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錦書還未走近葉離恨的房間便首先聽到了斷續零落的簫聲,在很多方面都天資聰穎的葉離恨學起竹簫倒是資質平庸得緊,一個下午下來,他連單音都吹不穩,聽着讓人平添一份心煩意亂。

待白錦書走到房門口,葉離恨的簫聲停下。“請進。”房間裏的人不等敲門便說。

以葉離恨的修為,白錦書未特地隐藏腳步聲,此刻被察覺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推門之前,白錦書不覺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

當他終于走進房間,葉離恨從桌邊起身迎向他。

“這個時候找我什麽事嗎?”

白錦書在開口前不自覺沉默了片刻,接着,他沒頭沒腦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你說,我不回應,那便是你自己的事,這件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看得出葉離恨想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是怎麽回事,不過,他并未反問。“那個時候,你騎着馬折返回來,被搶匪挑釁,卻笑嘻嘻地問他們,看看不行嗎。”他越說越低聲,泛紅的耳根,明顯的赧意,但回答得相當認真,“就是那個時候。你是我遇見過的最特別的人。”

“你的确比我聰明多了,這麽早就發現這件事。”

葉離恨難得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白錦書接着說下去,在或許最後的能夠說出真心話的機會裏:“我現在才發現,這件不知道什麽時候其實早就已經開始的事。”

葉離恨恍惚迎視向白錦書。

白錦書一步步慢慢靠近對方。

總愛表現得仿佛萬事盡在掌握的人此刻帶着羞澀的不知所措,他迷茫地擡頭望向白錦書,看起來有慌亂但也有歡喜。白錦書低頭親吻住對方的唇,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對方的臉孔。

“白大哥?”在兩人的雙唇終于稍稍分離之際,葉離恨下意識開口,隐約着一絲求助的意味。

白錦書沒有應聲,而是繼續另一回合的親吻,同時伸手去解對方的衣服。

葉離恨的身體微微僵硬,但沒有任何抗拒的動作,僅僅是任白錦書一層層褪下他的衣服,他的雙手下意識緊緊抓着白錦書的衣袖。

白錦書再次見目光從對方略顯無助茫然的臉上移開,伸手從對方光裸的背後探至亵褲之下。

只需要往下一點點的位置,白錦書将葉離恨攬入懷中,目光越過對方的肩膀,往背自己稍稍拉開的亵褲往下看去。

在葉離恨後腰靠下的位置左邊,赫然是一個類似柳葉形狀的胎記。

下一秒,白錦書鈎開對方亵褲的手指移動到後背的大椎穴,內力灌注,直接封了對方的穴道。

瞬間不能動彈的葉離恨不解地擡眼望向白錦書。

即便是夾雜着各種情緒的激動之下,白錦書都沒有辦法迎視對方此刻顯得幹淨到透明的眼神。他垂眼一邊低頭重新替對方穿上衣服,一邊沒頭沒腦開口:“大概在一個月前,因為聽說武林正道決定圍剿魔教,當時恰好在火蓮教地盤的我決定探一探這個魔教。當時我并沒有具體做什麽,也沒能成功潛入魔教的總壇禁地,不過,我在山上還是看到了一些人事。例如說,就在禁地邊最奢華的院落應該是魔教教主的居處,不過當時住的是別人,我聽見有幾個丫環用‘少主’來稱呼那個地方的主人,并說到他們少主正在旁邊的溫泉入浴。偏生那麽巧,當時我來到這個院落前,恰好經過那個溫泉。我沒有看到那個‘少主’的正面,可是,他的後腰靠下的位置有一個胎記确實恰好看得真切。那是一個柳葉形狀的胎記,就和你身上的胎記一模一樣。”

這長長的一番話,白錦書自己越說心越涼,而葉離恨同樣越聽眼神越冷。待白錦書終于話音終了,葉離恨沉聲道:“你若想問我身份,何必設計這般騙我,你直接問我,我也會向你承認。”

白錦書苦澀反問:“你若真會向我承認,過去日子裏那麽多機會,為什麽從來都不提一句?你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召開武林大會圍剿火蓮教,你跟着我,究竟是什麽目的?”

