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梨花的花期很短。
四月要到中旬的時候是梨花開得最為繁盛的時候,只需幾株連在一起就能泛成一片白了,但這樣的盛景不過短短十數天便凋零了一地。早春的時候獨自悄然開放,而後在桃李開遍滿山之前隐去。
梨花的花期,很短。
宋映輝最為喜愛的花卻恰恰是這梨花,可是他卻未曾親眼見到過梨花。在整個大昭中最能一覽梨花盛景的地方唯有懷山郡了,原本桑靈也是有的,雖然只是零零散散的有些,瞧着倒也是美的。不過這梨花的“梨”字諧音便是“離”,剛剛淪亡了舊都的大昭人聽不得這麽不吉利的名字,就盡數砍去了。懷山郡的水土本就适合梨花,梨花這清高又寂寞的性子又合了文人的心思,自然是一直留着,後來被封在此地的懷山長公主也喜愛上了梨花,甚至種在自己的府中,尹太後聽聞此事還曾寄詩一首。“梨花有思緣和葉,一樹江頭惱殺君。最似孀閨少年婦,白妝素袖碧紗裙。”,滿滿的譏諷之意。懷山長公主年長而無夫,漸漸也有人傳起些閑言碎語來,時間長了還有人說到她面前去,不過懷山長公主并不惱,她只是仰着一張美似畫的臉,靜靜瞟一眼罷了。
懷山長公主入宮的時候也會向宋映輝講起梨花之美來,她說得繪聲繪色,宋映輝便記在了心裏,思念皇姐的時候總能想起懷山郡的梨花來,也就喜歡上了。
當懷山郡的梨花飄落之時,桑靈卻開滿了淩霄,火紅色的淩霄。淩霄和梨花是截然不同的,淩霄五月的時候才開放,一直要到夏末的時候才會凋零。桑靈城中絕大多數人家都是種淩霄的,它沿着院牆攀沿而上,然後探到外面去,人來人往的街上也是随處可見這種花。
懷山郡的梨花從未見過桑靈城的淩霄,桑靈城的淩霄也不識得懷山郡的梨花。
宋映輝的生辰正是在這淩霄花遍地盛開的五月末,以往生辰這回事兒對他來說不過是更久的早朝而已,其實與他沒有什麽關系。今年他就要滿十六了,再也算不得小孩子,自然會操辦的更為盛大一些,雖然不知為何尹太後起了為他設生辰宴的心思,但這宴席會設在環星閣便足以叫宋映輝興奮了。這環星閣且不說是他親手設計而成的,就單憑是皇姐建來送他的便足矣。
而且雖然天氣逐漸熱起來,但賀穩不再講些無趣的事情了,他在外游歷的時間長,這讀書的學問也許不是一等一的,見識卻是沒什麽人能比得上的。賀穩去過的地方很多,講名山大川自然不是問題,講起各地的風土人情來也是別有趣味,宋映輝自小便養在皇宮之中,別說遠在山山水水之外的地方,即便是桑靈城中他都未曾去過,聽得自然也是專心。時不時宋映輝聽到着迷的時候還會纏着不放,兩人在書案前說不完的話就帶到飯桌上去繼續說。雖然算不得是有說有笑,惬意還是有的。
近日來想着念着的都是愉快的事,宋映輝又不是能将事情藏在心中的人,臉上的笑容是收也收不住的。
這日,宋映輝像以往一樣在昱央宮中練習拳法,無師自通這樣的本事他并沒有,況且他這拳法又是自己根據戲裏看來的一招一式編造出來的,怕是再練上多少日子也增進不了武藝。宋映輝自然是知曉這些的,不過他也不求習成一代武學宗師,不過是強身健體而已。
“陛下!”吳盛德疾步從遠處走來,他圓腫的身子上下颠簸着,“陛下,尹大人求見。”
宋映輝聽見吳盛德的聲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先用手背蹭蹭額角的汗水,才說:“尹大人?哪個尹大人?”
