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隔數月再見到皇姐,宋映輝卻遠沒有自己想得那般激動,甚至不知道該說上些什麽才好,明明心中已無數次地期盼着這一日的到來。

宴席就将開始,宋映輝卻腦袋空空,他看着陪伴在太皇太後身邊的懷山長公主,看她杏色的裙角落在太皇太後墨色的外袍上,兩人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麽。細細端詳着皇姐的臉色,宋映輝還如同以前一般能夠看出她一臉平淡的笑意下的悶悶不樂,可不知為什麽他卻一步都難以走近。

早晨的時候張福海曾經來問過宋映輝的意思,要不要派人去等在宮門前恭迎懷山長公主,被這麽一問宋映輝才想起來,他竟然将這件事情忘在腦後去了。既沒有催人去整理煥玉臺,也沒備下茶點,宋映輝這般反常的舉動才讓張福海忍不住稍稍多嘴了一番。守在一旁聽着兩人說話的桃衣宮女在宋映輝呆愣的時候,自己請纓去迎懷山長公主,張福海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輕聲詢問宋映輝可否。

不知道自己最近為何把皇姐忘了個一幹二淨的宋映輝不可思議地瞪着眼睛,聽到張福海的聲音他才轉眸去看那宮女,對她笑了一笑,說道:“那便桃雀你去吧。”名叫桃雀的宮女聽到吩咐後答複了一聲,然後就匆匆離去,輕盈的腳步中還帶着幾分雀躍。

那時距夜宴還早得很,宋映輝帶着張福海躲到流淵閣去,那裏清涼。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宋映輝一面搖着扇子一面站在書案上随便翻找着,可是除了幾卷還未讀完的書,實在是沒什麽東西,他有些無趣又有些煩躁,覺得熱得不得了。歪頭看看一身深藍長袍的張福海,額上連一點汗也不見,宋映輝不由感嘆道這天氣就算是冰塊也怕是要熱化了的,張福海的泰然自若的模樣果然是極厲害的。宋映輝忍不住問張福海道是不是當真不熱的,張福海難得遲疑了一下,猶豫着回說他倒是有幾分冷,宋映輝聞此驚愕不已。正好奇這是為何,宋映輝卻突然想起賀穩似乎說過心靜則萬物皆無,想來也許是這熱氣也能感覺不到的。既然這般,宋映輝幹脆拿起筆來練字,別看他學問不是何如,卻真真有些天賦在書畫上的,字寫得與賀穩相比起來也不差,甚至還要好上幾分。熱還是覺得熱,不過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宋映輝這一靜心也是專注。

直到該用午膳的時候張福海才出聲提醒宋映輝,瞧瞧屋外高照的豔陽,宋映輝突然想起守在宮門前的是個嬌小的弱女子,便叫張福海去尋桃雀回來,片刻之後,又囑咐張福海去弄些冰鎮的瓜果給她。張福海并未離開太久就帶着神色異常的桃雀回了流淵閣,約莫着是一直守在宮門前不敢離開半步,桃雀一整張臉都被曬得紅通通的。宋映輝摸了摸鼻子,他覺得自己讓桃雀去守着皇姐實在是考慮得不周全,就先開口說道:“免禮,桃雀你受累了。”

“啊?能為陛下做事是桃雀之幸。”桃雀總是被宋映輝突如其來的體貼吓得一驚一乍。

“如何?”

