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了清獄,他才發現門口除了溫行,居然還有好些人,除了長舟渡月和一衆亂七八糟的小門派的道長,還包括端秀長老和端遺道人,這些道長聚在一起,都看向溫行這邊,眉頭緊皺,後排的幾位還在高聲議論,像極了在菜市場讨價還價。
張懸生為妖類,害怕被這些人撞上,則乘着無人注意,往清獄中挪了兩步。
端遺道人俯視了溫行一眼,欲言又止片刻,最終還是一拂袖,道“溫行,要救的人你已經救了,走吧。”
身後的議論聲陡然增大,依稀可以聽見諸如“魔修,問罪”一類的話語。
溫行把他牽出來後,垂眸放開了手,執了一個弟子禮,神态清清冷冷無欲無求,只道“是。”
“等等。“葉酌見他要走,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這是要去哪?”
溫行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說,只道“沒事。”
葉酌皺眉“什麽沒事,你給我說清楚。”
“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嗎?”旁邊一個墨綠衣服的長老,冷笑道“既然是魔,當然要壓回下泉宮,等諸派共同審判罪行。再看是殺是埋。“他斜睨了葉酌一眼”小友是沒有修為,不知者不過,不過嘛……”
衆人的眼神齊齊往端遺端秀兩人身上一瞥,另一個中年長老道“下泉宮卻是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傳說中崇寧仙君的得意弟子,是如何堕魔的。”
正應了第一個猜測,這群人原來是興師問罪來了。
端秀皮笑肉不笑,“自然會給一個交代。”
身後又有人議論“難怪這麽多年呆在下泉也不出來,說什麽鎮守白獄,那個時候就堕了吧。”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聽說還是奉崇寧仙君的旨意出來查訪的,崇寧仙君知道他堕了魔,怕不是要一巴掌扇死這個孽徒。”
又有人說“關進白獄算什麽刑罰,魔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就該去喂通幽。死無葬身之地才好。”
置身風暴中央的溫行古井無波,眉目清冷依舊,似乎讨論的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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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酌插到溫行之前,冷笑連連“諸位前輩這是連罪也不問,就要人死嗎?”
綠衣道人吹胡子瞪眼“堕魔就是最大的罪,死不足惜。”
葉酌道“話豈是這麽說的,牢裏的犯人也分個高下,有的死刑有的流放,殺人放火和鬥毆偷竊豈能是同一種罪過?刑罰也講究輕重,溫行不曾傷天不曾害理,莫不是因為魔修的身份便要償命?”
道人道“就算罪有輕重,魔修就夠判死刑了,區別不過是車裂淩遲,這個還要細細分說。”
葉酌火都來了,還要多言,結果話沒說出口,溫行一只手扣在他的肩上,強硬無比的把他拉回來。他平常任由葉酌牽着走,其實手勁極大,葉酌根本掙脫不開,被溫行扯到身後,只能道“你放開。”
溫行沒在理他,側過身子将他護在身後,倒是對面前的諸位執了一個弟子禮,冷靜道“稚子年少頑劣,說的話不必當真,他沒有修為,各位海涵。”
葉酌挑眉“我年少頑劣?”他心想“逆徒,過了這次風波,讓你看看為師是否年少頑劣。”
“竟拜魔修為師,你當然頑劣”墨衣道長道斜睨了他一眼,倨傲道“除非崇寧仙君降世,誰能救的了他?”
他撚了撚胡子“小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你沒有修為,不是修仙界中人,又遭小人蒙騙,你也非死不可,”
葉酌嗤笑一聲。
溫行按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一點,他手指分明冷的可怕,語氣卻無比淡定“是,的确是遭了我的蒙騙。”
葉酌看了他一眼,神色難掩驚異。
溫長老幾十年恪守禮儀,葉酌在夢裏看了他半生,溫行從沒有說過一次謊,就算問道他不想回答的地方,也只是垂眸不語。葉酌從沒想到他胡扯起來語氣可以如此堅定,神态可以如此淡定自然,仿佛葉酌真的天真無辜到了極點,全是他巧言蒙蔽一樣。
紫衣長老哎了一聲,道“承認便好,小娃娃不要不信,魔修收你當徒弟能安什麽好心,不過是巧言令色,到時候挖你的心肺,不知道你該找誰哭呢?”
葉酌冷笑“您倒是咄咄逼人,甚是了解魔修呢,想必在兩域戰場上也是成就斐然,不知是那派高徒?”
溫行惹不住皺眉,斥責道“葉酌!”