“哎喲,陛下您真是說笑了,這自然是尹沉嬰尹大人啊。”若是吳盛德手中現在有條帕子,他一定會拿帕子遮住嘴角的。他手中的拂塵随着他臃腫的身體搖擺個不停。
“丞相他來做什麽?”宋映輝疑惑地問,雖然尹沉嬰是他的舅父,但兩人私下幾乎是不往來的,他與尹沉嬰上次見還是在上月的早朝之上。如今尹沉嬰前來昱央宮找他實在是奇怪。
“陛下,您這可為難奴才了,奴才哪敢過問這些事啊,奴才只管伺候好您就是了。”吳盛德的身體微微搖動着,好像他的雙腿已經支撐不住他龐大的身軀一般,看得宋映輝心驚膽戰,生怕一不留神他就從中間折成兩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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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他人呢?”宋映輝別過頭去不想再看吳盛德,小福子跑哪裏去了?
“尹大人啊,他在流淵閣等着陛下呢。”
“流淵閣……”宋映輝有點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尹沉嬰怎麽會跑到那裏去,一會兒賀穩來了怎麽辦。“你怎麽帶他去了那裏?”
“陛下,陛下!這是尹大人他說要去的,奴才哪敢反駁啊。”吳盛德開始着急着為自己辯解,尹沉嬰哪能容他多說上一句話啊。
“好了,朕又不是怪你。”宋映輝沒心思跟吳盛德啰嗦下去,“小福子在哪兒?”
“張福海他正在流淵閣伺候着……”
“你去給朕備好水。”不等吳盛德說完,宋映輝就急匆匆地走了,聽到張福海在流淵閣裏,他心裏莫名多了幾分底氣。不管尹沉嬰是什麽來意,都要趕緊把他打發走。
宋映輝也未特地去換下’身上沾了塵的衣服,一頭黑發也就像練拳時那樣随意用一條發帶束在腦後,好不随意。尹沉嬰遠遠望到這樣的宋映輝,突然覺得比起自己嬌弱的親生妹妹尹采蘭來,他倒更像是尹太後的孩子。再年長幾歲定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這可是要麻煩的。”尹沉嬰笑眯眯地對立在他身側的張福海說,他在流淵閣不過等了短短一盞茶的時候,卻跟張福海說了好多話。張福海的反應一向很平淡而合規矩,尹沉嬰卻一點也不覺得掃興。
“尹大人可是覺得有哪裏服侍不周?”
“不。”尹沉嬰眼睛的餘光瞥到宋映輝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前,他越發笑得和顏悅色起來:“張公公很是合我心意呢。”
“舅父合心就好。”不等張福海做聲,宋映輝先是接上一句話。雖然心裏覺得不悅,但憑他還是不敢和尹沉嬰當面争執的。
“臣參見陛下。”尹沉嬰沖宋映輝點了點頭,也不從椅上站起身來行禮,反正宋映輝也受不起他的禮。
“丞相多禮了。”宋映輝一邊說着一邊坐到尹沉嬰身邊的位子上,張福海也順勢退下。
“陛下,也長大了呢。”尹沉嬰單手持茶,目光一直停在宋映輝身上,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是友好。“當年陛下初繼皇位之時,不過還是孩童呢。這才過去不過幾年而已,陛下就要十六了,到了能獨當一面的年紀了,臣真是不得不服老啊。”
“舅父說笑了,舅父正值壯年,哪裏會老呢。”宋映輝客套歸客套,尹沉嬰今年不過四十而已,實在也算不上是老。尹家的女子自小都是美人胚子,男子自然也是儀表堂堂,尹沉嬰又是讀書人,除了相貌不差,還帶着一股儒雅的氣質。只不過他的面頰上有兩道明顯的法令紋,倒是與那張年輕的臉不相符,宋映輝一直覺得這是因為他笑得太多。
“真的老了。”尹沉嬰的笑像是從來不從臉上消失一樣,只有深淺之分罷了,他嘆着氣說:“我也只認識些老家夥了,陛下’身邊的人卻都如同您一般神采奕奕。”
“我遠比不上舅父的。”宋映輝看着尹沉嬰的笑臉心裏卻覺得發憷,他哪會真心對自己笑呢,只是宋映輝明知道尹沉嬰心裏的算盤在噼裏啪啦地作響,卻完全不知是何意味。
“臣能高過陛下的只有年歲了,如今陛下尚未經過家國大事的歷練,已是天分初顯。這一統大昭江山,也是……”尹沉嬰故意停頓片刻,然後才拖長了聲音說道:“指日可待。”
宋映輝本能覺得危險,他後背上隐隐冒出的冷汗越發加重了他的不安,反觀尹沉嬰還是一副談笑風生的模樣,他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一下才開口:“這片江山又豈止是靠朕一人之力可以支撐的,還是要仰仗我大昭文武英才的。”
“一人撐不起一片江山,卻可以統帥天下。陛下莫要妄自菲薄。”尹沉嬰呵呵地笑出聲來,“陛下三日後上朝可好?這月末的宴席陛下可要親自去邀共同護我大昭疆土河山的滿朝文武啊。”
“丞相安排便是。”宋映輝習慣了逆來順受的心卻突然覺得難受,受制于人真的很難受。他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現在的他什麽也做不到,空有志向而已,不想再受制于人一定要強大到任何人不敢限制于他才可以。
“臣自然願為陛下鞠躬盡瘁。”尹沉嬰似乎就喜歡看宋映輝毫無防備的驚愕,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陛下,恕臣冒昧,臣能見一見帝師嗎?”
