝周天星辰,動靜之間如山海相移動,化衍人間萬物,故稱為“人間無數”。

當然,和溫芒的名字由來一樣,這也是後人編的。

實際是上仙君終于良心發現,他取名字的水平實在有限,而且常常取出諸如“文盲”有諧音的名字,為了不使他日後名震天下的配劍變成笑柄,這才迫不得已改變了策略。

——他不取名字了,他改從別人的詩裏扣名字。

譬如人間無數這幾個字,就是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中扣出來的。

其實一般人挑名字,秦觀這詩随便截截,都能截到不少好詞,譬如金風玉露啊,纖雲弄巧啊,實在不行詞牌名鵲橋仙也是好聽的,但葉崇寧堅決不走尋常路,他對着紙比劃了半天,截下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間無數。”

雖然名字很敷衍,但這九把劍卻比溫芒出名的多。崇寧仙君作為劍君,劍才是他的道統,也是最重要的夥伴。

衆所周知,器靈在主人體內時,靈物會在主人身上顯出靈印,譬如溫芒的那個小塔。當時“人間無數”和塔靈溫芒一同住在仙君體內時,“人間無數”的靈印就長期占領着仙君眉心那塊戰略要地。

一個是仙君的第一個靈,一個是仙君最重要的靈,塔靈和劍靈相伴多年,故人的碎片驟然展現在眼前,塔靈一時有些恹恹。

簡白見葉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确定道“您……還好嗎?”

不怪他要多問這一句,葉酌的表情不但十分不悅,甚至有些冰冷。從簡白第一天見到葉酌起,這個好脾氣還愛笑的道友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葉酌垂下眼“看來我們都想錯了。”

簡白疑惑“什麽?”

葉酌冷笑一聲“他們要的不是氣運,他們要的是因果。”

簡白皺眉,剛剛想追問,簡青忽然驚呼“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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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聞聲擡頭,只聽咔嚓一聲,山壁終于經不起猛烈的碰撞,數塊碎石劈頭蓋臉的砸下來,一時間竟然能聽到巨石破空的風聲。

葉酌探手入袖,撚到了兩張爆裂符,塌臉色一邊,心道“看着架勢,符不夠用啊。”

然而還不等塌将僅存的符咒抛灑出去,下一刻,他便神色自然的放下手臂,寬袖遮住了指間,而在他頭頂兩寸高的地方,驟然出現了一道金色的屏障,以這個小小的廟為起點,如春分時的潮汐,瞬間擴散開來。巨石石沖撞到上面,連波紋也沒有出現一道,便盡數融化在了與屏障接觸的地方。

溫行的聲音似乎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音量時大時小,飄忽不定,還夾雜着刀劍劇烈的碰撞聲。

他道“你們先回去告知師門,等我除了這些人,再回景城尋你們。“

葉酌向天空看了一眼,燦金的光幕從儀山之上一路籠罩而下,竟像是把整個景城籠罩其間,在光幕中,淡淡黑霧狼狽逃竄,這一道蔓延開來的屏障,頃刻之間竟然隔絕一座城池的氣運,仿佛剛剛漫天崩塌的碎石不過是幾粒塵埃,稍稍用力便可拂開。

簡青向上摸了摸,“這是?”

“這是陣法‘海波平’,昔年崇寧仙君所創,以自身靈力為陣,靈力可以覆蓋到的地方形成屏障,可以維持三四個時辰,阻絕一切外力。”

葉酌看了他一眼“你難道沒有背過《崇寧仙君傳》嗎?我以為你們下泉弟子都要背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抓着宋章庭的後領把跪坐着的大少爺提起來,宋章庭智謀一般膽識也一般,直覺倒是和小動物有的一拼,不知道是不是葉酌的表情太過淡定讓他嗅到了某種氣味,這少爺卻一眼就認定葉酌是這群人裏最厲害的,早在葉酌剛剛掏袖子的時候就嗷的一聲,撲過來抱着他的大腿現在也沒松手。

葉酌把他提到一邊,拍了兩下卷起的褲腿“這地方三四個時辰內沒有危險。”

他擡頭對村民們示意“你們先回景城,今日所見當做噩夢便好。至于你……”他轉向已然站不穩,半坐在地上的張懸。

“張靈官得給我們解釋解釋,這到底怎麽回事?”

