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昨夜從環星閣回昱央宮的路上,宋映輝是拉着張福海陪着他一路走下來的。擡着步辇的小宦官們不知所措地跟在宋映輝的身後,他們就算膽子天大也不敢走在皇帝前面,而剛剛上任的吳盛德年歲本來就不小了,一路走着實在是辛苦得不得了,但宋映輝不上步辇,他自然也不能上他的轎子。

宋映輝也察覺到了吳盛德有些氣喘籲籲,他讓吳盛德先乘轎回昱央宮去,可是吳盛德哪裏敢,只能賠着笑說:“奴才沒事的。”既然他這麽說,宋映輝也就心安理地帶着張福海溜達起來。

寬寬闊闊一條大道,前面走着金光閃閃的宋映輝,他身後跟着張福海,再之後就是胖成滿月形的吳盛德和一頂空步辇、兩頂空轎子。時有路過的宮人都忍不住偷偷多看上幾眼,心裏奇怪得很。

在北苑外說的話題自然是不能再繼續了,這哪怕是腦子裏還缺根筋兒的宋映輝也是知道的。不過他就是想跟張福海說說話,在這皇城之中曾經陪伴他最久的三個人,一是遠在懷山郡的懷山長公主,二是尹太後派來的女官浣溪姑姑,三就是不久前駕鶴而去的杜堂生了,若是再往後算,這第四人就是張福海。

對于皇姐,宋映輝自然是什麽話都願意同她講的,可最近懷山長公主并未入宮,而那浣溪姑姑,只不過是一同在昱央宮的屋檐下罷了,沒什麽要多說的。約莫是因為年歲相近吧,宋映輝對張福海十分親近,張福海本也是不多嘴不多舌之人,即便是沒有忠心,宋映輝也相信他不會有害人之心。

難得有悠閑地走在路上的機會,盡管天不是很澄澈,宋映輝還是興致勃勃地給張福海講起觀星的事情來。傳說有能者精通觀星之術,天下大勢,成敗興亡皆可得之,其中之佼佼者更是閉目亦可見星辰。當然,宋映輝只是普通的觀星而已,或許“觀星之術”這種事他是聽也沒聽過的。

宋映輝是晚膳後才起駕去往環星閣的,一路慢慢悠悠再從環星閣走回昱央宮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連皇城中的燈都已被夜風吹熄了好幾盞。張福海倒是無礙,宋映輝自己卻覺得腿腳有些酸痛,哪怕是這樣,回到寝宮之後他也不肯入睡,翻來覆去地想着今天和張福海說過的話,越想越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造化”和“強求不得”更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在這六個字後面隐隐浮現的還有自己捏着賀穩的下巴沖他發脾氣的樣子,宋映輝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的這個畫面在他眼前過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讓他想為自己的沖動和愚蠢抱着枕頭哭。

這下子,果真是要看造化了。

可是,造化弄人啊。

翌日,宋映輝居然比平常還早起上了很久,他伸展了一下腰身,覺得精神還不錯,只是腿上的酸痛更甚。忍着這種感覺,堅持着像個老者一樣緩慢地打完一套拳法,宋映輝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泡進了禦池中,暖洋洋的水似乎連酸痛都帶走了幾分。

待賀穩來到的時候,宋映輝早已重新梳洗完畢,坐在流淵閣裏讀起了書。他之前并不是沒有自己讀過一些書,只不過那時沒有人教他,自己興趣也不在此,草草翻過而已。雖然說如今的宋映輝不見得對讀書有什麽興致,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要多一點見識才行。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樣的話沒人說給宋映輝聽過,況且無論是黃金屋還是顏如玉,他什麽也不缺,只是宋映輝想想自己見過的那些有大才幹、大智慧的人,尹沉嬰這種讀書人且不說,無論是陸不然這樣的武将還是太皇太後、尹太後及懷山長公主這般女流之輩,無一不是提筆能弄墨的。

再者,賀穩也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宋映輝想自己多讀上些書的話,也許能更接近賀穩一點。若是真如張福海所言一般,賀穩能将這些看在眼裏,總是比單憑造化要好的。

