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醒之語
7.不醒之語
眨眼8月已經結束,雨季退去迎來的是落葉與寒風,佑雨結束了難熬的假期恢複了朝九晚五的生活,而蟬也繼續着一邊打工一邊照顧佑雨先生的日子,一切都是如舊的,然而他們之間卻有一層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佑雨先生,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哦。”蟬照舊像往常那樣為佑雨先生做好了早飯然後系着圍裙去佑雨先生的房間喊他起床,房間一片漆黑,平靜的呼吸聲從被窩裏傳來,蟬笑了笑走進了佑雨先生的房間,剛走到佑雨先生床邊想要彎下腰親吻他的額頭時,佑雨先生說了一句夢話,蟬當即便愣在了原地,幾秒後才回過神來,他依然是溫柔地笑着的,他伸出手摸了摸佑雨先生的額頭,輕聲地呢喃着:“這是你這個月第9次在夢裏喊他的名字了,佑雨先生。”
“啊得補充一下,這只是我知道的次數而已。”說完蟬輕輕搖了搖佑雨先生的肩膀,溫柔地說道:“佑雨先生要是再不起床,我可就親你了哦。”
“佑雨先……”
“嗯……嗯?”佑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時候他閉着眼睛笑了起來,用慵懶的聲音說道:“早啊,我的小知了。”
“佑雨先生心情很好的樣子,是做了什麽美夢嗎?”蟬溫柔地笑着,彎下腰準備親佑雨先生的時候,卻被佑雨先生抱住了脖子,佑雨猛地将蟬拉到自己眼前主動貼上了自己的雙唇,他貼着蟬的雙唇笑着說:“嗯,做了一個非常美的夢。”
“是夢到我了嗎?”蟬緩緩擡起眼皮,望着眼前模糊的佑雨先生,目光有些恍惚。
佑雨頓了一下,随後立馬說道:“嗯,是啊,夢到我們非常幸福。”
“那就好,快起床吧,要遲到了。”
“嗯。”
佑雨先生非常不擅長撒謊,他每次在撒謊之前總會無意地停頓1-2秒,而且他撒謊的時候永遠不會直視你的眼睛,不過佑雨先生應該是沒有自覺的。
但是我一直都看在眼裏,可我不會說出來。
佑雨先生喜歡我父親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或者說是從我開始聽父親将他以前的故事時知道的。或許是我天生敏感,也或許是我對佑雨先生一見鐘情所以才會對他的事情這麽敏感。
父親每次談及佑雨先生的時候,眼神裏都充滿着一種複雜的感情,似是談及老同學時的從容,然而隐藏在那之下的是無盡的嘆息和悔恨,剛開始我并不明白這種感情,直到後來才懂得這種眼神是因何而來的。
那是我13歲的時候,那一天因為補課班老師臨時有事所以我們提前半小時放學了,等我回到家的時候看見的卻是母親站在家門口和什麽人通着電話,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躲避,可能是出于我的本能,我躲在樓梯道偷聽着母親的通話,而在這通電話中我聽到了一些讓我覺得難以理解但是本能告訴我這不是什麽好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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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現在在家門口,嗯……又忘記帶鑰匙了,備用鑰匙沒有了。”
很普通的話題啊。
“嗯?風之嗎,他今晚加班,我打算等我兒子回來給我開門。”
啊,可我躲在樓梯口……
“是啊,我和風之今年已經結婚13周年了,時間過的真快……嗯,我們今年也打算出去旅游。”
啊父親說過今年夏天的時候也會和母親出去旅行,還叫我去奶奶家住一段時間,可是我不想去,奶奶很讨厭我,而我也不想去讨好這個人。
“去哪兒還沒決定,應該會去有海的地方吧,你還記得蟲島旁邊的海嗎?哈哈哈哈也是那根本不叫海,叫污水溝還差不多。”
好像是和朋友的普通對話,那我應該不用躲了吧,而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母親接下來說的話讓我剛剛擡起來準備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風之當然不知道那件事了,不過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他就算知道了也無濟于事。”
嗯?母親隐瞞了父親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我太了解風之的個性了,他啊一旦對某件事情有了責任心,就一定會負責到底的,如今我們有了蟬之後他更不可能丢下我們母子倆不管了。”
母親在說什麽,我有點聽不懂。
“若不是我當初做了點手腳然後讓自己懷孕,他一定早就跟那個男人跑了,哪兒輪得到我啊。”
“其實我也後悔過,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回不了頭了,再說了風之一定早就忘記那個男人了,他現在和我一起生活得也很幸福啊。”
“誰都有為愛盲目的時候,我只是看那時候他倆整天黏在一起一時嫉妒過頭才……哎呀你為什麽要揭我傷疤,哪壺不開提哪壺。”
後來的通話內容蟬便沒有聽進去,他的腦海裏一直回響着母親的那一句——要不是我當初做了點手腳讓自己受孕。那會蟬并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他卻隐約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那時候天真的蟬因為覺得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令他渾身發毛,讓他徹夜無法入眠于是便趁着母親不在家的一天向父親坦言了那天聽到的母親的通話內容,然而令蟬意想不到的是父親對于自己說出口的秘密不為所動,仿佛父親早已明了一切。
那一天父親是笑着和自己說話的,蟬記得非常清楚。
“蟬,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你無法左右的,我既然選擇了你和媽媽那我就會對你們負責到底。”
“可是!可是媽媽說動了什麽手腳,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
“蟬,不要再提起這個事情好嗎?你媽媽聽到你說這個話會傷心的。”
“那爸爸和佑雨叔叔為什麽不是朋友了……你們以前那麽要好不是嗎?那為什麽現在爸爸都不去找佑雨叔叔,只要你好好解釋的話佑雨叔叔一定……”
“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
“我不要,我不要等到長大!我現在就想知道!我不要佑雨叔叔難過……嗚……”
“蟬你仔細想一想,如果爸爸去找佑雨叔叔了,那你和媽媽怎麽辦?媽媽沒有什麽本事不能養家而你又這麽小。”
“那爸爸可以帶着我們一起去找佑雨叔叔,這樣……”
“你媽媽她……不喜歡佑雨叔叔。”
“那就帶我去!”
