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地方很高,葉酌在空中打出道符給自個兒減了個速,輕飄飄的落下來,他擡頭望去,掉下來的縫隙已經關閉了,這裏頭現在和白獄黑的旗鼓相當,而且異常濕冷,空氣中彌漫着血液的腥味,他摸着石壁站起來,摸到一手滑膩的青苔。

葉酌在指尖用符聚了點火,他扶着牆壁,傳音道“溫芒?”

無人應答。

他稍稍有些着急,溫芒現在的情況并沒有辦法保護好自己,加上上面一衆高修,難免沒人看出些什麽。

葉酌扶着老腰,往前挪了兩步,又叫傳音道“溫芒?塔塔?你掉下來了嗎?”

溫芒因為葉酌腦抽的關系,長的可以說十分的小白臉,但他性格并非如此,故而平生最讨厭任何弱氣的東西,譬如葉酌給他的小名塔塔。

聽見葉酌這麽叫他,他有氣無力的哼唧出聲“別叫魂了”他說“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給震出來了。”

葉酌一愣,他耳後的小塔标記果然開始發燙,那個帶靈氣布老虎卻已經不見了。靈體長時間沒有依靠難免損傷,葉酌安撫的摸摸後耳,輕聲道,“沒事,出去就把你送回下泉。”

溫芒有氣無力,傳音道“仙君,這到底怎麽回事?”

葉酌摸索着往前走,道“我目前有兩種猜測,第一,下泉那邊出了些問題,溫行難得離開白獄,消息走漏,他們在景城江川快速布網,先叫張懸試水,未果,他們依然不清楚溫行受傷和他的真實實力,便刻意把我們往儀山引,若想抓他這才比較保險。不過張懸此人,我傾向于她是真的被長舟被騙了。畢竟她說百慕靈君的部分,我覺得很難編出來。”

溫茫道“可是抓溫行,有什麽好處?”

葉酌道“自然是好處很大的,你看見了我的茶壺,證明下泉宮有長老在此對不對?”

他頓了頓“上頭的那些人,想來除了下泉長舟,還有其他大小門派,當衆把溫行的身份抖落出來,仙君弟子堕魔一事,可以重創下泉的威信,同時溫行不能再回下泉,也就等于下泉失去了一個大修戰力,長舟下泉分治南北,倘若廣渠齋人有一統修仙界的心思,這顯然對長舟有利。”

他摸着下巴“若是基于這種假設,所謂的星官說就是虛假的,或者說故意留的破綻,僅僅為了騙我們來罷了。”

溫茫道“但以前死的孩子可不是假的,景城的宋小姐也不是假的。”

葉酌道“正是如此,可見溫行僅僅是其中一步,或者說他出白獄是意料之外,這個行動只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分支,他真正在做的是其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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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芒問“那第二種假設又是什麽。”

葉酌道“你可記得張懸第一次找我的時候,以為我是誰?”

溫芒道“她以為你是倌倌。”

葉酌道“第二種可能,有人比她更早以為我是倌倌,知道我要奪舍溫行,那從我把他帶出白獄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被監視着,那溫行的事就絕不僅僅是一個分支了,我也被實實在在算計在其中,只是算計什麽還不清楚。”

他把手背在腦袋後面,笑道“其實還有第三種可能,我剛剛忽略了,就是若長舟如今真的受廣玉元君掌控,憑元君的神通,他知道我是葉崇寧也不一定。”

溫芒驟然一驚。

葉酌笑了一下”不要害怕,後兩種可能性其實都比較小,你看我掉下來有人管我嗎?”

他扶着崖壁,碰到一手粘膩,收回手,泰然的補完下半句“要是以為我是倌倌或者知道我是葉崇寧,那我比溫行有價值多了,他們該立馬來抓我才對啊。”

溫芒道“可是仙君,若他們不知道你是誰,你一個凡人對他們毫無意義,抓溫行的時候,一道劍氣殺了你就好,何必叫你掉下來?”

葉酌道“未必是叫我,也有可能是叫張懸掉下來呢?她若是不配合反抗,修為擺在那裏,抓溫行也費事。定然要先隔開。”

他舉着火光靠近崖壁,仔仔細細的照了照,才看清楚方才摸到的滑膩物什是什麽。

那是一節腐爛的,流着血紅汁水的藤曼殘骸。

溫茫道“這是什麽?”