“什麽!”宋映輝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你要見賀穩做什麽?”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賀帝師曾經拜于臣門下,如今他成了帝師,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臣自當恭喜的。不過帝師身份貴重,臣怎好私下求見呢。”尹沉嬰若是不提這件事,宋映輝不會想起賀穩是他的學生,這理由倒是完美無缺,至少宋映輝不知該如何是好。賀穩是他唯一的出路,近來也稍有緩和,這時怎能讓尹沉嬰摻一腳進來呢。
正當宋映輝如坐針氈之時,張福海從門外端着一杯茶快步走到他身邊俯身在他耳邊說到:“陛下,賀大人來了。”
事已至此,宋映輝也不再做無謂的掙紮,他轉頭對尹沉嬰說:“丞相料事如神,賀夫子現已在殿外。小福子,請賀夫子來。”
“多謝陛下。”
多半是張福海在外和賀穩說了些什麽,賀穩見到尹沉嬰的時候異常淡然,甚至是熟視無睹地走到宋映輝面前行了個禮,然後坐到了尹沉嬰對面。近來天氣愈來愈熱,賀穩也總穿些淺色的衣衫,配上他萬事不入心的神情,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不過尹沉嬰對着張福海都能說上話來,他也不介意先開口去跟賀穩說話:“賀大人,好久不見。”
“丞相大人客氣了。”賀穩對着尹沉嬰比對着旁人還要更冷上幾分,宋映輝看着賀穩明顯是不悅的表情,有幾分擔憂,怕尹沉嬰對他不利;又有幾分欣喜,他還一度以為自己是賀穩最為厭惡的人呢,如今看來他至少還是排在尹沉嬰之上的。
“賀大人還記得……”
“丞相大人想要當陛下的師祖嗎?”賀穩毫不客氣地打斷尹沉嬰。
尹沉嬰倒也一副習慣了的樣子,他似是無奈一般說:“哪敢呢。我不過是怕賀大人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不認得我了。”
“天下誰人不識得丞相大人,賀穩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賀大人的性子真是一點也沒變,更是叫人懷念起來了。”尹沉嬰明明是對着賀穩說話,臉卻沖向着宋映輝,宋映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尹沉嬰那種早就和賀穩相識的語氣帶着炫耀的意思,很讨厭。
“賀穩并不記得曾有幸和丞相大人相熟,您怕是記錯了。”賀穩平日待人幾乎一向是以禮數為先的,如今這樣的賀穩讓宋映輝想起自己被他掀了被子的那一天早上,賀穩都是一臉的大無畏。
尹沉嬰比宋映輝更耐得住得多,不過是笑得更深,他的兩道法令紋也更加明顯。面對賀穩不加掩飾的拒之千裏,他還是神态自若地把話接下去:“怎會,老夫雖然年紀大了些,但賀大人這等人物還是能能記清的。”這顯然實在故意惹賀穩煩的。
賀穩又豈是等閑之輩,他若是不想和一個人說話了,總是能找到方法堵住對方的嘴的:“丞相大人,賀穩雖然不過一尋常讀書人而已,如今受任帝師一職,卻有了輔佐陛下之重任在身。今日早課的時間已到,丞相大人還是讓陛下專心讀書為好。”賀穩一本正經說着大道理的樣子有一點像尹沉嬰,畢竟曾經是師徒,耳濡目染來的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陛下是為我大昭的江山社稷而讀書的,若是耽擱了,臣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尹沉嬰說着便起身對宋映輝點了點頭,是告退的意思,“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小福子,替朕送一送尹丞相。”宋映輝看着尹沉嬰向着流淵閣門外走去後,立刻就起身走到賀穩面前,還沒等賀穩起身他就先伸手按住了賀穩的肩膀,示意他別起來了,然後有點責備地問說:“你何必要和他硬來。”
“臣并未失禮數。”
“誰說你失不失禮數了?”宋映輝本也不是太在意禮數的人,他只是擔心尹沉嬰這人會把賀穩記在心裏罷了,“尹沉嬰的手段要是用在你身上怎麽辦!”
