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葉酌轉頭的時候,表情已經如舊,他看向張懸,直接道“替我給你們百慕靈君送張拜帖。”

他這話說的并不客氣,沒有什麽請一類的敬稱,仿佛張懸是他的下屬一般,然而張懸看着他,卻覺着他嬉笑怒罵的皮囊下醞釀着一股極強風暴,似有摧枯拉朽,令群修避退的浩然偉力,仿佛上古時代名流青史的大修,劍氣呼嘯之間,星辰相映,群山回響。

于是他們所想所願,便是日月颠倒,江海逆流,也難以阻斷分毫。

所以她默默的從從洞裏爬出來,居然生不起半分反叛的心思,點了點頭。

張懸禦劍走後,葉酌搭張懸的便車去了鎮子,買了朱砂黃紙,一道神行符将神色恹恹的溫芒送回了下泉,他本人則回了趟下泉山下的小鎮,解封了一個堕仙初期封印的青玉箱子,又趕在審判之前遠付章河,同垂垂老矣的百慕靈君坐了三個時辰。

仙君弟子堕魔一事影響極大,下泉可以說一夜之間聲譽掃地,于是裁決罪過一事宜早不宜遲,居然就安排在隔天上午,于是葉酌跑來跑去,時間真是卡的很緊張。

審判之日,向來冷清的下泉宮迎來了諸多客人。溫行作為仙君弟子,羨慕的有嫉妒有,如今牆倒衆人推,各派大大小小的長老蜂擁而至,直把明光殿前的白雪踏成了污黑色。

——說是各派的仙門前輩,卻同俗世裏菜市口看砍頭的無甚差別。

這些人大多僅僅聽過溫行的名字,連面也沒見過,卻如同苦主一般,堆在明光殿前,翹首以盼,哄哄鬧鬧。他們分明壓根不知道恨着什麽,卻只是迫不及待的要把原來高高在上拖進泥裏,再唾棄兩口,仿佛心裏的氣才理順了平歇了,藏着掖着的那點不為人知的嫉妒就彌散了。

塔靈坐在群山之颠,他已然回到了真身,同葉酌斷了聯系,如今他也不知葉酌在何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萬一仙君來不及趕回,由他出面保人。

于是他挑了一個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大殿中央。

溫行正跪坐在大殿中央。

他閉着雙眼,兩手收攏于膝上,脊背筆挺,面上無甚表情,顯得異常沉靜。一動不動的仿佛坐成了一座亘古不化的冰雕,然而就是這種姿态,到也比外頭那些叫嚣着的雍容數倍。

端遺端秀等長老從大殿兩邊坐入中央,端遺居中,兩邊分別是端秀和另一個中年人,塔靈看出是當時靜閣的那一個,他們三人坐在上方,兩邊衣着各異的長老被引導着坐入各自的座位。

待到所有人一一落座,端遺道人便咳嗽一聲,他說話的聲音夾雜靈力,足可以讓整個大殿聽的清楚。

“此間事,是我下泉宮管教無方,具體細節,想必諸位道友已經知曉,那邊現在開始談談對……對溫行的處置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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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遺本想說雪松長老,然而顧及各路情緒,還是直呼了名號。

端秀率先站起一步,對着端遺施過禮“掌門容禀,小道以為溫行雖有堕魔之實,但到底從未做過惡,同那些掀起腥風血雨的魔修不可一概而論,我派白獄向來以鎮惡壓魔為己任,不如就此封入白獄,不再許他入世。”

臺下的紫衣道人斜睨了端秀一眼“道姑此言差矣,堕魔豈不就是最大的惡事?”

這話得到了廣泛響應,立馬有人站出一步,附和道“确實确實,況且他無故離開下泉,前往儀山,前兩天景城也發現了妖孽作惡,莫不是同妖修魔修裏應外合密謀些什麽?”

端秀道人冷笑一聲“青山道長何必含血噴人,溫行下山有自有仙君傳旨,那手書尚在掌門宮內,雖無仙君私印,卻有溫芒塔靈之印,待我呈上來,你們一看便知。”

說罷,她便揮手召來道童,吩咐他去取。

然而道童還沒有走到跟前,她旁邊一聲不吭的中年道人忽然笑了一聲,他打出一道氣勁強逼道童退下,笑道“道姑莫做無用功了,沒有仙君私印,這旨我們可不認。”

端秀冷下臉來“你什麽意思?”