初次勤勉讀書的宋映輝面對上賀穩,雖然因為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而在心裏覺得尴尬異常,但是他還是橫下一條心來,從書中擡起頭來跟賀穩笑着打了個招呼:“賀夫子,早。”

“參見陛下。”比起心裏糾結得不得了的宋映輝,賀穩倒是坦然,不知他心裏在怎麽想突然變得不太一樣的宋映輝,至少面上很平靜,與平時無異。

宋映輝擡手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在意賀穩是如何作想的,不過又不能問出口,頗有些幹着急的意思。讓吳盛德去叫早膳來,宋映輝面對着賀穩坐下,賀穩的視線立刻向下挪了幾分,停在他面前的茶杯上,然後一動也不動。以前都是賀穩先在流淵閣等着宋映輝來的,這是兩人頭一次單獨呆在一張桌子上,宋映輝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如何跟賀穩相對無言而不覺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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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夫子。”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宋映輝還是先叫了賀穩一聲來打破沉默。

“嗯?”賀穩突然聽到宋映輝的聲音,擡起頭來下意識答道,然後似乎又覺不妥,他又說:“陛下有何吩咐。”

“沒,沒,沒什麽的。”宋映輝後背緊張得一顫,他迅速挺直了身子,咽了咽口水。賀穩看宋映輝沒什麽反應,似乎又要低下頭去了,這哪裏行呢,宋映輝見狀趕緊接上一句:“賀夫子!那個……你昨夜睡得好嗎?”

“昨夜?回陛下,臣睡得很好。”賀穩看着宋映輝捏着袖子的手,回說。

“啊,那就好。”宋映輝剛才只是情急之下随口接了一句話,可這句話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往下說的,宋映輝只能硬着頭皮又問道:“來的路上可有看到些什麽有趣的?”他記得賀穩住在朝武門外,一路上來定是走了不少路的,許是能看到些什麽呢。

“回陛下,臣是乘轎來的,并未看到什麽有趣的。”

“呃……”宋映輝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再繼續下去了,這次換做是他低下頭去看自己面前的茶杯了。真是,早該想到賀穩一定不是走路來的才對,朝武門那麽遠,賀穩又不是平民百姓。宋映輝挫敗地低垂下了肩膀。

“不過,”賀穩押了一口茶,像是在回味一般地說:“雖然臣在轎中并沒有留心去看外面,今早卻聞到了月橘的香氣,想來已經開得繁茂了。”

“月菊?朕未曾聽說過。且這菊花不應是盛秋而開嗎?”

“梅蘭竹菊中的隐逸花如今自然是沒有的。陛下定是聽過‘南橘北枳’一詞,臣所言的‘月橘’之‘橘’正是這其中的‘橘’字。這月橘又稱石柃花亦或過山香,花色素雅,小而芬芳。”賀穩聽出了宋映輝并不識得月橘一物,簡單解釋了一番,“這種花雖是清香,不過外形卻不惹人在意。”

“這花可是尋常可見之物?”宋映輝想想他确實未曾留意過這樣的花。

“是。”

“這宮中可有?”宋映輝繼續問道。

“這……臣并不知曉,請陛下見諒。”雖然身為帝師,皇宮卻并不是賀穩能夠随意走動的地方,他也只是到過昱央宮而已。

“這并不是你的錯,何必叫朕見諒呢?”宋映輝對着賀穩搖搖頭,這确實怪不得賀穩,“這宮中朕也有很多不能去的地方。”

宋映輝的眼睛生得很漂亮,這漂亮只有一半是因形狀生得好,剩下五分便要歸功于清亮的眼神了。他認真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賀穩望了一會兒宋映輝的眼睛,說道:“若是陛下想見這月橘,臣會為陛下引路的。”

“真的?”宋映輝有些高興地笑起來。

“臣不敢欺騙陛下。”

“嗯。”

宋映輝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從桌上擡起一只手伸到賀穩身前,對他彎起了小指。“是這樣做嗎?”宋映輝不太确定地問道,他只是聽說過而已。

賀穩看着宋映輝的小指尖,沒有立刻伸出他自己的小指來。他在想什麽呢?宋映輝緊張地偷偷看着賀穩臉上的表情,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只是隐約記得這個手勢是一諾千金的意思,萬一是他記錯了,這其實是很不好的意思可如何是好?宋映輝想收回自己的手指來,可又怕唐突了,就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不動,臉頰側面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絲。