“如何……這……”桃雀一副頗為為難的樣子,她微微偏了偏頭去看張福海,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如實說,朕不會怪你的。”

“回陛下,懷山長公主她剛剛已入宮,不過她叫奴婢來說她要去面見太皇太後,就不來昱央宮了。”既然宋映輝那般說了,桃雀也只好實話說了。

“原來如此,皇姐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的,你不必擔心。”宋映輝說道:“小福子,帶桃雀下去吧。”

朕想一個人待上一會兒,這句話就算宋映輝沒有說出口,張福海也知曉他的意思,于是他便回說:“是。”然而桃雀卻顯然是體味不到宋映輝話裏的意思的,她只是帶上了欣喜的笑容。

不過就算張福海千般萬般不想去打擾沉浸在少年人的憂郁中的宋映輝,午後還是帶着一衆侍女去替宋映輝更衣。尹太後那邊來說今天的宴會是“普天同慶的家宴”,這說法着實讓人傷透了腦筋,怎麽都不是,宋映輝如今穿在身上的這身龍袍也是改了又改。沒有選用莊重的墨色為底料,而是取了淺白的綢緞,又以金絲略摻紅線繡了龍紋,越向袖口、衣角處紋飾越是繁複,每一處都是細細繡制數層,既有镂空之意,又有浮雕之感。宋映輝為了撐起這件華服來,花費的功夫一點都不比穿上朝服要少,天氣本就惱人,忙忙碌碌的侍女各個累得額上全是細密的汗水,宋映輝也好不到哪裏去。一絲不茍地編盤好宋映輝一頭的黑發,将與華服相配的白玉金冠穩穩放在他頭頂,桃雀悄悄打量着無一處不是精致的宋映輝,心裏就只能想起“功夫不負有心人”來,盡管這幾個字并不是如何貼切。

宋映輝任人打扮了許久,光是忍住睡意他就已經竭盡全力了,完全不在意自己究竟成了個什麽樣子,不過瞧着這身衣裳便已知曉絕對不是方便活動的。但是看到桃雀一臉的欲言又止,還有看着自己的閃閃發亮的眼睛,宋映輝還是讓她取了一面鏡子來,而他卻為鏡中人震驚了。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抿着嘴不笑的樣子是這般冷淡和難以親近,雪白的衣領更襯得他臉上像是結了一層薄冰,宋映輝這副樣子讓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看身邊的張福海,宋映輝不知道是想從張福海那裏得到些什麽,只是固執地看着他。張福海輕輕點了點頭,這個小小的舉動稍稍安撫了宋映輝,他說:“這身很合陛下的威嚴。”

“嗯。”宋映輝帶着一臉的冰霜,虛應了一聲,好像是裹在這身衣裳中的心也一下子進入深冬,無風無雪,平靜冰冷,“小福子,走吧。”

Advertisement

“是。”

宋映輝拖着長擺離去的步伐是堅定而潇灑的,這成長的模樣是想讓誰來看看呢。

懷山長公主自午後入宮就一直未出現在宋映輝的面前,直到晚宴開始前才和太皇太後一同出現,帶着幾分疏離。與其他人半是端莊半是随性的打扮不同,太皇太後一身墨色繡金鳳的禮服,一頭銀絲之上駕着鳳冠,又飾以珠玉,光彩奪目。宋映輝正為懷山長公主皺起了眉頭,太皇太後卻用手杖叩響了地面,喚他一聲:“皇帝。”

“孫兒見過皇祖母。”宋映輝一收神,立刻躬身向太皇太後行禮。

“不必多禮了,都是自家人。”太皇太後拍着懷山長公主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看也不看宋映輝一眼,随口又問了一句:“皇帝今年是要十八了?”

“回皇祖母,孫兒将滿十六。”

“哦?那可真是不大呢。”太皇太後年輕上幾十歲的時候确實是無可挑剔的美人,如今卻是一副老态龍鐘的模樣,幹幹瘦瘦的身型甚至瞧着還要更蒼老些,她輕輕一搖袖子,問說:“享原,你這皇弟可真是年少,可能承擔起我大昭的江山來?”這話是在問懷山長公主。

“輝兒一直以江山社稷為重。”懷山長公主低眉順眼地回說。

“還未滿腹詩書,就可心懷江山?”太皇太後似是不屑地哼笑了一聲,“有趣。”

“皇祖母,孫兒……”

“皇帝,你跟着賀穩習得了些什麽,平時多讓哀家瞧瞧。”

“是。”宋映輝不知太皇太後為何突然提起賀穩,但聽到這個名字他突然心口一緊。

太皇太後沒有搭理宋映輝,她抓起懷山長公主的手放進自己的手中,用手指摩挲着,然後說:“享原,你可曉得那賀穩平時教皇帝些什麽?”