端遺亦站起來,揮手叫端秀退下。他本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此刻也給激起了三分火氣,一字一句道

“道友莫不是懷疑我們同溫芒塔靈一同造假不曾?”

那道人絲毫不懼,亦冷笑一聲“溫芒塔靈從未現過世,塔印也就你們下泉宮的人認識,你們随便造個印,我們又如何分便的出來?”

下泉此時可謂牆倒衆人推,下面自然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附和“堕魔一事辯不可辯,下泉存心包庇,莫不是今日要敗光門派數千年的清譽?”

亦有人唏噓“難怪這麽多年仙君不回下泉宮,若是回來,豈不是要給氣死?”

"下泉宮不愧天下第一門派,真是厲害,這也能護着。要是我的弟子堕了魔,早一劍砍死清理門戶,還有臉在這兒說?”

端遺道人眼見下頭群情激憤,修士們連面子也不顧了,恨不能甩開膀子和下泉宮劃清界限,不少人聚集着陰陽怪氣的竊竊私語,當即沉下了臉色,訓斥道“諸位道友,溫行就算堕魔,也還是崇寧仙君親自收下的弟子,沒有他的點頭,你們張嘴閉嘴要人性命,這般越俎代庖,莫不是想打仙君的臉啊!”

也不知這句話觸到了什麽,本來一動不動仿佛無知無絕的溫行,手指又不自覺的攪在了一起。

——他本也不算什麽親自收下的弟子。

中年道人皮笑肉不笑“我等當然不敢打仙君的臉,但是誅邪殺魔,本就是我等修士的職責,仙君大概不會怪罪我等越階管教吧!”

就在端秀還要争辯,中年道人洋洋自得的時候,空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有人輕輕淺淺的問了一句“哦?”

明光殿已經是天下極高,那聲音卻像從九天之上飄來,明明聲音不大,卻壓的所有人透不過氣來,叫他們只能恭身肅立,誠惶誠恐,宛如信徒側耳聆聽神靈的懿旨。

神靈高居于天,颦笑之間,足以叫九州震顫,他輕飄飄的發問

“是誰要替我管教?且上前一步,讓本宮好好的看看,是誰敢替我管教?”

于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的憤怒,于是所有人都低下頭顱,中年道士神色頓時一慌,竟然直直吐出一口鮮血。

葉酌嗤笑一聲,駕車向前。

衆人擡眼看去,只見一着淺紫衣衫的道人乘車攆而來,那車前九鹿并列,威儀甚重,車身通體金紫,寶光燦燦,将漫天雲霞都染成了朝陽初升時的紫色,九鹿奔騰之下,正如東曦禦架,紫氣東來。

道人帶着素白的帷帽,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長身玉立,姿态潇灑。他在明光殿斜上懸空停下車架,而後腳踏虛空,慢慢走下來。

這人走的慢且從容,簡直如同郊游踏青一般閑庭信步,邁腿之間,仿佛空中結出了看不見的臺階。

他立在大殿前,語氣還帶着三分笑意“對不起,本尊當然介意,本尊最喜歡的弟子,你們居然打算代我管教?”

端遺端秀率先反應過來,屈膝便跪。他們不懷疑來人的真假,葉酌氣勢逼人,高修的壓力之下,在場沒有一個擡得起頭來。在場不乏神玄大修,能僅僅用氣勢壓的人喘不過氣的,除了葉崇寧,又還有誰?

見大殿跪了一半,葉酌略略舒了口氣,對着溫行颔了颔首,語氣柔和了許多,似乎還藏着淡淡的親昵“跪着幹什麽?快過來。”

溫行一動不動,他似乎不能相信,又恍如墜入夢中,手指抖的厲害,指甲幾乎掐進了手心。

葉酌嘆了一口氣,在一戰戰兢兢的人群中再次伸手。

“別愣着了,寶貝徒兒,到為師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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