葉酌放下手“通幽,一個早該滅絕的惡心玩意兒,長舟渡月也夠惡心的,養這種東西。”

他走了兩步,不願多提,只道”先走走看吧,這地方和邪門,我估計張懸也掉下來了,說不定能遇上。同是天涯被坑人,我們也得抱團取暖。”

他們停下交流,葉酌便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打探路符,結果這幽深的地底居然沒什麽問題除了濕冷了一些,血腥味重了一些,并沒有什麽不妥,他們一路走來,也沒有看見其他通幽,倒是看見了許多散亂的骸骨。

這些骨頭姿勢都極為古怪,有些臂骨斷了,有些頭骨埋在腿邊,下颚骨大張,怎麽看都像是死的極為痛苦。

溫茫幾次想問這些扭曲的骨頭哪來的,都被葉酌輕飄飄的避過去了,然而溫茫分明能感覺到仙君背脊繃直,已然是十成十的戒備狀态。

他們平平穩穩的走了兩三裏地,也不知道轉到了山脈的那個地方,這裏山石重疊,他依舊沒看見出路。片刻後他足下一頓,豎起耳朵,問“溫芒,聽到什麽聲音嗎?”

兩人停下腳步,果然聽見了一種宛如猿猴啼嘯的,尖銳的啜泣聲。

這山洞曲折幽深,再小的聲音經過岩石碰撞,無數回音疊加起來,也有了幾分恐怖之感。

塔靈天生對聲音敏感一些,聽了片刻“張懸。”

葉酌道“這定是應對失法,給通幽纏住了。我們得快些,這玩意遲了片刻,大羅金仙也難救了。”

他快走兩步,錯身繞過許多凸出的岩塊,溫茫驟然出聲提“仙君,有東西過來了。”

葉酌道“無礙。”

他話為說完,猛的一低身子,手肘往地上借立,竟然彈跳而起,擦着一道速度極快的黑影而過,随後就地一滾,穩穩的落到地上。

——他天天說着吃喝玩樂,身法倒是絲毫沒有落下。

溫茫道“你右邊。”

見一鹿模樣的動物給幾條藤曼纏着,極力掙紮,幾條極細的藤曼已經伸進皮膚,似乎正在取代血管的位置,張懸已經維持不住人身,看見葉酌猛的撲騰一下,似乎想叫他離開。

葉酌躲開抽過來的藤曼,他雙手抓着岩壁,腿蕩了一下,極不雅觀的就地一滾,臉給石頭擦出來一道血痕,那藤曼一顫,葉酌立馬起身,他一邊亂串,一邊問地上的妖“還能用靈力嗎?”

張懸給箍的骨頭快斷了,嘴裏斷斷續續全是血沫,渾身劇痛,翻着眼白,對着葉酌狠狠點了下頭。

葉酌一把抖出了袖中的符,他給抽的上串下跳,看也不看拿了什麽,直接往地上一丢,喝道“點。”

下一秒,火勢驟然席卷開來,燒的洞府大亮,那藤曼吃痛,松開了一半,葉酌也不怕火,沖進去拽着鹿的一條腿直接給拖了出來,眼見火勢就要蔓延到自個身上,葉酌咬破手指,虛畫一道,滴出一滴血,那火光便如同老鼠見了貓,退散了半數。

大修的恢複力到底不錯,張懸恢複了人身,葉酌抓着她就跑,等到身後再無轟隆隆的響動,這才扶着牆壁坐了下來。

他擡頭,張懸身上并無大傷,渾身的肌肉卻不堪重負一般的顫抖,葉酌把手指間唯一還亮着的小火苗遞給她“燒了。”

張懸撩開衣裳下擺,皮膚上有無數細小的孔洞,她把火狠狠按進一個個孔洞中,咬牙憋住悶哼,扭曲着一張臉對葉酌道謝,咬牙切齒道“那幫孫子,把我們丢清獄來了。”

天下清白二獄,說是齊名,其實清獄資歷比白獄次上許多。白獄號稱仙人遺墨,還有塔靈盤踞,清獄則和廣玉元君沒有半點關系,也沒有靈體,和白獄比起來就是一個毫無靈氣的死物。