“陛下,這個并……”

“陛下。”在賀穩終于開口說話的時候将他打斷的是帶着早膳而來的吳盛德,他胖到變形的身體整個戳進了聞聲看來的宋映輝的眼裏,“陛下,該用早膳了。”

“啊,哦。”宋映輝連忙收回自己懸在桌上的手,擡眼示意吳盛德可以上膳食來了。賀穩也不再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宋映輝心裏很在意他要說什麽,但賀穩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開始用膳。

剛才在小廳外候着的張福海這時也進來替宋映輝和賀穩備碗筷,小廳并沒有門,只是用屏風來與書齋的部分隔開而已,而現在屏風還是收起的,兩人剛才的對話應該是被張福海聽得一清二楚。宋映輝心裏還在想着賀穩為什麽不與他拉手指,他并未注意到張福海和賀穩之間的一對視。他不懂得的事情,那兩個人卻是都懂得的。

今日賀穩要講的仍然是千篇一律的古今聖賢之事、之句,不知這要講到什麽時候的。宋映輝強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面前那卷書上,可是讀了一字又一字,卻沒有半點裝進了腦袋裏,黑色的小字像是螞蟻一般到處亂爬。之前有些舒緩的腿腳又酸痛起來,宋映輝還異常精神地不想打瞌睡。真是煎熬。

“……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者不與存焉。”賀穩手裏拿着書卷,但他沒有低頭去看書卷,反而是擡起頭來一邊說着一邊看向宋映輝:“陛下可知這句話是作何意思?”

宋映輝看了賀穩一眼,後者正等他回答,他趕緊低下頭去在手中的書中搜尋起剛才的句子來,不過越是心虛越是慌亂,宋映輝腦子裏一團亂麻,連賀穩剛剛念過的句子也想不起。

“呃……這句話……這句話啊……”支支吾吾說上只言片語,宋映輝裝作在思考的樣子。

“陛下,您可是在‘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這裏有不懂的?”賀穩問宋映輝說,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重複了一下剛才說過的句子。在賀穩含蓄的暗示下,宋映輝找到了這句話的所在,然後瞪大眼睛快速讀起來。

“君子,君子有三種樂趣,但是稱王天下不在其中。父母雙親皆在,兄弟無恙,這是第一種樂趣;問天心中無愧,面對別人也……不怍?這是第二種樂趣。能得到天下的英才然後教育他們,這是第三種樂趣。君子有三種樂趣,然而稱王天下的人不在其中。”宋映輝磕磕巴巴地解釋完,然後把頭深深埋進書裏。他看不太懂啊。

“稱王天下的人……”賀穩在口中低聲念了念這幾個字,細細琢磨着,一時之間是沒了動靜。

宋映輝看賀穩不說話,就輕輕叫了一聲:“賀夫子?”

賀穩還是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不動,只是擡眼盯着宋映輝看起來,他的眼神裏面透着點宋映輝看不懂的東西,若是非要他說的話,那是好像馬上就要流出淚的眼睛。

“臣失禮了,請陛下恕罪。”賀穩回過神來之後這麽跟宋映輝說到,他突然有點無精打采的。

“無礙。賀夫子,剛才朕說的可有哪裏不對?”

賀穩又盯着宋映輝看了一會兒,然後垂下眼去搖搖頭:“不是不對。陛下能否告訴臣為何這稱王天下的人不在其中呢?”

“這……先帝逝世,手足相殘,新帝即位,沒了第一樂;若是手足相殘,這最後坐上皇位的人不可以說是問心無愧的,沒了第二樂;至于第三樂……真正的能人賢士都是閑居山野之中的,且不肯為朝堂之上,更何談要教育他們呢。君子有三樂,稱王天下的人卻是一樂也沒有的,怎麽能算得上是君子呢?”宋映輝不知賀穩為何突然深沉起來,賀穩既然讓他說,他便說了。

“陛下的見解,确實精妙獨特,賀穩受教了。”聽宋映輝說完,賀穩對他淺淺低頭,真誠自肺腑,“可否請陛下恕臣冒昧一問?”