張懸失魂落魄,臉色白如金紙,神情恍惚,活像得了失心瘋,聽到葉酌問話,她木然擡頭,瞳孔放大,然後猛然跪行幾步扯住葉酌的衣擺,近乎癫狂一般哀求”救我!“她的眼淚順着臉頰留下,在下巴上彙成一個小小的淚滴”求你,求你救我啊,崇寧仙君!你救我!”

一語石破天驚。

簡青狐疑道“真的瘋了,這說的是什麽鬼話?”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張懸又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愣愣的看着葉酌,嘴裏翻來覆去就是四個字“仙君……救我……”

葉酌也是一驚,很快反應過來,他冷淡道“靈官還是看清楚吧,崇寧仙君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我只是一個剛剛成年的毛頭小子,偶通了些旁門左道,我這等螢火之光,也敢于仙君相提并論?你這樣亂叫,不怕他老人家九天之上開罪與你?”

簡青簡白面面相觑,簡白上前一步,也道“靈官不妨說清楚些,這葉道友不過偶然路過,倒是你們砸了儀山娘娘像改供奉我派仙君,是什麽意思?”

或許是這個小道長周身清正,言語也不嚴厲,張懸漸漸平靜下來,簡白又道“我觀神官形貌,似乎是被人脅迫,不知是誰脅迫了神官。“

張懸一時沉默,良久過後,她才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廣玉。”

葉酌眉頭一跳“廣玉元君?”

她閉了閉眼“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自稱廣玉,他控制了我……”她的眼睫微微顫抖“先前是一兩個模糊的夢境,告訴我該幹什麽,如果我不做……就會一直做噩夢,夢見被火烤被水淹……夢見地獄。”

她抽噎一下“開始是這樣,後來我發現有些時候我毫無意識,但旁人看見了我在街上游蕩……”她指節被捏的近乎變形,一雙美目淚光盈盈“他控制了我!”

簡青簡白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裏的震驚。

這倒是厲害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一個靈官的兩句話,竟然直接扯出了三千年來人間最負盛名的兩個神君。

張懸可以胡亂攀扯,葉酌卻是不敢随便相信的。靈官這個職業,說是和修仙界密切相關,其實連局外人都算不上,也根本意識不到廣玉元君到底意味着什麽。修仙界一宮一閣二分天下,共立南北。葉崇寧和姬廣玉的名頭比皇帝都好用,更何況長舟渡月閣創立在下泉宮之前,廣玉元君證道也在崇寧仙君之前,若是某日兩人狹路相逢,葉酌說不得還得俯身揖首叫聲前輩。

可以說整個修仙界是陰是晴,天下是聚是離,都不過廣玉元君一盞茶的功夫。

控制一個修為低下的靈官,當然不需要什麽功夫,但是要這種人屈尊降貴威脅一個靈官,葉酌無論如何也不信。

溫芒道“有沒有可能廣玉元君和你一樣,堕了仙沒有修為,只能控制一些小人物來達到什麽目的?“

葉酌笑了一聲“他既然已經是神君修為,怎麽可能做這種事?除非天道可真是瞎了眼了,否則怎麽可能放任他證道?”

溫芒道“這怎麽說?”

葉酌道“古往今來千千萬萬人,有幾個神君?修仙一途如大浪淘沙,生而靈慧者,才可入道,所以修士中沒有傻子。而入道只是起點,入道後面的幾個瓶頸,一個比一個難破,如果不是言行一致,問心無愧的人,是不可能不生心魔,一路道心無缺的成為神君的。”

他反問“如果傳聞中廣玉元君光風霁月,其實他幹這種操控人的勾當,他能道心無缺?”

溫芒遲疑道“可是為什麽你也道心無缺,傳說中你也光風霁月和光同塵,可實際上你是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啊?”

葉酌眉頭一抽,無視了他“還有,如果他做這種有違天理的事情,他不怕氣運受損嗎?”