賀穩不比宋映輝矮,也許是因為被他俯視着的原因,賀穩覺得宋映輝看起來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成熟。他紮在腦後的那束頭發中有一縷搭在他的肩頭。
“陛下,臣不會有事的。”
“你如何保證?”宋映輝不覺得賀穩會是尹沉嬰的對手。
“臣不會有事的。”賀穩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
“朕……算了,不會有事就好。”宋映輝不知道如何來表達自己心裏所想的,賀穩比他更有才幹,既然是尹沉嬰的學生,也該比他更了解尹沉嬰。但他還是想讓賀穩多在意一下自己的安危。
“陛下,今日接着昨日沒說完的地方如何?”賀穩小幅地動了動被宋映輝壓着的肩膀,宋映輝收回了手,也稍稍往後退了幾步。
“賀夫子随意。”宋映輝心裏有些怪賀穩不識好人心,嘴上也很敷衍地答說。
“那便這般吧。”賀穩擡手理了一下他肩上的衣衫,輕拍幾下。宋映輝看着他的動作心裏有些莫名的失落。
宋映輝沒再多與賀穩說些什麽,他先從賀穩面前走開,坐到書案後面去。賀穩不緊不慢地跟在宋映輝後面,他昨天講與宋映輝的地方是東邊一個海上小島,宋映輝甚至都沒有親眼看過江水,更何況是海,不過他還是聽得津津有味,随着賀穩的講述,他的眼中似乎真的有一片泛着白花的波瀾壯闊。賀穩也覺得這島上各種奇異很是有趣,總是想要把一草一木都細細道來,昨日直到晚膳十分都沒有說完,宋映輝纏着他又在晚膳後講了一小會兒,直到吳盛德來打斷第三次才停。
今日賀穩還是如同昨日一般把事情娓娓道來,也許比昨日還要吸引人幾分,不過宋映輝卻只盯着賀穩放在書上的手指。比起不知名、去不了的小島,他更在意賀穩和尹沉嬰之間的事情,賀穩為什麽會如此厭惡尹沉嬰呢,是當年給他做學生的時候受了欺負嗎?