葉離恨柔和下語調,他很少表現得如此懇切:“白大哥,我的确希望圍剿火蓮教的事能得以轉機,但絕對沒有任何不好的目的。”

白錦書無法再問下去。他沒有辦法相信葉離恨,卻又更沒有辦法面對質疑葉離恨的自己。他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因為對方的狡辯而廢了他的武功,讓他再也不能為所欲為,還是會因為不忍直接放走對方,讓他繼續用各種手段為害武林正道。

面對凝視着自己眼睛的葉離恨,白錦書向後退開一步。

“你不願對我說實話沒有關系,我希望你不要隐瞞我的師父和我的師叔。”

把被制住穴道的葉離恨留在原地,白錦書默默退出房間。

同意給予他單獨談話機會的覃封和江城出于信任,甚至沒有遠遠守着葉離恨的房間。他們留在偏廳,等着白錦書的回複。

心中已有明确答案的人卻不知如何開口道出,他默默領着師父和師叔來到葉離恨的房間。見到站立在那兒動彈不得的葉離恨,原本就看懂白錦書表情的人自然明白怎麽回事。

“錦書,你确定了?”從來溫和沉穩的江城神情頓時是不一般的淩厲和冷冽。

極少見自己這個師叔如此動怒的白錦書不禁有些後悔。

說起來,白錦書知道江城年少時曾經被魔教妖女所騙,害得師門丢了特別重要的一枚叫做複北令的至寶,因為用情太深,加之寶物被奪,江城至今對對方念念不忘,同時也懷着耿耿于懷的怨恨。一直以來,作為武林盟主的江城還算公正客觀,對于魔教的态度并沒有因為欺騙了他的那個魔教妖女而變得激進,這是白錦書把對方找來處理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可是,白錦書漏算了一點,當年江城被魔教妖女騙了感情,比起□□擄掠,可能騙人感情更是江城的逆鱗,而江城将白錦書和葉離恨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裏,此刻顯然因為感同身受,不僅把白錦書看成自己,更是把葉離恨看成了這世上他唯一怨恨憤怒的對象。

“師叔,現在還沒有确鑿證據。”眼見江城眼中的寒意,白錦書下意識避重就輕。

然而,那麽說沒有任何用處。白錦書盡管行事有些任意妄為,說出來的話卻從來是相當負責。他把覃封和江城帶到這裏,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對自己師侄相當了解的江城沒有理會白錦書的這句敷衍說辭,他帶着冰冷怒意的目光直直盯視向葉離恨。

“你是魔教的什麽人?接近我們究竟什麽目的?”

“我沒有任何目的。”葉離恨迎視向江城回答。

這個答案自然無法讓江城滿意,江城神情嚴峻地伸出手指:“你曾經見過我用內力催入曲池穴,能讓人如何痛不欲生。也許一個殺手死士可以在嚎叫中守住秘密,但你覺得你能嗎?”

葉離恨的眼中閃過一絲無措的畏懼,他努力鎮定道:“我沒有說謊,我已經說了實話。只要你給我時間,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

江城不為所動,“看來你是真的想試試自己的忍耐力。”他的冷酷中是深深沉淪的憤怒和怨怼,通常,身為武林盟主的他在自己師兄面前從不會獨斷專行,然而此刻,他強勢掌控着局面。

白錦書猶豫着要不要阻止江城出于激動情緒的舉動,然而,換個角度來看待的話,當初江城用這個辦法審問那個殺手,林靈倒是出于不忍出言阻止江城繼續,可當時,年紀比林靈還小的葉離恨絲毫沒有流露出同情憐憫,并且始終袖手旁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之,既然葉離恨認為這樣的手段可以用在別人身上——尤其那人還是他的手下——如今,自身體會一番又有何立場委屈?念及此,白錦書最終保持了沉默。

面對江城的警告,葉離恨的目光在白錦書和江城之間緩緩轉了一圈,眼神一點點冷下來,最終,他擡頭盯視向江城的眼睛,“我會讓你後悔的,如果你那麽做。”他忽然說。

這看似放狠話的行為白錦書能感到其中的真心,盡管,通常來說葉離恨每一行為每一言辭都可能有百轉千折的深意,但當他句意明确地表達一件事,那就絕對不會是毫無威脅的虛張聲勢。尤其以葉離恨此刻的狀态。從來對什麽都很沉得住氣的葉離恨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可就他的個性來說,最輕淺的神情變化也已經足夠說明實際他都多激動。只是,原本白錦書以為自己會看到對方的強硬不屈和不知悔改,但實際,葉離恨不肯屈服地直視江城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怨怼和傷心。