“享原并不知曉。”懷山長公主微微一偏頭,回說。

“不知曉?那你且瞧瞧皇帝不便知曉了?”太皇太後眼珠一偏,掃了一眼微低着頭的宋映輝,然後又盯着懷山長公主一扯嘴角:“你還滿意皇帝在賀穩手中長成現在這般樣子嗎?”

懷山長公主突然皺了一下眉頭,她被這個古怪的問題牽絆住了,卻又不能猶豫太久,只得選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賀大人是您親擇的帝師,自然是極好的。”

“哀家知道賀穩是哀家挑的,哀家比你更知道賀穩是什麽人。”太皇太後似乎很是不滿懷山長公主的說法,又逼問道:“賀穩,好還是不好?”

“這……”懷山長公主先是擡眼去看宋映輝,後者正是一臉焦急地望着她,可就連她也難得支吾了起來:“賀穩……他……”

“皇祖母。”宋映輝突然向前一步沖太皇太後深深一俯身,然後立起身子來,認真地看着那蒼老卻淩厲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賀夫子是朕的帝師,只有朕才知曉他是怎樣之人,皇姐如何能說得出好與不好。”

說完這句話後宋映輝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既不笑也不怒,看着這般模樣的宋映輝,太皇太後微微一頓,不過很快便又盯上他的眼睛,說道:“這賀穩難道只教皇帝漠視禮法嗎?”

“他沒有!”宋映輝聽聞,張口便去反駁:“賀穩他才沒有!他……”話到此處卻突然噤了聲,宋映輝一時之間竟是想不起來賀穩有教過他些什麽,也想不起賀穩對他哪裏好過。平平淡淡講出來的四方之事,卻從不過多深究其因;漫不經心地稱贊過的字畫,卻不曾擡筆指點一二;就連一同用膳都叫他一臉滿是為難……在心裏細數着賀穩的千般不好,而宋映輝的腦海中不斷湧現出來卻是賀穩第一次對他笑的模樣、翻着書頁的手指、認真對他說話時一張一合的嘴唇,還有,一捧淺白的月橘。

然而宋映輝也知道賀為他穩做過的事情,別人可以做得更好,但他望着太皇太後和懷上長公主,卻覺得一切似乎都是賀穩的模樣。

太皇太後瞥眼打量着突然失神的宋映輝,緊緊一抿嘴角,面頰上的皺紋更加深邃,就像她的心思,從字字句句中蔓延到深處。就好似對着宋映輝沒什麽話可說了一般,她又對懷山長公主說:“若是賀穩做不好這大昭皇帝的帝師,大可要別人來。享原你不是心中早就有更合适的人選嗎?”

懷山長公主和宋映輝同時一愣,兩人都曉得之前帝師最為合适的人選是陸不然,就算是現在看來他也遠比賀穩要合适得多,但是誰都沒有立刻應聲。懷山長公主是處于謹慎,之前為了讓陸不然來做帝師,她跟尹沉嬰一番明争暗鬥太皇太後也是看在眼裏的,但她依舊擇了這個歌名不見經傳的賀穩,如今又突然提起陸不然來,實在是擔心其中有詐。至于宋映輝,他只是單純地想到賀穩要怎麽辦。

兩人這樣的反應并未出乎太皇太後的意料,她悠悠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啊,莫要忘記哀家今年已是六十了,還是多用上幾分腦子來揣摩哀家的意思吧。”

正不知怎麽開口回答,宋映輝卻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女子的聲音,聽着便是極傲慢:“母後何必跟這些小輩兒多費心神。”