賀穩的手指微微一動,宋映輝立刻移開視線。
沒講多久,賀穩的聲音被人打斷了。宋映輝雖然腦子裏想着事情,不過他還是馬上擡起頭來看了賀穩一眼,發現對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宋映輝有點尴尬地偏了偏頭,才看見張福海立在自己面前,手裏還捧着一小摞折子。
“小福子,這是?”宋映輝指指他手中的東西。
“啓禀陛下,這是尹大人讓奴才呈給您的。”張福海上前幾步,把折子放在宋映輝面前。
“什麽?”宋映輝伸手拿過最上面的一份來看,手上一邊動作着,一邊偷偷瞟了一眼賀穩的反應,後者只是低頭打開手中的書來看着。賀穩總是這樣,宋映輝覺得他其實是想起身離開的,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從來不想知道半分。
宋映輝一打開手裏的折子就非常不悅地咬緊了牙齒。只見一個栩栩如生的妙齡少女于紙上,旁邊附着這名女子的閨名和家世,下面還跟着一些褒獎的詞。宋映輝把折子全展開來,再抽出另一本折子來看,無一不是繪着女子畫像的,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十數人。
張福海看着宋映輝一臉的陰沉,不知該不該再告訴他尹沉嬰說這些都是可以做他皇後的女子。思索再三,他不能隐瞞下這句話:“陛下,尹大人說這些……”
“朕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宋映輝怎可能不知道呢,他随手把折子扔在一邊,尹沉嬰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小福子,你先退下吧。”
“是。”
宋映輝煩悶地用手捂住前額,哪個女子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任誰成為他的皇後也都要同他一般受人擺布罷了。若是随便塞給他一個人,他倒是會和對方相互扶持,因為都是無奈之人,可這人要是他親手選出來的話,心裏就只剩愧疚了。沒有掌管後宮的大權,沒有扶蔭前朝的可能,也許性命都是堪憂的,對于這些從小錦衣玉食的女子來說,這個皇後有什麽可做的呢。
“真是……非要朕害別人不可……”宋映輝長嘆一口氣,他身體向後靠在椅上,頭向上揚起。本來今天早上就未晨浴,現在更覺得渾身不舒适。
賀穩不繼續講授,他也不看宋映輝,手裏自顧自地翻着他的書。宋映輝聽着書頁翻動的聲音,放下額前的手,歪過頭去看賀穩。他很好奇為什麽身邊的人正在憂苦煩悶,賀穩卻依然能夠如此泰然自若、熟視無睹呢?
“賀夫子。”
“陛下?”
“賀夫子。”
“在。”
宋映輝支起身子來,然後從書案上拿起剛才被他丢在一邊的一份折子,沖着賀穩揚了揚,問說:“賀夫子就一點也不想知道這是什麽嗎?”
“陛下可否想讓臣知道?”
“不想。”
“那臣也不想知道。”
“賀夫子對折子裏的事漠不關心,還是對朕漠不關心呢?”宋映輝莫名其妙就有點生氣起來。
賀穩果然還是和尹沉嬰有些像的,大概都是以不變應萬變的人,不同就是賀穩只是偶爾笑笑罷了,這麽想來,張福海才更像尹沉嬰,宋映輝從來沒見他笑過,就像他也從沒見到尹沉嬰不笑過。起初賀穩也許是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臣不關心陛下不想讓臣知道的事情。”
宋映輝一皺眉頭,說:“朕想讓你知道的事情,你就會關心嗎?”他并不覺得賀穩是這樣的人。
“陛下想讓臣知道,自然是有用得上臣的地方,臣也自當盡力。”賀穩的回答就和宋映輝想象中一樣,很合禮數。
“那你來替朕挑一位吧。”
“什麽?”
宋映輝把桌子上的折子都收在手裏,然後他起身走到賀穩面前,這是他第二次俯視賀穩。把折子放在他面前,然後抻開最上面的一份,賀穩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擡起頭來看着宋映輝,居下位的姿勢讓他覺得有些壓迫感。
“朕說,給朕挑個皇後吧。”
“陛下……婚姻大事不容兒戲。臣不敢。”
“朕想讓你知道。”
“陛下,”賀穩把宋映輝展開的折子折好放回他的手中,難得變了變聲調:“皇後是您要娶之為妻的人。”
“為妻……”宋映輝從沒聽過別人跟他如此鄭重地說起這兩個字,“朕的皇後自然是朕的妻子。”
“不然。陛下可以有很多女子為後為妃,但只有您想長相陪伴之人才是您的妻子。然而,女子則不同,您的後妃只有您一位夫君。”賀穩又輕輕拍了拍宋映輝手中的折子,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映着宋映輝的影子,“您莫要辜負一位女子想要為妻的心意。”
從賀穩的嘴裏說出“辜負”這個詞讓宋映輝覺得很特別,這件事真的是他任性了。
“謝夫子教誨。”
“陛下客氣了。”
為妻之人嗎,宋映輝翻開手裏的折子,眉目如畫的女子在紙上嫣然笑着,再翻過是又是蛾眉皓齒的美人……這些正值芳齡的女子在供他所選,如何能夠輕率呢?
他要細細斟酌才行,他辜負不得賀穩的“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