“賀夫子請講。”

“陛下,您覺得自己可算君子?”

“朕?”宋映輝在心裏念着君子之三樂,又想想自己,然後對賀穩說:“不算。”

“為何?”賀穩又問。

“既無父母,又無兄弟,一樂無矣;身為皇帝,卻不能使大昭國泰民安,心中自然是有愧,二樂無矣;至于這天下英才,他們看不上朕的,三樂自然也無矣。”宋映輝一一數着君子三樂,心裏也跟着稍稍哀嘆起來:“且朕尚不能王天下,卻三樂皆無,何談君子?”

“陛下當真認為有此三樂便可為君子?”

“當真。”宋映輝脫口而出。

聽了這話,賀穩突然沖着宋映輝微微一笑,他只是嘴角一上揚,眼睛卻一直看着宋映輝,他說:“父母,手足,無愧于天地。還有,英才。”賀穩看着宋映輝一臉的驚愕,輕聲笑了出來:“呵,我倒是算得上君子。”

宋映輝哪裏還聽得見賀穩說了什麽,他只記得賀穩剛才那淡淡一笑而已。賀穩樣貌不過普通而已,即便是笑起來的時候更好看上幾分,也算不上出衆,何況宋映輝平時見慣了極好看的人,他自己更是面如冠玉。而這一刻,宋映輝未曾想到或許賀穩有一天會為他所用,也未曾想到或許他可不再受制于人。

他只是因為這個人的笑而高興罷了。

直到張福海晚上來替宋映輝更衣的時候,他還是沉浸其中,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宋映輝蜷着腿坐在床榻邊上看着張福海将他今天換下來的衣衫整理好,遞給立在一旁的侍女叫她收起來,然後又替宋映輝挑好明日要穿的,最後才走到宋映輝面前對他說:“陛下,要将燈吹熄嗎?”

“小福子,”宋映輝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橫放在膝上,說:“賀穩他今天對朕笑了。”

“陛下高興嗎?”

“自然高興。”宋映輝笑眯眯地說:“你說,這算不算是造化?”

張福海想想早上賀穩略微有些躲避的眼神,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含糊其辭:“也許是。陛下今天也同賀大人講了很多事情。”

“是嗎?”宋映輝開始回憶他今天見到賀穩之後的事情,兩人确實是比平日裏多說了很多話,“不過,朕突然和他講了那麽話,賀穩會不會覺得很奇怪?會不會又以為我在算計他?”

“陛下如今是如何想賀大人的,賀大人自然是能看出來。所以,陛下也不必擔心。”張福海自然不會直接告訴宋映輝“陛下,您那點兒心思還是算計不了賀大人的”,宋映輝有時也是怕丢面子的,所以他說得很委婉。

“如今是怎麽想?”宋映輝還未曾想過如今的自己是怎麽看待賀穩的,賀穩這個人曾經讓他丢了很多次臉,而且好像也不是很看重他,自己也說過要打賀穩的板子,還捏過他的下巴……不過,賀穩今天對他笑了,所以這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吧。

“朕不那麽讨厭他了吧。”宋映輝鼓着腮幫說,他還記得初見賀穩的時候,那一臉事不關已的表情很是讓他讨厭,至今還有點難以釋懷,“若是他再多教朕一些東西,朕就不讨厭他了。”

“陛下必然會從賀大人那裏學到很多的。”

“朕還需再努力些才行。”

“那請陛下早些睡吧,明日還要再見賀大人的。”張福海替宋映輝拉開一側的被角,然後轉身吹熄了燈火。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情稍稍放下了一些,宋映輝躺進被子裏後很快就沉沉睡過去。自從開始讀起書來,宋映輝還未曾再在深夜中一個人爬起來觀星過,在這夜的夢裏他見到了久違的滿天星辰,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站在窗前望着那片浩瀚,皇姐在他的身邊牽着他的手,小福子也在他的身邊,就連去世已久的合祿太後也出現他的身後,伸手将他攬在懷裏,四個人站在一片廣闊的草地上。有風從身側吹來,母後的懷裏卻很溫暖。