“蟬,不要再說胡話了,等你長大了我會允許你去北部找佑雨叔叔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蟬不知道那時候為什麽哭得那麽傷心,他分不清他的眼淚是因為媽媽的自私、爸爸的無奈還是因為替素未謀面的佑雨叔叔難過而流下的,但是那一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和媽媽是父親和佑雨叔叔之間的絆腳石,因為他們的存在所以佑雨叔叔才不肯繼續跟父親做好朋友。
那一刻蟬覺得這個世界生病了,很多事情都偏離了軌道,向着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了。
人心是如此的矛盾和扭曲,那些複雜的情緒和感情在小小的身體裏糾纏又交融,禁锢了想要回到正軌的雙腳,蒙蔽了渴望再看一眼愛人的絕望眼神。
這個世界,是錯的。
“蟬你知道佑雨叔叔跟爸爸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父親跪在地上抱着痛哭流涕的蟬輕聲說道:“‘我祝你,祝你和你的寄生蟲,祝你和你未來的一家三口,不得好死。’”
“你看你佑雨叔叔是個多麽狠毒的人啊,就算不願意繼續跟我做朋友了也不能這麽咒我吧,蟬啊,等你以後去找佑雨叔叔一定要狠狠地罵他,以及……”
“替爸爸跟佑雨叔叔說一聲對不起,告訴他當初我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
“其實爸爸很愛他,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父親你知道嗎?佑雨先生直到今天也依然愛着你,他深深地愛着你愛着你的一切,即使和我上床在感到快感而迷離時喊出的名字也依然是你。
他愛着你,所以接受了作為你子嗣的我,只因為我體內流着你的血以及和你有幾分相似的臉龐。
老實說我非常嫉妒你,父親。無論我怎麽做,佑雨先生的眼裏始終都只有你的倒影,他愛你愛到了極致,而我只是你的替代品。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只要我和佑雨先生以戀人的身份相處一段日子那麽他就會忘了你而接受真正的我,可是我錯了,我太自以為是了。
佑雨先生對你的愛,是無人能夠超越的,早在一開始我就應該明白這場争奪我絕無可能勝利。
“佑雨最近氣色看上去好好哦,是有什麽開心的事嗎?”
佑雨聽見同事的話之後取下了實驗眼鏡,笑嘻嘻地說:“保密。”
“我看你這樣八成是戀愛了吧,終于趕在40歲之前要嫁出去啦?”同事調侃道。
“去去去,30多歲的人了為什麽還是這麽八卦。”佑雨重新戴上眼鏡拿起機械開始研究眼前送回來檢修的類人類。
其實佑雨的心裏并沒有底,因為他始終是有些愧疚的,他無法掙脫風之的影子也無法徹底忘掉風之一心一意地去愛蟬。
他明年就40歲了,生命的一半将去,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全心全意愛一個人了,他的愛全部獻給了已經死去的風之,再讓他去用力愛,得到的結果只會是無盡的疲倦和煩躁。
所以他選擇用風之當擋箭牌,創造一段時間的快樂,然後……和蟬分別。在他最新的計劃裏他會在蟬22歲之前一直和蟬保持着戀人的關系,然後在與蟬分別之前成為蟬的宿主,保證蟬在天堂城的安全,但如果日後他找到了比自己更好的宿主或是伴侶,那麽他也願意解除和蟬之間的主仆關系,反正現在的寄生蟲生存條例已經沒有那麽嚴格了。
這是他所設想的最美好的結局,回應蟬的感情繼而滿足自己的私欲,然後點到為止,讓彼此成為各自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然後一別兩寬,再也不要有接觸。
蟬啊,對不起,我是個自私又可恨、留着一頭奇怪長發的小人,我并不值得你愛。
下班回到家的佑雨推開門便聞到了濃郁的飯香,早已餓扁的肚子發出了迫切想要進食的聲音,佑雨脫下鞋子小步跑到了廚房裏一把抱住了正在做飯的蟬,撒着嬌說:“啊~好餓,飯還沒好嗎?”