“今天你那麽對我,我會讓你們後悔一輩子,愧疚一輩子,痛苦一輩子。”葉離恨一字字道來。

他的話立即便激怒了江城。

“你小小年紀,為什麽就那麽不知悔改?”江城毫不猶豫伸指點向葉離恨的曲池穴。

白錦書從來沒有試過這種痛楚,想象中萬蟻噬心也不過是身體的感受,再難忍受也總有極限。葉離恨雖然把疼挂在嘴邊,可每次受傷往往都能若無其事忍下來,在白錦書的預想中,葉離恨應該會逞強忍耐。白錦書不認為葉離恨會因此松口,但他如此希望,這總好過葉離恨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然而,葉離恨的反應卻完全出乎白錦書的預料。葉離恨固然倔強地不肯吭聲,可他無法動彈的身體疼得打顫,沒一會兒眼中便噙滿淚水,接着,竟然無聲地哭了出來,一時間似有訴不盡的委屈和悲憤。

縱然有再多的惱火憤怒,白錦書也不覺心疼不已。在他面前的終究還是一個孩子,他還來不及太懂事,只從小被人灌輸了錯誤的思想。

最重要的,他是白錦書在這世上最不忍心讓其難過的人。

“師叔……”

白錦書終于沉聲求情。

江城沒有等白錦書再具體說些什麽,沉着臉默默解開了葉離恨的穴道。

“為防止魔教的任何詭計得逞,先把他關起來,嚴加審問。”江城說着想到,“錦書,你搜過了嗎?也許他帶了什麽東西。他的身上你來搜,房間我來檢查。”

白錦書不知道自己能怎麽回答,就在剛才,他可以說很徹底的“搜”過葉離恨的身,利用謊言和欺騙。

因為正在葉離恨的房間,江城首先四下查看起來。

葉離恨忽然出聲,“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此刻就藏在房梁上。這本來就是想要還給江盟主的。”聽得出他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聲音冷靜鎮定,但實際,低不可聞的聲音裏卻是明顯的哽咽。再怎麽強忍,實際依舊是不斷掉下眼淚的委屈。“這是我娘過世時留給我的。”他又莫名補充了一句,哭腔更盛,似已無可抑制。

白錦書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葉離恨,他下意識移開目光,對于這不知從何而來的主動交代,以及莫名其妙的飛來一筆,他與師父以及師叔相互交換了一個戒備的眼神,接着,施展輕功攀上房梁。

很快,他果然在梁柱上發現一個錦盒。

就在這時,葉離恨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白錦書對自己點穴的功力十分自信,但葉離恨拼着重傷強行沖破穴道,這着實出乎白錦書的意料。白錦書他們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忽然冒出的錦盒之上,三大高手的動作都沒能比葉離恨快,此刻,竟眼睜睜看着葉離恨飛身從窗戶逃離了房間。

所幸,葉離恨窗戶的方向向南,大門的方位在北,江城見機極快地直接從正門躍出房間。占着位置的優勢,葉離恨縱然先出房間,這時候也只會被江城截個正着。

然而,葉離恨再次出其不意,他沒有往大門的方向逃,反而施展輕功一路朝後山方向而去。

覃封和江城一時都不明葉離恨用意,畢竟,下山的路只有一條,往後山而去只會讓自己被困。白錦書則很快明白了葉離恨的用意。

就在不久之前,白錦書才告訴過葉離恨後山竹林的山洞可以通往山下。眼下,葉離恨顯然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出路。這一情況讓白錦書直覺諷刺至極。葉離恨在利用白錦書毫無防備的談話實施自己的逃跑計劃,他卻不知道,當時白錦書為了逗他,故意否認了他原本正确的猜測,然後硬着頭皮把一個實際只有死路一條的山洞指出給了他。