在這片燦爛的星光下,還靜靜伫立着一個人,他的衣角被風吹起,沒有人在他身邊顯得十分孤單。宋映輝忍不住松開皇姐的手,從母後的懷裏跑到那個人的身邊去拉住他的袖口,那個人低下頭來看他,正是一臉微笑的賀穩。

一夜好夢。

宋映輝是聞到一陣香甜才從睡夢中醒過來的,那是非常濃郁的、他從來也沒聞到過的香氣。宋映輝吸吸鼻子去嗅更多的味道,朦胧之中猜測着究竟是什麽東西這樣的芬芳。隐隐約約之間好像還聽見書頁翻動時細小的聲響……

有誰在!

宋映輝突然張開雙眼,然後又本能地眯起眼睛來,但卻沒有想象中那樣被光線刺激得睜不開眼睛,只是稍稍有點不适而已。他床前的帷帳被人細心地放下來了,裏面還很昏暗,只有從縫隙間透進來的光很是耀眼。怕是已經禺等了。

趕忙從被子裏鑽出來,宋映輝伸手撩開帷帳,外面果然是一片大亮。離床墊數步之遠的地方坐着一個身着淺青的人,那人聽到動靜後放下來手裏在看的書,轉頭望向宋映輝這邊。

“陛下,您醒了。”

“賀穩?”宋映輝顧不上自己只穿着裏衣,還光着兩只腳,他從床下來赤着腳走到賀穩面前,驚訝地說:“你怎麽在這裏!”

賀穩慢慢悠悠擡起頭來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宋映輝,也不回答他,只是問說:“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啊?”宋映輝突然有點焦急地說:“你還說,你為何不叫朕起來?朕說過你可以掀朕的被子的!小福子呢?”

“回陛下,奴才在。”張福海就站在離床榻不遠的一側。

“你為什麽也不叫朕起來!”宋映輝微微提高了聲調,昨日才剛剛和賀穩多說幾句的,今日這卻又為何起得這樣晚,明明入睡前還說過自己還要在努力些的。賀穩又要對自己改觀了吧,一想到這個宋映輝有些難過和無力。

“回陛下,是賀大人說不必了的。賀大人猜您前夜并未睡好,所以不讓奴才叫的。”張福海心平氣和地給宋映輝講他睡着的時候發生的事,“賀大人還替您放了帷帳。”

“為什麽?你如何知道朕前夜沒睡好的?”宋映輝皺起了眉。

“臣在外的那些年,有時會日夜不停地趕路,自然知道的。一日未休息好,次日卻會精神百倍,但再往後一天卻是熬不住的。”賀穩解釋說:“不過臣也只是猜測而已,還是問了張公公才知您前夜難眠。”

宋映輝有些尴尬地把頭轉向一邊,卻被桌上一捧白色的小花吸引去了視線,他又嗅到了之前半夢半醒中的香氣。他指着那捧花問說是什麽,但還是不願把頭轉回去。

“陛下,這便是臣昨日說過的月橘。”賀穩像是沒看見宋映輝在小小地鬧脾氣似的,“臣答應過陛下可以為陛下引路的,今日早上就留意了一下。不過這月橘長在遠些的地方,怕是陛下不便去的。臣就自作主張替陛下帶來一看。”

宋映輝把那捧月橘拿在手裏,幾朵小花緊緊湊在一起,還帶着露水。他又看到賀穩膝上的書有些眼熟,不禁問道:“那又是什麽?”

“陛下昨日在讀的書。”賀穩将書從膝上舉起,“臣不知陛下對江河日月和名山大川的興趣更甚,還請陛下寬恕。”

“是有些興趣……”宋映輝不知道賀穩是想做什麽,又不好怪他擅自動了自己的書。

賀穩将手中的書合上,輕輕用手撫平上面的折痕,然後對宋映輝說:“那麽,從今日起我們便學這些可好?”

這是造化嗎?宋映輝在心裏默默問了自己一句,他突然有些茫然起來,如果這時候賀穩也能對他笑就好了,可是他沒有。宋映輝低下頭去看手中的月橘,淺白的小花瓣包裹着鵝黃色的花蕊,萦繞在鼻尖的芳香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口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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