“何止是哀家為他們呢。”太皇太後看到一身金燦燦的尹太後,不禁眯了眯眼睛,“你也是。”

“兒臣自然該為母後分憂。”

“晉蘭。”太皇太後突然叫起了尹太後的閨名來,後者明顯不悅地皺起了眉,而太皇太後很是平淡地說道:“你有心了。”

“謝母後。”尹太後雖然這麽說着,眼神中卻像是含了尖刀一般。

氣氛轟然緊迫起來,這時候總要有些個沒有眼色的人來摻和上一腳。吳盛德扭着臃腫的身子蹭到僵持着的幾人面前,他已是大汗淋漓,面色通紅,偏偏哪怕是喘着粗氣聲音還是又尖又細,他笑得臉上的肉都擠到了一起,扭扭捏捏地說:“奴才恭迎幾位主子,該是幾位主子入席的時候了。”

聽到這動靜,剛才還壓抑着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皺緊了眉頭,尹太後更是“哼”了一聲,翻了一個白眼。這裏鐵定不只是宋映輝懷念起了昱央宮中的張福海。

宋映輝自然是最先入席的那個人,他心裏很是在意剛才太皇太後說過的每一句話,也很在意一直沒有同自己講過一句話的皇姐,臉上自然是帶不起笑意來,而且他更為在意的卻是那些人對賀穩打的什麽心思。心裏挂念着賀穩的事情,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尋起那個身影來。人太多太嘈雜,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更是擾得宋映輝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裏放,他不敢太大幅度地四處張望,可他找不見賀穩的身影。宋映輝确實一眼就先看到了陸不然,依舊是因為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不過他只是淺淺看一眼就略過了,如今看到這個人他不由得心中發顫,就好像是陸不然出現越多,賀穩就會越快消失不見似的,宋映輝愈加急切地想要看到賀穩。

“太皇太後駕到!太後駕到!懷山長公主駕到!”

宋映輝的脊背驟然繃緊,他不想讓太皇太後在這個時候看到陸不然,就猛然轉過身去想要擋在太皇太後面前。看到懷山長公主一瞬間瞪大的雙眼,宋映輝趕忙做出攙扶的動作,太皇太後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低聲問道:“皇帝,你在怕什麽。”

朕在怕你。宋映輝沉默着咽下這句話,太皇太後卻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突然冷笑了一聲,一甩袖子推開他僵硬的手。

雖說是“普天同慶的家宴”,還是免不了要客套一番,該有的禮節半分都少不得。太皇太後哪怕是上了年紀,風度依舊,一番話說起來便是滔滔不絕,宋映輝和她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所以他只能默默守在一旁聽着。太皇太後一直講到年過半百的幾位老王爺身形微微發顫才擡高聲音,以“天佑大昭”四個字為結尾。家宴雖然散漫,卻也是自由,在太皇太後宣布了宴席開始之後就可以四處閑游了,整個北苑都被尹太後設為宴區,北苑四周被衛軍圍了個水洩不通,以防有不測。

今日是宋映輝的生辰,不過恭維之人大多是沖着太皇太後去的,而她老人家淺淺啜飲些許陳釀之後,就以身體不适的理由先行離去。她這一走,尹太後卻打起精神來應付着各路人馬。懷山長公主的席位是在尹太後之側,有不少世家公子妄圖上前搭話,不過都被她身邊服侍着的休晚打發了,但懷山長公主顯然是不願多看這些纨绔子弟一眼,在她看到陸不然起身離席之後,也帶着休晚離開,宋映輝還未來得及問問她要去哪裏,那抹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陸不然走了,懷山長公主也走了,剩下的人跟着也放松了許多,三三兩兩湊成一堆,笑鬧着,好不快樂。宋映輝瞧瞧左右,依舊沒有看到賀穩的身影,心中更是焦躁難安,莫名擔憂着賀穩會不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什麽意外。勒令吳盛德留在席上,宋映輝尋了個內急的借口就要離開,不過卻被端着酒杯上前來的尹沉嬰攔住,這笑眯眯地老狐貍硬是拉着他說了許久莫名其妙的話,簡直不知所雲。宋映輝煩他煩得緊,卻不得不和他周旋起來,嘴上應付着說些什麽,眼睛卻一刻都沒停下搜尋賀穩的身影。宋映輝并不曉得今天的賀穩穿的什麽樣的衣裳,也不曉得他梳了怎樣的發式,只是尋着那張不出衆的臉罷了。尹沉嬰似乎是宋映輝越是心不在焉,他越是興致濃濃,一句話接着一句話說個沒完,直到宋映輝臉色都帶了愠色他才笑呵呵地離去。在一旁看着的吳盛德當然不知道宋映輝要去做什麽,只是當他憋得厲害了。