這個溫芒倒是聽懂了。

世人說大道無情,唯講法理,大奸大惡自有仲裁,修為越高越是接近天道,便越有感悟。到了葉酌這個境界,早已不畏人禍,唯恐天罰。所謂日升月落是自然之理,仙君的運勢起落就如同星辰周轉,也是自然之理。但若是處世太過出格,定然會被天道所限,用邪法控制他人這種傷害氣運的事,葉酌有理由相信廣玉元君絕不會去做。

他在張懸旁邊蹲下來,和她平視,又問“誰叫你把儀山娘娘的雕像砸了,換成這個……不知名的野神的?”

張懸淚光盈盈的小聲反駁“那不是野神,那是崇寧仙君呀!”

簡青正在修整,聞言噗的噴出一口水。

“你說什麽?”他臉上的表情近乎扭曲“那個臉上還帶嬰兒肥的雕塑是崇寧仙君?”

葉酌一臉不忍直視道“反正不是拿來做什麽好事的,你管他是誰呢……”他不自在的轉向張懸“張靈官,關于這雕像,你知道什麽,不妨與我們說一下?”

張懸已然收拾好了情緒,她擦幹淨“雕像是儀山上的道長叫景城的工匠造的,聽說造之前會給工匠些東西,叫他們放在雕像裏。”

那就是人間無數的碎片了。

“我換的就這一座,還有沒有我并不知道。“張懸遲疑一下,小心道“我就知道這些了。”

葉酌不可置否的嗯了一聲,又道“那些無辜暴斃的孩子們,和你有關系嗎?”

張懸怯怯道,“我不太清楚……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沒有意識的……似乎孩子們的屍體都給帶走了,具體要幹什麽,我也不清楚。”

葉酌又問“你怎麽會叫我崇寧仙君?”他捏着下巴思考“我這種正當年華的纨绔到底什麽地方像一個仙君了?”

張懸露出一絲苦笑“我也不知道,一時間福至心靈,感覺像是什麽東西引導我一樣。”

葉酌拍了拍灰,這位的話他壓根沒信幾分,嘴上卻道“行了,我估計也不知道什麽了,簡青,你帶着張靈官先回景城吧。”

簡青正在用手帕擦他剛剛噴了一袖子的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簡白”那你們?”

葉酌頭也不擡“簡白帶我禦劍上儀山吧,你們家長老和長舟渡月的人跑了,我們得去看看吧。”

簡青小聲“你家長老才和長舟渡月的跑了。”

簡白則用劍柄試探了下頭頂的屏障“過不去,沒法打開。”

他話音未落,一道符自葉酌袖口飄起,輕飄飄的貼在頭頂的透明屏障上,恰如春風吹拂過冰雪湖面,那道屏障頃刻間消融,露出了一個足夠一把飛劍通過的小口。

葉酌道“走吧。”

簡青眼見着簡白帶着葉酌乘劍而起,此時天已半黑,身後的儀山在雲霧裏顯得鬼影幢幢,古木盤根錯節蔽日遮天,卻連一絲鳥鳴都聽不見,靜谧又幽深,隐隐透出一祥。

他吸了下差點凍出鼻涕的鼻子,忽然覺着有那些不對。

“喂”他忽然大吼一聲“你們不帶我算了,怎麽還帶着狗?”

葉酌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帶起陣陣回音“狗可比你有用多了”

“有用多了。”

“用多了。”

“多了。”

“了。”

簡直如餘音繞梁,又如魔音灌耳,哀轉久絕,經久不衰。

簡青吸了吸鼻子,愣在原地

溫芒在空中翻了一個矜持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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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青“你家長老才跟人跑了。”

葉酌但笑不語。

多年後,葉酌“确實是我家長老。”

說起來我取不出來名字的時候就會随便抽一本古文書亂翻= -,崇寧就是我翻年歷表抄的宋神宗年號,溫芒是設定就是文盲,溫行還沒來的急出場的字也是我東扣西扣的,取名字好難啊。

後天第一個小高潮,我有點小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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