蟬扭過頭親了一口趴在自己肩上的佑雨先生,說道:“佑雨先生要是着急的話可以先吃我。”
“算了算了,我的體力吃不動你,還是你吃我吧。”佑雨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和蟬争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就算他的長相仍然很吃香但是長時間不鍛煉加上不喜歡出門的習慣導致他的身體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只能任由別人擺弄。“但是你什麽時候才能改掉叫我先生的習慣啊,我聽着好奇怪。”
“唔,習慣了,一時間改不過來,不過你不覺得在□□的時候喊敬稱有一種禁忌之戀的刺激感嗎?”蟬一邊盛菜一邊正經地回答道。
“…………真是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老了老了。”佑雨松開蟬的腰走到他身旁拿起蟬手上剛盛好的菜然後轉頭傾身覆上蟬的雙唇,輕聲說:“不過你喜歡的話我是無所謂的。”
吃過晚飯之後二人相繼洗過了澡,佑雨躺在蟬的懷裏看了一會電視之後便有些犯困了,于是蟬說道:“我抱你去睡覺吧。”
“嗯……”佑雨整個人都陷進了蟬的懷中,他迷迷糊糊地說:“今晚我們一起睡吧。”
蟬愣了一下然後說:“好。”
雖然蟬已經和佑雨先生成為了戀人,但是蟬說因為自己早上起的都比較早不想打擾佑雨先生的睡眠,于是二人至今還是分床睡。
其實是不想聽見佑雨先生的夢話,不想聽見他那麽渴望地喊着那個人的名字。
蟬抱着快要睡着的佑雨先生回到了佑雨先生的房間,然後将佑雨先生放在了床上蓋好被子,又出門将沙發整理好關了電視和客廳的燈之後才回到佑雨先生的身邊,剛拉開被子準備躺下去便被佑雨先生一把拽進了被窩。
“佑雨先生?”蟬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躺在了床上,而他的手臂被佑雨先生緊緊地抱着,這時佑雨先生嘴裏喃喃着:“不要走……”
蟬一下子就明白了,佑雨先生已經進入意識模糊階段了,他一定又把自己當成了父親。
“我不會走的,佑雨。”蟬翻了個身将一旁的被子蓋在了自己身上,然後伸出另一只手撫上了佑雨先生的臉龐,身子向佑雨先生挪近了一些,感受着佑雨先生那平靜又柔和的呼吸聲。
“佑雨先生入睡總是這麽快呢,睡着的時候更像小孩子了。”蟬笑着在心裏想道,“夢裏的父親對你溫柔嗎,會像我這樣摸着你的臉龐靜靜地看着你的睡顏嗎?”
佑雨先生你知道嗎我曾一度非常讨厭自己,尤其是體內流淌的血液,一半傷害過你一半令你痛苦,我覺得我不應該降生在這個世界,因為我是你痛苦的結晶,承載了你所厭惡的一切,我的存在只會讓你陷入無盡的、悲痛的回憶,然而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蟬閉上眼睛用自己的額頭抵上佑雨先生的額頭,輕聲說道:“佑雨先生,你說為什麽蟬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它們明明只有一周左右的生命。”
“它們在活着的一周裏除了交尾和繁殖以及鳴叫還會做些什麽呢?”
佑雨先生弱弱的呼吸聲貼着蟬的臉頰鋪了開來,柔和的床頭燈下佑雨先生的睡顏顯得特別安逸,蟬緩緩睜開眼睛望着眼前已經熟睡的佑雨先生,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貼着佑雨先生臉頰的手向後頸伸去,然後稍稍用了些勁将佑雨先生拉進了自己的懷裏,這時佑雨先生哼了一聲,但是似乎并沒有醒來。
蟬将佑雨先生抱得更緊了些,仿佛要把這一輩子的擁抱都用完,他親吻着佑雨先生柔軟的、卷卷的頭發和因為懶而疏于打理的臉龐,溫柔地親吻着佑雨先生的一切,任由佑雨先生在自己的懷裏說着那些令自己感到不安和害怕的夢話。
蟬的眼皮半擡着,懷裏佑雨先生傳來的體溫是溫熱的,最終蟬的眼皮合了起來,他抱着熟睡的佑雨先生低聲說道:“聽說下個月臺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