被尹沉嬰這麽一耽擱,眼前的人又換了一批,宋映輝看得眼花缭亂,但他十分确定賀穩不在其中,那人的氣質他是識得的。吳盛德難得沒有在宋映輝離開的時候再纏上來,不過宋映輝沒有心思去計較這其中的緣由,他現在只是一心想要見到賀穩而已。

不知去何處尋賀穩,宋映輝只能是加快步子。最初他是在回廊中來來回回,但總有人用奇特的眼神盯着他看,讓宋映輝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就從靠近環星閣那一側的回廊外向裏張望。宋映輝突然發現自己并不知道賀穩平日裏都與什麽樣的人來往,賀穩好像和誰站在一起都不合适似的。宋映輝像是漫無目地在游蕩着,除了賀穩誰也不能讓他停留片刻。

不知去何處尋賀穩,宋映輝只能是加快步子。最初他是在回廊中來來回回,但總有人用奇特的眼神盯着他看,讓宋映輝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就從靠近環星閣那一側的回廊外向裏張望。宋映輝突然發現自己并不知道賀穩平日裏都與什麽樣的人來往,賀穩好像和誰站在一起都不合适似的。宋映輝像是漫無目地在游蕩着,除了賀穩誰也不能讓他停留片刻。

也許是宋映輝是遠比他想象中的要了解賀穩,賀穩确實不是會浪跡在人聲鼎沸中的人。當宋映輝看見有一人着青衫靜靜立在自己面前,只影對月,沒有緣由地有些想要哭泣,一邊有些難過這個人居然讓自己找了那麽久,一邊又有些慶幸這個人身邊沒有別人。如果看到賀穩和別人并肩而立的話,宋映輝覺得自己一定會哭出聲來。

賀穩半是背對着宋映輝站在一個隐秘的角落,整個人被層層繞繞的枝蔓遮擋可大部分,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前方,宋映輝覺得有些奇怪,一時之間卻又不能斷定賀穩是在做什麽。蹑手蹑腳地走近賀穩,後者卻是看得專心致志,絲毫沒有察覺。宋映輝從身後輕輕拍了一下賀穩的肩頭,他感覺賀穩的身子瞬間一抖,然後極快地回過身來,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扯住他的胳膊使勁向後反扭一下,宋映輝被他一把按倒在地,吃痛地冷哼了一聲。賀穩緊随着宋映輝蹲下,躲進矮樹叢中,聽到宋映輝的動靜,手上又用力了一些。宋映輝使勁掙紮着張開嘴,用牙齒再賀穩手指上咬了一口,賀穩這才松開手。他微微偏了偏頭,才在月光下看清宋映輝的臉,賀穩愣了一會兒,深處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宋映輝本來想說些什麽,不過賀穩又轉過頭去盯着前方,不多說一句。宋映輝順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有兩個身形颀長的男子在交談着,這是在做什麽?眯了眯眼睛,宋映輝模模糊糊能辨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剛才離席的陸不然,而另一位年長些的男子雖然面容不清,但宋映輝能肯定并不是他認識的人。難道賀穩是在跟蹤陸不然,還是說他們本來就相識,另一名男子又是何人,賀穩也認得他嗎?一瞬間宋映輝的心中就充滿了疑問,卻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正在此時,他聽見陸不然開口了。

“我覺得你無趣極了。”陸不然的聲音裏帶着些不屑的感覺。

聽了這話那名男子顯然是有些憤怒,他說道:“無趣?我們之間可沒發生過什麽讓你索然無趣的事情吧?”