葉酌道“他們什麽時候開始圈養‘通幽’了?我以為這種邪門玩意已經死絕了。”

通幽就是那株藤曼的名字,剛剛那面牆密密麻麻的全是比針尖還細的藤曼,也虧得這種東西一旦紮根不可一動,不然葉酌也不敢說能對付。這種植物似妖非妖,名氣足以讓一衆高修聞風喪膽。

它雖有個風雅的名字,能力卻惡心至極,這種妖類沒有思維,卻可以寄生在一切活物身上,藤曼貫穿血管,吸取活物作為養分,因為可以通過最希望的血管通便周身經脈,得名通幽。被它附生難以除去,畢竟沒有人能拔除全部血管,而被寄生的人血液還可以在藤曼中正常流動,故而一時半會死不了。

在廣玉之前的時代,這種東西曾作為一種刑罰,被某些門派用做處罰,廣玉成仙後便明令禁止,故而葉酌也只是耳聞,從未見過,卻不想到有一天,他能在長舟渡月的清獄裏,發現這種東西。

塔靈道“這是清獄?除了我們,怎麽一路不見人影?”

葉酌捏着下巴“通幽盤踞,神玄大能都難以應付,自然是死光了,我們一路見到的骸骨還少嗎?”

塔靈倒吸一口冷氣“我白獄號稱關押天下首惡,也沒有叫人被通幽吸幹血,痛苦死去的道理。”

葉酌道“若非親眼所見,我也是不會信的。”他轉向張懸“你好些沒,能走嗎?”

張懸咧開一個苦笑“你還有符嗎?”

葉酌摸了摸內衫“沒有符了,剛剛一把扔了。”眼見張懸頹然在地,他又道“你也不必擔心,我這個身體的血還蠻特殊的,那些玩意還是有些怕我。”

張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我以為您還是靈修,如今看來,關靈修,你這是已經得到了滿意的身體了?”

葉酌漫不經心點點頭。

心道“可不是,正兒八經仙君的身體,腿長臉也俊俏,除了這些年吃胖了險些有小肚子,那兒都滿意。”

張懸透過一口氣,掰正斷了的臂骨,居然有心情關心葉酌的八卦“您竟然不想奪舍溫行,何必和他走那麽近。”

葉酌沒想到她挑起這個話題,道“我樂意。“

對着救命恩人,張懸好心提醒“那位溫道長也不是什麽好人,魔修沒幾個好人,你自個注意。”

這話葉酌是不愛聽的。

于是他停下來,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看不清神色,張懸貴為神玄大修,居然給他吓的一個激靈。

她一激靈,葉酌道笑了,用他慣常的那種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口氣問“你又曉得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和他比你親近,我看的也明白些,我說他很好,你要反駁我?”

張懸自然閉嘴。

于是後面的路程變成了葉酌在前,然而他堕了仙,血也就是那麽點用,最多讓藤曼不敢靠近,他倒是不怕。張懸又沒辦法殺了他,把他的血塗一身,還是有些驚慌。

他們兩三次險而又險的擦着通幽而過,兩人臉上都多了四五道血痕,衣衫也破爛了。

好容易等到他們估計了位置,覺着曙光在望,葉酌忽然停下。張懸跟在後面,也是一驚,原來擡眼看去,漏光的出口處居然七七八八盤踞了六七只通幽,細密的觸角層層疊疊,僅能透出細小的光斑。

張懸恨聲道“該死。”她一雙美目盯着葉酌,生怕他沖過去,他的血液有奇效,硬上也死不了,她卻不一定了。

然而虛弱了半響的溫芒卻忽然給傳音道“仙君,別動,我感應到溫行的氣息了。”

下一秒,一道劍弧照亮了半個洞穴,門前的通幽哀嚎陣陣,給削去大半,陽光透過來,門口還伸出了一只手,這手修長,還帶着常年練劍留下的老繭。

葉酌擡眼看見溫行,剛想叫他小心剩下的,別給纏上了,那些通幽卻仿佛怕他一般,盡數縮到了一邊去。

溫行冷着一雙眼,手上的溫度卻頗為灼人,語氣也帶着兩分焦慮,他催促道“快出來。”

葉酌乖乖的哦了一聲,被他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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