紫衣神色倨傲“扶搖派。”
葉酌皺眉思索,查無此派。
塔靈提醒“仙君,就是騎牆派。”
他這麽一說,葉酌倒是想起來了。
當年他還是神玄修士,尚沒有證道的時候,因為處事作風出格,遭受過許多打壓,其中扶搖派為了抱長舟渡月的大腿,更是不遺餘力的造謠生事。後來葉酌證道為仙君,一時風頭無二,扶搖派掌門吓的屁滾尿流,親自擡了排匾,上書“仙君門下走狗”前來請罪。
那個時候葉酌剛剛證道,事情多的很,沒空理這棵牆頭草,叫人收了牌匾了事,現在還放在明光殿裏,結果他們掌門真的是不要臉到了極點,拿這個事情到處吹噓,以仙君門下走狗的身份自豪,那個時候天下都要給仙君三分薄面,便也将他視為仙君嫡系,給他幾分臉面。
後來此派居然發展壯大,憑借“我是牆頭草,風吹哪往哪倒”的偉大宗旨,居然一路順風順水的混到了現在。
“真是出息了。”葉酌心道“千年之前點頭哈腰,千年以後居然敢這樣同我說話,這牆頭草還真是迎風飄揚,堅忍不拔的很啊。”
葉酌還待冷笑,仙君這麽多年還沒受過這種氣,論起口舌之利,仙君怕過誰,然而他話還沒說出口,溫行忽然伸手,用力的壓住了他的肩膀。
手指的冰涼透過層疊的衣物,卻燙的葉酌一個激靈。
然而葉酌怒火不消,于是看向溫行想叫他放手,然而只是一眼,他忽然偃旗息鼓,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裏,一句也說不出了。
溫行對着他,眼尾向下,居然突兀的擠出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這個微笑并非肌肉僵硬的勾唇,也不是冷笑,而是春風解凍一般,瞬間消融了面上的冰雪,若非要形容,有些像父母看見孩子第一次走路摔了一身泥,有些無奈和苦惱,又止不住的高興和自豪,又像是養寵物的人家收到了貓咪叼來的老鼠,哭笑不得,又難以辜負這番美意,于是只能裝作責怪,實際上,那點高興就笑盈盈的盛在眼眸裏,藏也藏不住。
溫行本就生的好看,不笑的時候好看,笑起來居然更好看。
葉酌一時目眩神迷。
他于是突兀的回憶起景城那個關于卧蠶的賭約,果不其然,溫行的眉眼生的那麽好看,笑起确實有漂亮的卧蠶。
——就如同美人醉卧,如同玉樹斜傾。
溫行看着他,道“抱歉承了你那麽多句老師,卻沒能教你一招半式。是我之過”
葉酌給他的視線燙了一下,垂眸道“總有機會,不差這一時。”
溫行搖搖頭,微微加力按住他,很溫和的,就像是一般的長輩教訓自家的孩子一般,用一種啞然失笑般的嗓音道“不要胡鬧了。”
他對着葉酌說了那麽多次胡言亂語,葉酌也胡攪蠻纏了多次要他區別對待,這卻還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流暢的說教上一句“胡鬧。”
就像是對着自家最寵愛的小弟子,執拗又周全的,想要把他小心翼翼的,密不透風的保護起來,卻又怕弟子不承情,非要和他對着胡鬧,于是只好佯裝憤怒,其實話道嘴邊,又怕吓到他,于是只能那麽輕那麽柔的說上一句,不要胡鬧。
葉酌偏過頭“我從不胡鬧。”
溫行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看唇齒的口型似乎是個“謝謝。”,最終卻不在言語,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抱歉,又像是道謝,而後便轉生踏上飛劍,同一撥人浩浩蕩蕩的離去了。
葉酌立在原地,沒用動彈。
塔靈略有些擔心“仙君?”
葉酌神色晦暗難明“謝謝?謝我什麽,謝因我之故,不得名不得利,不得烈馬不得輕裘?謝因我之故,白獄蹉跎半生,謝因我之故,千夫所指,無朋無友,所以一點親近就能換他真心相待,我随口一句戲言,他就要護我周全?”
塔靈沉默片刻,“仙君,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葉酌道“我打算怎麽辦?仙君之位,鐘四海造化,奪八荒氣運,這普天之下一共才三位仙君,我葉酌便占其一,我要護的人,居然也有護不住的時候?”
他冷笑一聲“他們不是想看葉崇寧嗎?簡單,我給他們看葉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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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歡英雄救美(?)啊 仙君要開始裝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