宋映輝聽得一頭霧水,他只是隐隐能感覺到陸不然和那個人關系十分不好,甚至是充滿厭惡的,而賀穩聽到這裏卻一臉的擔憂和驚愕,宋映輝不知道賀穩為什麽會這樣,卻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和那兩人相熟的。抿着嘴唇想了想,宋映輝緩緩挪動着自己的手,探進賀穩的袖中,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賀穩并未反抗,也未回應,宋映輝有些高興,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握緊了賀穩冷冰冰的手。

那邊的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在宋映輝這一握之間陡然緊張起來,當他再注意那兩人的時候,陌生男子正将陸不然圈進自己的懷裏。宋映輝看着兩人之間的動作,感覺有些別扭和不自然,既不是要打架的模樣,又不是很親密……這是在做什麽?宋映輝卻突然感覺到賀穩的手臂抽動了一下,整個人的呼吸聲都急促了起來,但他還沒來得及去關心賀穩究竟是怎麽了,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那個人居然低下頭去吻了陸不然!

不知不覺中,宋映輝的呼吸也變得同賀穩一樣急促,身體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也許是因為緊張,也許是因為別的。哪怕是這樣極度的震驚之中,宋映輝也能感受到賀穩回握住了他的手,兩人就這麽手拉着手,瞪着眼睛看着陸不然被那男子吻着。直到一吻終了,陸不然的一句“賀肅,你還要打斷我的腿再上我一次嗎?”才讓兩人醒過神兒來,賀穩的臉色愈加難看,而宋映輝卻陷入了更深的迷惑,甚至都無心去探究賀肅是誰。

兩個男人之間怎麽可以……宋映輝很是不解,他轉過頭去想問問賀穩,卻發現賀穩正緊緊咬着嘴唇,雪白的貝齒一瞬間就讓他出了神兒,宋映輝想起剛剛目睹的那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突然就紅了臉,不敢再看賀穩一眼。

“賀肅,你是不是從未感覺懊悔?”

宋映輝看到陸不然擡起手來擦擦嘴角,接而大笑,然後狠狠啐了一口。

“畜生。”

明明陸不然罵的人是賀肅,宋映輝心中卻突然一涼,想要逃離開來。他握着賀穩的手裏已經滲出了汗,一動也不敢動。賀肅被陸不然罵過這一句之後,只是長久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甩着袖子從另一邊離開。陸不然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宋映輝覺得很是疑惑,可身邊的賀穩卻是越來越凝重,讓人有些害怕。陸不然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宋映輝正想拉着賀穩偷偷溜走,可賀穩蹲在那裏紋絲不動,他又不敢使勁兒,正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宋映輝感覺有兩道淩厲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随後便聽見陸不然沖着這邊喊了一聲:“出來。”

心裏咯噔一下,宋映輝暗想着這下可怎麽辦。這時賀穩卻突然想要起身,宋映輝大力地扯了他一下,用眼神問他想做什麽。賀穩的眼神非常的平靜,卻很堅定,這讓宋映輝不好的預感又有所加重,果然,賀穩只是靜止了片刻,然後就着兩人相牽的手把宋映輝向上拉扯着。宋映輝很抗拒,卻被拉了個猝不及防,已然失去了先機,還是被賀穩生拉硬拽不得不起身。

兩個人的身影一下就暴露在陸不然眼前。

宋映輝閉上眼睛,默默祈求上天保佑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自己,除此之外,就不知能做些什麽了。

同類推薦