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莊一一回了宿舍。
她坐在宿舍的床沿發抖,窗戶和門都緊緊關着,仍然感覺有冷風吹過來,貼着脊背切過去。腦子裏混混沌沌的,組織不了詞句,想夜晚想走過的路想教師小區門口挂着的瓜藤,懸在電影院的半空中注視着她們。
舍友說着話推門進來,她像突然回過神來,脫了鞋子坐進床裏,拉上床簾。
床頭有燈,倒也不必打開。
她仍然在發抖。
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鑽進來。
她突然想起誰寫的一句“也要去找他,所有能發生的關系都要發生”。
她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左胳膊的上部突然熱起來,是被她不小心碰到的地方。
撈起手機看了一眼,快十一點要關宿舍門了,她握着手機下了樓。右轉一百多米有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大袋膨化食品和一罐啤酒,回宿舍的時候宿管正準備關門,門口有三對卿卿我我的情侶,接吻和說話不想錯過其中之一。
莊一一縮回床裏,給師姐發了一條微信“晚安”。
然後在昏暗的床簾裏,默默的把膨化食品和啤酒都塞進肚子裏。
她已做了決定。
便算着時間去圖書館門口偶遇,又一次吃了幾次KFC,夢越的衣服終于送到,運動外套換成了羽絨服。
而莊一一最不擔心的一點就是對方足夠遲鈍,所以“巧合”起來尤為心安理得。
到這一次自覺稍微熟了一點,終于問:“吃壽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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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坐在靠牆的位置。
天婦羅先和壽司一次上上來。
壁紙和頭頂燈光都有些昏黃,便營造出一些私密的氛圍。
莊一一的手搭在桌子上,身體也前傾過去,以便對方能聽清她的聲音:“好像有部電影在這裏取過景……嗯,這樣說也不準确,拍的時候不是這個名字,裝修也不一樣的,但還是這個位置,還是一家壽司店。”
夢越問:“叫什麽名字?”
“《藍宇》。”
莊一一笑着答,好像說不盡的快樂含在舌尖。
對她來說,這便等同于一場告白了。
問起夢越的留學計劃,夢越興致勃勃說租的房子訂的太早了,最近發現另一處,離得又近,又有一個專業的夥伴。
莊一一就說未必誰好誰壞。
夢越就說那家還養了貓,“如果房東同意的話,我也想養貓。”
莊一一吐槽她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養貓。
夢越不服氣。
莊一一也覺得自己有點無聊,就像青春期的小朋友,喜歡一個人就要逗她欺負她,又改口說如果有機會養,也挺好的,“貓貓超可愛。”
她也有一年多就要畢業了,卻很是迷茫,臨到頭,不知道該繼續升學還是工作,如果要讀書也不知道該繼續這個專業還是幹脆換一個方向。也算順風順水的走到這裏,曾經有過堅定不移的目标,“長大了”倒反而變得遲疑,心裏面開始認定自己缺乏天賦實現不了。
多少抱了這樣的念頭——“做什麽都差不多”。
夢越好像完全不是這樣,她對外界感知遲鈍,讀文獻錯過晚飯時間就開會的時候泡方便面,老師中途提醒“味道太大了”她也沒太多反應,做事情僅憑借着興趣和熱情。越是這樣,大家越是相信她能走的很遠。
莊一一也和其他人一樣相信,她出了國多半不會再回來。
偏偏她記得很多和夢越有關的細節。
還沒進同一個實驗室的時候,一起上一堂公選課,夢越某節課站起來回答問題,關于自己的愛情觀,她引用了一首著名的詩歌“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莊一一以往只喜歡北島和海子,是第一次領會到這首詩的美,那時候夢越坐在第一排,她坐在倒數第三排,中間隔着很多熱熱鬧鬧的人,夢越的聲音在嘈雜中需要劈開海才能傳遞過來,莊一一看着她的背影聽着詩段。
另一次,是夢越和老師聊天,她剛好也在旁邊,是說某個業內大牛的自傳簡直就是秀恩愛大全,兩人是一個實驗室的同伴,也是夫妻,稱得上一個志同道合。夢越說感覺這就是完美的婚姻。
還有很多很多。
無論是科研還是個人的喜好性格,夢越并不是一個吝于表達的人。
而莊一一能夠聽到的,往往是在她于公衆表達的時刻。
教室裏或者會議室裏坐着很多人,夢越站在前面,莊一一擡頭看着她,是幾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她偶爾看到一本書聽到一首歌會想到是她曾經提到過的。
她們終于單獨坐在一起,莊一一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指,這不是什麽值得稱耀的,只是這種時刻,她會有些沖動,渴望告訴她,我都聽到了,我都記得。
多唐突。
比唐突更讓她無法開口的是,對方要去的地方可能是她無法抵達的。
逐漸意識到自己如此喜歡對方,敦促着她去思考迫近的未來,她大概不會再繼續在這個領域裏。
或許只有現在。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聊得熱絡,夢越還是時不時撞到她的胳膊。
再之後就是期末考,翻過年來就真的是畢業季。
莊一一站在宿舍的門口側頭看着夢越,不遠處燈光下的行人的剪影都不真切。
有一個問題她們第一次吃KFC她就想問了,只是記得對方說過很抗拒和別人有肢體接觸。
“師姐,我能抱你一下嗎?”
“為什麽?”
“……嗯,沾沾學神的仙氣吧。”
莊一一擡起手臂輕輕攏了一下對方的肩膀。
也要去找他,所有能發生的關系都要發生。——張愛玲《小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