之後,果然如同白錦書所料,葉離恨直奔竹林的山洞而去。他的輕功竟不比白錦書三人低,不過,只怕也無法甩掉三人,為了防止被追上,他在鑽入白錦書所指的山洞後,竟回身出掌,以掌力震向原本就有落石危險的洞口。

白錦書三人趕到的時候,碎石沙粒崩落,瞬間便封住了洞口。一時之間,白錦書竟不知心中該作何感想。葉離恨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想要阻斷追兵,卻不想把自己困在了洞中。

“這個洞沒有第二個出口,挖開洞口,葉離恨只能束手就擒。”覃封在仁王山住了大半輩子,自然熟悉這些山洞。

白錦書上前想要開挖,江城卻叫住了他。

“葉離恨作繭自縛,我們不急于立即把他救出來。”

白錦書的想法不同,他寧願葉離恨被關押在仁王派的牢房,那至少好過暗無天日的山洞。不過,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意見,他的師父覃封首先附和了江城的意見。

“錦書,我們先确認一下這個錦盒究竟是怎麽回事。”

葉離恨不可能把無關緊要的東西藏在房梁上,這固然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也同樣可能是重要的物件。

自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師父或者師叔冒險,白錦書将錦書放置到地上,随即,自己小心用劍鞘挑開了錦盒的盒蓋。

裝在錦盒裏的東西白錦書從來沒親眼見過,但他曾聽不少人提及,這個時候一眼便能認出。而相對于他的意外,江城更是神情大變。明明他們應該當心這是贗品,可能染有劇毒,但江城不假思索地飛身上前,一把抓起了錦盒裏的複北令。

“這是……”江城的聲音輕顫,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令牌,“真的是複北令。完整的複北令。”

相傳,當年金兵南下,武林中人聯手抗金,曾組建過一支俠義之師,在戰場上勇挫金兵。然而,讓人遺恨的是,當時皇帝卻毫無志氣,倉皇南逃,直接把半壁河山拱手讓給了金人。待北金南宋形勢穩定後,大多族人都存着報國雪恥,恢複中原的雄心壯志,卻因執政者屈辱求和而壯志難酬。為了保存實力,武林中人構建的俠義之師将用來征戰籌集的錢財寶物,包括很多後來失傳的武功秘籍,都集中藏在了一個地方,然後将藏寶圖鑄在一枚令牌中,命名“複北令”,期許在不久的将來,某位得到複北令的後人能夠憑借令牌號令群雄,取出寶藏,收複失地。

可惜,複北令後來的确重現江湖,卻再也沒有那麽多一腔熱血的義士甘願為複北赴湯蹈火,相反,倒是很多人眼紅複北令裏的藏寶圖,恨不能據為己有。當年還沒有成為武林盟主的江城奉師門之命保管複北令,卻不料被魔教妖女所騙。複北令被奪,之後再無消息。

誰成想,十幾年後,複北令完璧歸趙,照理得到複北令就該取出其中藏寶圖的魔教竟沒有動複北令一分一毫。

江城怔怔看了複北令良久,久到仿佛足夠滄海變成桑田。驀地,他如同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時神情間說不出的惶恐和混亂。

“錦書,”他用力抓着白錦書的肩膀,急切問道,“你知道葉離恨的具體年紀嗎?”

“還有兩個月滿十六歲。”白錦書也沒多想,脫口回答。

聽到這個答案,江城又是一陣恍惚,接着,他忽然沖到被封的山洞邊,也不用武器,直接徒手想要挖開洞口。

白錦書原本全然不解江城的奇怪舉動,但眼見江城問了葉離恨的年紀後忽然冷靜全無地想要挖洞,一個念頭本能冒出。腦海閃回的片段是葉離恨問自己江城是否已成家,是否曾經經歷過什麽生死關頭。白錦書曾覺得葉離恨對江城過于關心,他卻完全沒有想過某種可能性,直到這一刻。

被封的山洞原本已經平靜,結果,當江城出手松動了那些石頭,驟然有更多的沙石滑落,反而愈發堵住山洞。

覃封大抵也有所猜想,他上前緩聲勸阻江城:“我讓其他弟子過來幫忙,你這樣動手反而不見得有效果。”

江城慢慢停下手來,他怔怔盯着封死的洞口,用虛弱至極的聲音自喃般開口:“他是不是說他母親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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